掌门的身躯也变得不正常了，衣袍之下，无数的虫子在不停地挣扎，想要挣脱束缚。那些长老同样如此，在揭下兜帽后，那一张张光怪陆离的脸像是梦魇深处的造物。

    整座大殿失去了实感，变成了一堆又一堆漂浮的色块，那些色块杂乱无章，随意地拼接融合在一起。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啊？

    一段段记忆猛然袭来，她清晰地看到，一只手死死地按在了原主的头顶，毫不留情地读取着她的记忆，一次又一次。

    沈音也随着他的动作深入到了原主破碎的记忆中。

    又是那一幕，小镇之中火光冲天，人们发了狂似地奔逃着，到处都是声嘶力竭的叫喊，在坠入地狱般的绝望中，他们的脸扭曲变形。

    “在安平镇中，青牛到底为什么一下子发狂了？”

    “还没看到，我往前找找。”

    沈音听到记忆中有人这样说。

    随后，原主脑海中的画面回到了更早的时候。

    安平镇里潜伏着一只妖怪，这妖怪在深夜以人为食，白天它又会伪装成普通人类的模样。镇民们惶恐不已。这时候，红叶阁探知了此事，便派一位长老前来解决。

    那个人是赵远桥的祖父，他带着早已修成人形的青牛赶到了镇中。

    那只妖怪不弱，两方缠斗多时，赵长老终于略胜对方一筹。

    在即将成功关押此妖时，青牛却不知何故突然发狂，将那妖怪的头一口吞下。

    无头妖的尸身缓缓倒下，发狂的青牛并没有就此停止，他用舌头舔了舔唇角，将目光投向了镇中的百姓。

    “青牛，停下。”赵长老厉声喝道。

    青牛却像是没听到似的，一拳砸在赵长老的脑袋上，将他轰飞出去，这位修为平平的长老立刻被打的不省人事。

    青牛从屋顶跃下，走入了人群。

    他的目光邪恶阴冷，令人毛骨悚然，难以想象，片刻前，此人还如天神降世般拯救他们于水火。

    “妖怪吃人啦，吃人啦！”

    “我不想死，谁来救救我？啊啊啊！”

    ……

    到处到处都是这样绝望的哭喊，在疯狂逃命的人群中，母亲抛下了她，带着弟弟消失在前方。

    “不对，不是这里，还是没能看到是什么导致青牛发狂的。”

    “再往前吧，反正她死不了。”

    记忆一次次被控制抽取，翻来覆去的，像是有把尖刀在脑子里狠狠搅动，带来尖锐刺骨的疼痛，那疼痛感有一种说不出的恶心。

    幼年的原主惨叫着，那声音令人不适，周围的长老们不由皱眉。很快，她的嘴被封上了，无数难以忍受的惨叫声生生地憋在了肚子里。

    在极致的疼痛中，原主的脸不停地扭曲着，而翻找她记忆的行为仍未结束。

    “不行，没法读取更早的记忆。”

    “那就再等等吧，反正她如今无处可去，宗门总是要收容这样的可怜人的。”

    *

    当其他长老赶到时，安平镇已是一片死地。

    他们很快处死了发狂的青牛，找到昏迷的赵长老后，众人决定离开。

    “等等，还有人活着。”

    那是一个倒在血泊中的女孩，在一片死寂中，她的手指忽然动了动。

    “也是可怜人，带回宗门吧！”

    于是幼年的原主就这样成为了千叶宗的一员。

    赵长老原本是一位普通的农人，青牛也是一条普通的青牛，他们在赵家村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这样普通的人和牛，某一天竟得遇奇缘，踏上了修行之路。

    赵远桥知道，青牛陪伴祖父多年，一人一牛感情十分深厚，青牛的死让祖父很是难过。安平镇那么多条人命也像山一样沉重地压在祖父心头，让他每时每刻都被愧疚之情折磨着。没过多久，祖父便郁郁而终。

    “远桥啊，这个孩子就拜托你了。安平镇被灭绝，的确是我们千叶宗的错，所以要善待这个孩子，你明白吗？”一位长老和蔼地对他说道。

    看着那个可怜巴巴的丑孩子，彼时还是少年的赵远桥心中充满了仇恨。

    就是她，就是他们安平镇那些人才导致祖父和青牛都死了。

    再也没有人会牵着青牛带他出门，而他也没法坐在牛背上吹笛，再也没有人带他去看那些绚烂的晚霞，再也没有那样自由快乐的日子了。

    都是因为她这样的人！

    “长老，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照顾她的。”赵远桥听见自己这样回复长老。

    他在心中狞笑。

    有时候理智回笼，他又会想，从长老之孙变成宗门遗孤，其实他和这个孩子有什么两样呢？说到底她又做错了什么。

    可更多的时候还是怨恨，多年来赵远桥心中两种情感交织，整个人陷入矛盾之中，时时难以自拔。

    每隔一段时间，原主便会被带出去。

    “奇怪，她脑子里多出了一些记忆。”

    “什么？我来看看。”

    没有弟弟，也没有其他多余的人，她和母亲生活在小小的家中，日子过的安宁平和。

    在温暖的阳光中，母亲会用提前晒好的水为她洗头，她的手那么温柔，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被人爱过。

    在黑夜之中，母亲会唱着童谣哄她入睡，让她进入甜美的梦乡。

    真好啊，请让时间停止吧！永远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不对劲，她的记忆出了问题。之前我看到过，逃难时那个妇人把她抛下了，怎么可能这样温柔地对待她？”

    “不会是疯了吧？” 、

    据说当痛苦超越一定的界限，人为了保护自己，让自己能够存活下去，会在脑子里生成很多虚假的记忆。

    “说不上来，我总觉得很怪。”

    更怪的事在后面。

    一位长老来到了村中，提议要收原主为徒。母亲沉默良久，虽然悲伤，可为了孩子的前途着想，她还是同意了。

    长老带着孩子走出家门，孩子依依不舍地回头，看到母亲站在了家门口。

    她强扯出一个笑，那笑容像天边的晚霞，艳丽璀璨中预示着黑夜即将到来。

    那笑容怎么有点诡异？

    晚上独自一人时，长老皱眉沉思。在女孩的记忆中，一个乡野妇人，为何会身穿一袭红衣？

    也许那是女孩理想中母亲的样子。之前的母亲对她并不好，也许平时对她非打即骂，还偏心幼弟，这种事在民间并不稀奇。所以，当看到母亲在危急关头毫不犹豫地抛下她后，她的精神终于支撑不住了，开始幻想出一位深爱自己的母亲。

    在千叶宗，她资质平平，性格内向寡言，想必过的也并不快乐。虽然每次搜魂，他们都会抹去这一段记忆，可估计还是给她留下了某种痛苦的印象。

    所以，那个虚假的母亲像是在记忆里生根发芽了一样。

    真麻烦啊，读取到某段特定的记忆本就不容易，现在多了这么些虚假的东西，以后还得要分辨真伪，这么一想更加困难重重了。

    女孩记忆里的那段童谣忽然在长老的脑子里浮现，听着听着，他竟也觉得自己快陷入了梦乡之中。

    看来探查记忆确实是个辛苦的活，连作为修道之人的自己都感到疲惫了。

    他吹灭了烛火，决定好好休息一晚。

    在梦乡中，那个小小的村庄被无限拉近。天色向晚，漫天红霞，那个修士带着女孩离开了家门。

    他牵起了她的手。

    长老一回头，发现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犹带泪痕的小脸。

    他一愣，女孩记忆中那个将她带离家门的，竟是自己吗？

    不知为何有种不妙的预感，在那些记忆中，女孩的母亲那么温柔，可她的脸一直是模糊不清的。

    长老将目光投向了那个站在门口微笑的妇人。

    她的脸，她的脸并不是在妖怪到来时，抛下女孩的那个妇人的。

    那张脸脸色惨白，红唇却十分醒目，再配上一身红衣，诡异到令人头皮发麻。忽然，场景改变了，回到了安平镇灭绝的前一天晚上。

    那时候赵长老正带着青牛在赶来的路上，那只伪装成村民的妖怪在深夜已褪去伪装，又开始新一轮的觅食。

    而在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一位红衣人悄无声息地站着，幽幽地盯着那只觅食的怪物。忽然，它像是注意到了什么，朝长老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

    那位长老在昨晚死了，听说在他魂灯熄灭的瞬间，不少同门立刻赶了过去。

    他的死亡是一瞬间发生的，谁也不明白他到底遭遇了什么。

    周掌门心中隐约有了猜测，遣散大部分人后，他对负责安平镇之事的另外两位长老嘱咐道：“先别查了，这事以后再说。”

    那两位长老明显不太甘心，这事已经耗费了他们那么多时间，现在说不查就不查了？可是掌门既然发话了，自然不好反驳。

    “千叶真人的事，不知两位可有听说？”

    两人立刻沉默了，和千叶宗大量修习剑法之人不同，他们主修魂道，自然对这宗秘闻有所了解。

    “掌门，难道——”一位长老欲言又止。

    周掌门点了点头，“此事到此为止。”

    *

    “天外之人？”沈音重复着周掌门的话，“ 这个词还真是贴切。所以，你们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那个沈音，对吧？”

    那些涌动的记忆平息后，周围的画面都恢复了正常。沈音终于看见了周掌门真正的样子。

    那张脸温和可亲，怎么都不像是一个邪恶之人。

    所以，非要有一个恶人的话，谁来扮演呢？

    当然是作为天外来客罪恶地夺舍了原主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