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多弗朗明哥双手撑着走廊上的围栏，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在海边垃圾堆里坐着的小鬼，他转过头勾着嘴角笑着问道“还没放弃吗，他？”
“还没有。”说罢塞尼奥尔吐了口烟，那个小鬼几乎每天都来，却也逃不过被柯拉松丢下楼的命运。“来了好多天了。”他一把将烟头杵在了栏杆上，滚烫的烟蒂和冰冷的锈铁接触，顿时产生了反应，发出了呲的一声。望着小鬼单薄的背影，塞尼奥尔顺势双手揣进了裤兜里。
多弗朗明哥听后抬了抬眉毛支起了身子，“哼嗯。”他轻笑一声，转头朝着楼下走去。
塞尼奥尔回过头看着他缓步走下楼梯的背影，开口问道“少主。要出去吗？”
多弗朗明哥没有回身，拖着脚走了两步。在身影即将消失在楼梯顶端之前，他懒懒地抬起手肘，向着后面晃了晃，“去找点乐子。”
街道，和二十多天之前一样，没有任何区别。除了多了一些，躺在地上纹丝不动的，已经不能称作人型的东西以外。多弗朗明哥抬起手挥了挥，这个片区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各种东西腐烂的气味，让人有些无法忍受。现在气温尚冷，等再暖和一点，这里将会变成各种蛆虫的天堂。他撇着嘴角加快了步伐，心不在焉地垂着眼，在几条巷子之间漫无目的地晃着。
多弗朗明哥转出了巷口，他觉得有一些无聊了，抬腿准备往回走。不远处的背后，响起了嘈杂的叫骂声，还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并且越来越近，朝着他的方向袭来。多弗朗明哥正准备转过身，倏然，有什么东西兀地撞上了他的小腿，他缓缓低下头。那抹白金，再次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多弗朗明哥轻轻勾起了嘴角，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因为没看路，女孩猛地撞上了什么东西，惯性使她一下摔在了地上。她抬起手摸了摸额头，看到了自己面前的鞋，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撞在别人身上了。她慢慢仰起脸，嘴唇开合道“对不起…”伴随着她抬头的动作，金色头发和张扬的墨镜映入她的视线，她一下顿在了原地。
那双像欧泊石一样的蓝色眼珠再次闯进了多弗朗明哥的瞳孔，他笑着刚要开口，却一眼瞥见了她红肿的左脸。女孩已经撑着手站了起来，多弗朗明哥向上勾起的嘴角，在看到她肿胀的脸颊时便一下凝固了。他叉开腿蹲了下去，抬起手伸向她。
女孩条件反射般地朝后缩了缩脖子，不自觉挪了一小步。多弗朗明哥迟疑了片刻，还是把手覆了上去。他戴着手套，并不能感受到女孩的体温，但他敢保证，那片肿胀的地方一定是滚烫的。女孩除了开始的抖动，并没有躲开他的触碰，就这样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多弗朗明哥盯着她，轻轻挑了挑眉“被打的？”说罢瞟了一眼她身后越来越近的肥壮人影。
女孩身体一顿，迅速摇了摇头。她垂着脑袋，下意识轻咬着唇。过了半晌，她开口道“摔的。”说完便抬起头，看着多弗朗明哥的眼睛。
多弗朗明哥站起身，盯着她的神色。他挑起眉，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女孩捏了捏掌心，迈开腿准备绕过他，却被多弗朗明哥一把拽住了后领。
女孩惊讶地抬起头望着这个金发男人。这时，追着她的那个男人已经喘着粗气，跑到了他们跟前。男人身形比较臃肿，他弯下腰扶着膝盖，缓缓伸出手指晃动着指向她。因为跑得太急，他还来不及开口，只能先咽了两口唾沫，嘴里发出几个短暂的音节。他又大口喘了好几口气，终于能自如地开口“小…小贱人…今天…不好好教训你一顿…”
胖男人朝着女孩的方向伸出了右手，并同时恶狠狠抬起左手朝着女孩的脸挥动下来。女孩退了一步，但被多弗朗明哥拉着，她也没有办法脱身。她咬着牙闭上了眼睛，预想的疼痛却并没有落在她脸上。此刻，她听见了那个胖男人痛呼了一声。她缓缓地抬起眼帘，金发男人正攥着那个胖男人的手。
胖男人咬着牙关，用尽全力挣扎着，“你他妈谁啊？你…你要多管闲事吗？”他被抓住的那只手因为疼痛有些颤抖。
多弗朗明哥没有理会他，而是低下头瞥了一眼女孩，看见她睁开了眼睛，他弯着嘴角玩味地一下松开了那个胖男人。
胖男人退了几步，揉着发疼的手腕啐了一口，他抬起头，死死地瞪着多弗朗明哥。胖男人身形轻微侧了一步，冷汗顺着他的额间淌了下来，挂在他肥厚的鼻翼上。眼前这个金发男人非常高挑，无形中带给他强烈的压迫感，令人有些喘不过气。
胖男人咬了咬牙，捏着发红的手腕，他犹豫了半晌。心里默默念着自己的后台，指着多弗朗明哥大骂起来“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知不知道这个小贱人干了什么？！她竟然想偷走给贵族大人的药品，”他揩了一把鼻尖上快要滑落的汗水，咬着牙狠戾地笑起来，“那可是贵族大人，你得罪得起吗！”
多弗朗明哥低下头，笑着看着女孩，“噢？你要偷药品？”女孩背脊一颤，她抬眼望着多弗朗明哥，上下揉搓了一下衣角，嚅喏道“我…朋友…受伤了…”
朋友？多弗朗明哥戏谑地瞧着她。这个环境？还能天真地交到朋友？还为了这个，给朋友找药？还因此，顶着肿了一边的脸？
多弗朗明哥感觉到，自己快被这天真幽默的愚蠢逗笑了。他眯了眯眼睛，微微弯下了身子。胖男人还在朝着多弗朗明哥不停输出，看他弯腰，不禁一愣。认为他听到贵族的名号胆怯了，壮着胆子又朝前走了几步，准备一把将女孩抓过去。
刚伸出手，一阵阵奇怪的音调，突兀地回荡在这两堵墙壁之间。胖男人呆住了，他猛地扭头，盯着眼前的金发男人，那个声音正是从他嘴里传出来的。霎时，胖男人反应了过来，这个金发男人，正在低低地发出笑声。他，他居然在笑？在这个时候？他他妈的在笑什么！？胖男人张了张嘴，血液从他的脚底直冲上了脑心，他开始不停地喘着粗气，怒火把他的脸颊烧得通红。
胖男人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迅速拔出了腰间的刀，向着多弗朗明哥劈来，“你笑个屁！你找死！”
女孩一惊，忍不住朝怀里的小刀摸去。胖男人却在迈出腿的瞬间定在了原地，保持着抬刀的姿势，他的时间仿佛被人按下了暂停键，只有脸部肌肉还能活动。女孩愣怔，吃惊地仰起头。
胖男人看着面前慢慢止住笑声，缓缓抬起身子的多弗朗明哥，惊恐地喊叫起来“你！你做了什么！为什么我动不了了！”
多弗朗明哥没有理会胖男人，他垂下眼睛，凝视着女孩。女孩感受到他的视线，也抬起头，她在看清他的神色的那一刻，却不自觉稍微朝后退了一步。多弗朗明哥并不在意女孩表现出的警惕，而是颇有兴致地勾起了嘴角“想要药品？”
他看到女孩小小的身体僵住了一瞬，她垂下头咬住了嘴唇。
女孩一言不发，多弗朗明哥也并不着急，没有开口催促她。他维持着低头的动作，右手有节奏地轻点着裤腿，颇有耐心地等着女孩回答。
沉默良久，女孩最终肯定地点了点头。
多弗朗明哥弯着唇角转过身，把手揣进了口袋里，“那就跟我过来。”随后头也不回地抬腿往前走去，似乎并不在意女孩是否跟上了自己。女孩回过头看了一眼无法动弹，从一开始的疯狂咒骂，到现在，苦苦哀求着的胖男人。犹豫了片刻，还是抿着唇，小跑着跟上了多弗朗明哥。
多弗朗明哥异于常人的身高，迈一步，使得女孩，需要用尽全力才能勉强跟上。在专注跟着眼前这个金发男人的她，并没有能注意到，身后，那个面色逐渐萎黄，并徐徐朝着地上倒下的胖男人。他死死扒拉着空无一物的脖颈，不停地蹬着腿，直到最终卸了所有力道，不再动弹。仰面朝着天，就这样，一动不动。
多弗朗明哥带着女孩来到了港口附近的垃圾场。他们踩着废品堆朝前走，这边基本都是废弃的大块钢材废石堆，废料中间有许多不容易看见的空隙，女孩中途几次踩到不稳的钢板差点滑倒。
多弗朗明哥他们这所据点，楼层不高，但前后都有通上楼的阶梯。临海那侧的楼梯在外部，可以清晰地看到上下楼的身影。而背后的楼梯在建筑内部，从后门可以直接走到楼梯口。不过后门为了防止突袭，外面已经牢牢上了锁并在内也被琵卡死死堵住了。
多弗朗明哥绕着墙体走到了建筑前面的楼梯口，女孩有些好奇的抬头看了几眼。多弗朗明哥在楼梯处顿住了脚步，他抬起食指点了点下巴，谐谑地看着女孩问道“你要上去，还是在这等我。”
女孩张了张嘴，皱着鼻子低下头，缓缓抬起手捏着脸颊思索起来。多弗朗明哥有些意外，没想到她居然真的在严肃地烦恼这个问题，他挑起眉，垂眼睨着她这副纠结的样子，揶揄地哼笑了一声。
女孩片刻后终于出声道“上去。”
“哼嗯。”多弗朗明哥转过身，向楼梯上走去。这个外部阶梯，是由一块块钢板焊接在一起，每一台之间并没有隔挡，有十分大的空隙。每一阶的距离都比较远，对于女孩来说，每上一层都需要拉长腿奋力朝上跨着步子。她小巧的身体，裹在不合身又沾满灰尘的棉衣里，看上去像个刚在泥地里滚过的团子。
女孩在楼梯上艰难行走，显得十分笨拙。多弗朗明哥站在第一段楼梯结束的平台上，低头，看着她走一步都吃力的身影，忍不住咂了下嘴。
他等了一会便不耐烦了起来，迈着长腿几步跨了下去，走到女孩身边，一把揪起了她的后衣领，提着她朝楼上走。这个姿势让女孩有些不舒服，但她也没有挣扎，乖乖地垂着手。多弗朗明哥一只手揣在兜里，拖着步子走到了楼梯尽头。将她丢在了楼梯口，转过身开门进了一个房间。
女孩看着面前关上的房门，轻轻眨了眨眼睛，她转向眼前的大海，两只手握住了栏杆，缓慢地把额头贴上了冰冷的铁栏，透过钢条的缝隙望着不远处的大海。栏杆把她软软的脸挤压出了一条条小小的印子，她毫无规律地鼓着嘴，往外不停吹着气。每当她顶起脸颊，额头就会远离围栏，她瘪气，额头便会再次撞上去。她就这样重复着这个动作，玩了起来。
女孩从右到左缓慢移动着视线，在她这样百无聊赖地晃了两圈。恍惚间，她注意到了垃圾堆里坐着的一个身影，非常熟悉。女孩撑起手，跳着踩上了栏杆下的横栏，仔细注视着。那个小小的人影背对着她，可那个白底黑点的帽子，那分明是…
“你是谁！你在这做什么？”
女孩放下了刚举起的手，转过了头，本来想出声和罗打招呼的她，也一口气一下憋了回去。她绷直胳膊拽着栏杆，朝后倾斜着上半身，望着刚刚突兀的声音来源，是两个小孩。
其中一个是女孩，感觉和自己差不多高，戴了一个大大的蝴蝶结。蝴蝶结看见她转过来，神色怪异地打量了一下她的脸。女孩左脸肿着，脸上还有一道道不知道是什么的锈黄色条纹。蝴蝶结一只手拿了根棒棒糖叉着腰，另一只手指着她再次开口“你是谁？你为什么在这？”见她半天不说话，蝴蝶结皱了皱眉，大声叫道“你是哑巴吗！”
另一个男孩长得很奇怪，穿着一身黄色的衣服，身形也高出蝴蝶结女孩许多，就连站在栏杆上的自己都需要稍稍仰点头才能看见他的脸。黄衣男孩手上拿着糖，站在蝴蝶结女孩身后重复着“你是谁！你是哑巴吗？”
女孩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只是纹丝不动地注视着他们。蝴蝶结有些生气，丢下了糖举起手朝女孩袭来“谁准你来的！你是敌人吗！？”女孩有些惊讶，蝴蝶结的手变成了一把镰刀。女孩抬手翻出了围栏躲过了蝴蝶结的攻击，她站在栏杆的外围，踮了踮脚朝下瞥了一眼。她抓着铁栏缓缓蹲了下来，在心里估摸着此处和地面间的距离。攻击被躲过，使得蝴蝶结惊讶地张了张嘴，她皱着眉头盯着她，看着女孩古怪的姿势，她开口道“喂！你不会是要…”话音未落，女孩就松开了手，“喂！”蝴蝶结叫出了声。
倏然出现了一只大手，猛地拽住了已经彻底脱离围栏的女孩，并拖着她的胳膊把她轻松拉了起来，放到了走廊上。
“少…少主！？”蝴蝶结和黄衣男孩看清了来人，异口同声地开口。
蝴蝶结指着被多弗朗明哥捞上来，站在地上一言不发的女孩，抬起头对着多弗朗明哥控诉道“少主！她很可疑！”
多弗朗明哥瞥了一眼这几个小孩，抬手捏了捏高挺的鼻梁“是我让她来的，baby5。”
“诶！”那个叫baby5的小孩和黄衣男孩都震惊得瞪大了双眼。“什么啊，既然是少主让你来的，你早说啊。莫非，你真是哑巴？”baby5抱着双手不满地看着女孩。
女孩注视着他们，半晌，她点了点头。baby5看她点头有些诧异，自己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她真是个哑巴。baby5自觉攻击了她的缺陷，心里涌起了一些愧疚，正准备开口，就看到女孩缓缓张开了嘴“嗯，哑巴。”
哈？baby5猛地转过头盯着开口说话的女孩。
“哼嗯…”多弗朗明哥听到女孩的回答，没忍住嗤笑了一声。baby5看到女孩讲话又听见了多弗朗明哥的笑声，也迅速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咬了咬牙。但她望了一眼偏开头勾着嘴角的多弗朗明哥，忍了忍，没有继续说话。既然这个女孩是被少主叫来的，在这时如果说了什么惹少主不愉快可没什么好处。哼，自己现在年龄是不大，可又不傻，baby5在心里想着。多弗朗明哥摆了摆手，看着站在对面的两个小孩说道“baby5、巴法罗，你们先下去吧。”
“是。”baby5在走之前又打量般看了女孩好几眼，被少主亲自带来，到底是来做什么的？难道要有新人加入了吗？而且少主刚刚还莫名其妙地笑了，实在太离奇了。
他们两缓慢地踱到走廊尽头的拐角，就不再往前，而是闪身悄悄藏到了墙体的背后，小孩的好奇心总是最强的，难免会对这些事情产生强烈的兴趣，baby5和巴法罗都忍不住八卦地探着脑袋望着那边。多弗朗明哥却敏锐地偏了偏头，他们两顿时被吓得一惊，从墙体后撒开腿迅速跑掉了。
多弗朗明哥盯着女孩的头顶，本来朝后看着走廊转角的女孩感受到了视线，也扬起脸看着他。女孩抬头的瞬间，多弗朗明哥身体一顿，挑起了眉。她脸上一条一条的黄印实在太显眼了，配着肿胀的左颊，看上去非常可笑。多弗朗明哥看了一眼旁边生锈的铁栏，没有说话。他抬手，朝女孩怀里丢去一个小箱子，女孩一愣，伸出手一把接住，她呆呆地看着箱子。
“药品。”多弗朗明哥开口打断了沉默。
女孩眨了眨眼睛，她缓缓打开了箱子，绷带、镊子、棉签、碘酒、药膏…虽然箱子不大，但东西却十分齐全。女孩抿着唇抬起头，弯着嘴角笑了起来，轻声对着多弗朗明哥说道“谢谢。”
多弗朗明哥没有动作，而是垂眼凝着女孩澄澈的瞳孔。那双眼睛像水波明月，里面仿佛盛着璀璨星海。他没有对女孩的道谢产生回应，而是哼笑了一声，将手肘覆上栏杆，撑着下巴懒懒地问道“不去救你朋友？”女孩听后一愣，随后重重点了点头，再次对他小声道谢后，就朝着楼梯下跑去了。
多弗朗明哥看着女孩越来越远的身形，支起身子，转身准备回房间。但余光却让他一下滞住了脚步，女孩在朝着海边跑去。他们来的时候明明是从后方的城镇里走来的，那边，难道有些什么？他摸着栏杆微微眯了眯眼睛。
罗双手抱着搁在膝盖上，他坐在海边，低头看着掌心。他必须要加入海贼团，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一定要在死前狠狠地对世界政府进行报复。罗攥紧了手指，捏着拳头，因为过于用力，手掌上留下了殷红的指甲印。
一深一浅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他没有回头，并不打算理会。但很快，他就发现，那个声音是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他猛地站起身，警惕地回头。
“罗。”女孩咧着嘴角笑了起来，呼唤着他的名字。“罗，你看。”她骄傲地捧起了手中的箱子，高高地举过头顶，弯着眼睛，“医疗箱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