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女孩睁开了眼睛，她揉着眼睑，扭头望了一眼火堆。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火苗已经全部熄灭了。不过，尚能感受到它的一点余温。灰烬的上方，还有没有彻底散去的热浪。
外面昏暗的天空也泛了些白，看来，已经到了早上了。她垂眼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罗。他弯曲着身子，手放在额前，胸腔轻微地起伏着。他睡着的时候，眉眼之间没有了狠戾，看上去倒是显得格外孩子气。女孩把被子全部拢到他的身上，抬手准备爬出帐篷。
突然，她感觉一只手拽住了她的手腕，她兀地回头。罗就着醒来的姿势，睁开眼睛盯着她“你要去哪？”
女孩有些意外，看着他的瞳孔想了想，“找点吃的。”
罗听后愣怔片刻，随后重重叹了口气，他咬了咬牙“我和你一起去。”说罢向下拽了拽帽子，一把掀开了被子，从帐篷里爬了出去。
女孩看着他站起来，没有动作。罗回过头，垂眼咬着牙问“不是要去找吃的吗，在等什么？”
女孩撑着手支起了身子，注视着他，思忖片刻，越过他走了两步“我自己去，就好。你等我。”
“喂，”罗一把拉住了她的左手，女孩身体一僵，稍微挣扎了一下。罗有些奇怪地睨了她一眼，但还是松开了手，“你是瞧不起我吗？我跟你一起去。”
“不是。”女孩摇了摇头，她捏着下巴沉思，嘴唇开合，但半晌都没有在脑海里搜索出合适的词语。
女孩最终皱了皱鼻子，道出实情，“我要去店里。垃圾堆里没有吃得了。”
罗愣怔，他明白了女孩为什么不要他跟着了，她是打算去店里偷拿。也许，是之前自己的态度，她认为自己并不喜欢这样的行为。垃圾堆里找不到什么吃得，他再清楚不过，自从附近的小孩拉帮结派以后，都对区域有了划分。
陌生孩子能在垃圾堆里找到吃的，都算运气比较好了。找不到，没有吃的就算了，还会被所谓的帮派针对并攻击。他低着头，死死地盯着地面。现在，活下去都很困难了，还要计较食物来源是店里还是其他地方，那不是显得自己…
他缓缓仰起脸，轻咬着下唇看着她“我也一起去。”
女孩有些惊讶地望着他，罗摸了摸帽檐，盯着她那双像玻璃一般的瞳孔继续开口“怎么，你怕我给你添麻烦吗？”
“不是，”女孩摇了摇头，随后沉默地注视了他良久。
“好吧，”她最终妥协了，“那你要，跟紧我。”
罗轻哼了一声，敷衍的点了点头。
直到被店主追出店门的时候，罗才彻底明白了，女孩那句“跟紧我”究竟是什么意思。罗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胸腔了，但脚下还是不停地在快速迈开步子奋力奔跑，他感觉大脑对腿部的控制，已经不存在了。现在完全是机械地求生欲，在促使自己换着脚步朝前跑动。
这辈子，除了之前逃命的时刻，没有哪一次，跑得比这次还快了。女孩在他前方一臂的距离，他抽空睨了她一眼，她脸上神色依旧，她都不紧张吗？他腹诽着。却没注意到脚下的石子，他一脚踩了上去。意识到踩到石子的时候，已经晚了。糟了，他瞬间不能继续保持平衡，朝前面倒去。
完了，要摔下去了。他咬着牙闭上了眼，但随即他感觉被什么人一把拽了起来，并拉着他飞速奔跑起来。他惊讶地抬起眼帘。
“喂喂…”罗大喘着气，“你，你…慢点…”他的双脚已经不是在靠自己带动了，完全是被女孩拉动着，凭着惯性拖着他朝远处跑。
“慢点，会被抓到。”她头也不回地用右手死拽着他。
两人就这样在各个垃圾堆巷子里穿梭，爬坡上坎又跑了一会，终于背后不再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女孩喘着气，警惕地看了一眼背后，确定没有人再追着了，这才终于放开了罗的手。两个人靠着墙，缓慢滑坐下去，开始大口喘着气。他们互相看着对方，听着对方和自己此起彼伏的呼吸，过了片刻，噗嗤一声，两个小孩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太…太折寿了。”罗边喘气边断断续续地笑着说。
女孩轻轻捂着嘴，“就当，锻炼。”
罗瞥了她一眼，被她的回答逗笑了，再次低下头笑了起来。片刻后，他望着她的眼睛，“说真的，你都…不紧张吗？”
女孩轻喘着，安静地注视着他。突然她伸出右手，抓住了他的手臂，轻轻放在了自己的胸腔上。她弯着嘴角笑着开口“紧张。”
女孩剧烈的心跳，顺着与她胸腔相连的手臂，传达给了罗。他感受到了心脏鲜活地跳动，一声一声，向他展示着其强大的生命力，心脏在胸腔里起舞，发出砰砰地响声，和自己的心跳一样。
罗呆愣了片刻，顿时感觉有些别扭，他迅速挣开了手并偏开了头。罗狠狠压了压帽子，咬着下唇盯着脏乱的地面。
“知道了，”他过了一会轻声开口道，“白痴。”说罢又将帽子向下拽了拽，以防被女孩看见他有些滚烫的耳廓。
等他们俩都慢慢缓过来了，便撕开包装吃了起来。食物，在这个国家，揣的越久越不安全，放在肚子里是最最安全的。
罗吃完后起身拍了拍掉在衣服上的细小残渣，他看着还在小口进食的女孩，抱着双手靠在墙上。过了半晌，待女孩吃完了，两人就缓步朝着秘密基地走去。两个小孩自那天过后就过着偶尔去店里偷点东西回废楼两点一线的生活。因为会被脸熟，他们不能总光顾一家店，逮着一个羊毛薅，所以时常得换地方。
罗看着女孩在墙壁上用小刀刻划痕，终于忍不住问道“喂，你画这个做什么。”
女孩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回过头看着他“记数。”从自己离开灰色建筑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五十四天了。
罗有些惊讶，蹲下身子看着密密麻麻的划痕，突然他注意到了一个小圆圈“这个，是什么？”
女孩捏着下巴沉思了片刻“金发男人，离开。”
“金发男人？”罗讶异地张了张嘴，回头看了一眼女孩，看着她白金色的头发，罗再次开口“你父亲？”
女孩先是一愣，随后咀嚼了一下父亲这个词，“不是，”她仰着头想了想“他给了我糖。”
“哈？所以，你那个这么宝贝的破糖纸不会是他送的吧？”罗皱了皱眉。
女孩笑了起来，点了点头，“对。”
罗凝视着女孩，下巴缓缓垫在膝盖上，“他不是你父亲，那不会是人贩子吧？现在还有人在这个破地方大发善心送人糖？”
女孩注视着他，低头犹豫了半晌，随后再次抬眼，撑着下巴问道“什么是，父亲？”
罗支起了身子，“父亲？父亲就是…你不知道什么是父亲？！”罗张了张嘴。
罗看着女孩摇了摇头，他不自觉咬起了下唇，哈？那她岂不是孤…她连父母都没见过？那我，不是在提她的伤心事吗？那她以前是怎么生活的？就这样一直流浪？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罗心里大骇，一边震惊女孩究竟如何在这个垃圾地狱里活下来的，一边对她产生了浓浓的愧疚。他瞥下了眉毛，紧咬着后槽牙，犹豫着该如何开口。
女孩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再次问道“什么是父亲？”
罗呆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看着女孩平静的神色，他咬着牙想了想“就是…家人。亲近的，一起生活的人，会照顾你。”
“那，罗是我的父亲？”
“什…？”罗捂着脸大惊“笨…笨蛋…不是！”他拉下了帽子，企图遮住逐渐升温的脸颊。“不是！你是白痴吗？！”
女孩歪了歪头“可，一起生活，照顾。那，我是罗的父亲？”
“哈？什…你，你是笨蛋吗！”罗激动的站了起来，他双手死死拽住帽檐，胸腔不断起伏大喘着气，结巴起来。
女孩却突然笑了起来，“对不起，我开玩笑的。”
罗震惊地看着她，女孩双手撑着下巴弯着眼睛说“人类一男一女，在一起，男的叫父亲，女的叫母亲，然后他们xx唔唔…”罗立刻伸手，一把捂住了女孩的嘴，他感觉自己脑袋因为极速升温快爆炸了，他拍了拍胸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是不过是徒劳，他压着嗓子用气音问道“你你…你在哪知道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女孩垂眼，看着他捂住自己的手。因为紧张，罗的手心微微有些热，“垃圾堆里的书。”
罗听后愣了一下，他大脑缓了缓，单手捏着帽顶咬着牙，顿时反应过来被女孩耍了。嘴角抽搐着转过身，捏着她的脸往外拉扯“好啊，逗我是吧！这不是知道什么是父亲吗！”罗龇着牙，发誓要教训一下她。
女孩被他捏着脸，轻轻皱了皱鼻子，咧着嘴笑起来“对唔起，唔戳乐。”
看着她任人拿捏的样子，罗呆了片刻，随后放开了手，重重的叹了口气。他慢慢缩到了地上，枕着手缓缓开口“我要加入海贼，向世界政府复仇。我…父母都死了，妹妹也死在了政府的炮火下。政府明知，继续开采珀铅，整个城镇的人都会死，他们却为了钱，瞒着所有人。”
女孩安静地看着他，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说起自己的事。
罗拉下了帽子，咬着牙狠狠地说“就为了这个，所有人都死了。在短短几天，变成了人间地狱。只有我，只有我逃了出来…”种种回忆再次浮上他的心头，他有些痛苦地哽咽着，想要压下情绪再次开口。突然他感觉有双手抱上了自己的头，轻轻拍着他。
“你做得很好了。”女孩缓缓开口，“不去回忆，也没关系。”
罗微微睁大了眼睛，咬住了下唇，他背脊轻微颤抖着，忍耐着。他感觉到女孩柔软的脸颊贴在他的帽顶，女孩一下下地轻轻拍着他，他最终还是忍不住，咬着后槽牙低声抽噎起来。
等罗终于平复了情绪，他红着眼睛坐了起来，看着女孩。女孩看见他肿着的眼眶，没忍住，弯下身子颤抖着。罗咬了咬牙正要开口，女孩举起了一面不知道从哪翻到的碎成一半的镜子，放在他眼前。罗看着镜子里自己肿胀的眼睛，也没忍住，噗嗤一声，两个小孩一起倒在地上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罗看着光秃秃的天花板开口“你看上去呆呆的，居然还会安慰人。”
女孩看了身旁的罗一眼，沉思了片刻说道“书上，母亲都是这么安慰小孩的。”
“什…！”罗一下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他龇着牙看着又弯着嘴角笑起来的女孩，知道自己又被耍了，他整个脸再次烧了起来。罗咬着牙关狠狠地说“那我就让你知道，父亲是怎么教训小孩的。”说罢把手伸向女孩的腹部，挠了起来。女孩瞬间开始起身挣扎，躲着他的攻击，一边笑一边道歉。
因为打闹，两个人费了不少体力，导致他们，在那天都早早进入了梦乡。
在离开了23天之后，多弗朗明哥再次踏上了这片土地。他拖着脚步朝他们在这儿的海边据点走去，路过垃圾堆的时候随意瞥了一眼。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他挑了挑眉，死了？不过他仍然没有停下步子，朝着楼上迈着腿。托雷波尔在他望向垃圾堆的时候，也扭头看了一眼。不过，那边空空荡荡，除了废物以外，没有多余的东西。
多弗朗明哥回到了久违的办公室，摸了摸，还没有起灰。他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双脚翘上桌面，靠着椅背闭目养神。海军追到了他们上一个据点，他们连夜赶到这边，还没好好休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少主。”是塞尼奥尔。
多弗朗明哥揭开眼皮，看了眼时钟，看来他休息了半个小时了。“怎么了。”他放下腿，揉了揉眉心，朝着门口走去。
突然外面响起了嘈杂的声音，还有什么东西掉落发出的巨大声响，“你还是那么讨厌小孩啊，柯拉松。”塞尼奥尔的声音再次在门外响起。
“怎么回事？”多弗朗明哥打开门，看着站在外面塞尼奥尔和转身走下楼的柯拉松问道。
“少主，”塞尼奥尔取下烟侧开身子说“有个小鬼想加入我们，说要见你。不过，被柯拉松丢下去了。”说罢他指了指栏杆下面。
多弗朗明哥走到栏杆边上，撑着手，看到底下垃圾堆里有个扶着帽子咬牙切齿的小鬼。他哼笑一声，“不用管他。”随后转身又进了房门。
女孩抱着膝盖坐在废楼里，罗上午突然看到了什么，跑走了，走之前让她先回废楼，不要去别的地方。于是，她就先回来了。她起身，缓缓朝窗边靠去。窗外，白昼逐渐落幕了，黑夜爬了上来。女孩把身子倾出空台，垂着头，看着楼下的草地。她吊着身子，觉得非常有趣，甚至晃了晃腿。
“你！你在干什么啊！”
女孩抬起了头，是罗。他攥着手非常紧张，站在杂乱的草地上朝着她大喊“还不快下来！”
女孩有些听不清，举起手朝他挥了挥叫道“罗！”但这个动作顿时让她身体不稳，朝前倒去。
“喂！”罗紧张地朝窗口下冲了过来，但女孩很快就正好了身形朝他笑起来。她下了窗台，听着越来越近的急促脚步声，回过头看着空旷的门洞。罗很快便跑上了楼，朝她快步冲了过来，他攥着她的肩膀，紧紧皱着眉“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
女孩愣愣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她抿了抿唇想了想说道“对不起。”
罗睁大了双眼，紧咬着牙关，他低下了头，放轻了力道。
过了许久，罗松开了手，缓缓抱住了女孩，闷着声音开口“别吓我啊。”女孩看着他埋在自己颈前的脑袋，轻轻拍着并再次道歉，“对不起，吓着你了。”
罗又缓了一会，才放开她，挪到垫子上坐下。女孩敏锐地嗅到一些血腥气，她抿着唇开口“你受伤了。”
罗摆了摆手“没有…”但女孩已经掀开了他的衣角，他身上有不少细小的划痕，女孩又拿起他的手腕，上面都是擦伤，她静静地盯着他“说谎。”
罗猛地抽出了手“这都是小伤，明天就好了。”
看着女孩把手伸向了衣兜，他惊慌下一把按住，皱着眉说“就简单包扎一下就好了。”女孩咬了咬唇，罗注视着她，伸出手说“不然就没收小刀。”女孩低下头，两人僵持不下。
良久，女孩放下手，抽出一块布条，给他小心包扎起来。罗这才放下心般轻轻叹了口气，两人都没有再开口，只能听到风刮过空荡、荒凉的内室发出的呜呜声。
罗这几天都一早就出门了，他嘱咐女孩不要跑太远，女孩盯着他的背影点了点头。罗在走之前跟她交代了，他打听到的海贼团碰巧在这有个据点，这段时间都在，他一定要加入。女孩凝视着他的眼神，想到了他那天晚上哽咽的心事，抿了抿嘴，他弯着唇开心的样子，让她最终没有能开口。
这几天，罗都会带着轻伤回来，可他却不准女孩用小刀，只让她随意包扎一下就算了。女孩想着他身上细密的伤痕，轻咬着下唇，思忖了许久。虽然，他不让自己走太远，但如果，只是去找医用品的话…她撑着双手站了起来，朝着楼梯口跑去。那，也不能算，太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