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这根本不是人名吧！”罗骇然开口。
女孩注视着他，抿了抿唇“那…我没有名字。”
哈？怎么会有人叫这么奇怪的名字，罗凝视着望向自己的蓝色瞳孔，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半晌。最终他先败下阵来，叉着腰叹了口气。随后罗抬起胳膊，摸了摸下巴，思索了片刻，咧着嘴闭上了眼睛“那…你叫拉米吧。”
他悄悄地抬起一边眼帘，试探地瞥了一眼女孩，有些迟疑地说道“这是我…妹妹的名字。”说完他轻轻放下了手，攥紧了拳头，咬着牙关。
女孩歪着头想了一会，皱了皱鼻子“不。”
“哈？这可是我…这是我妹妹的名字！大发慈悲让你用，你不要不识好歹！”
女孩看着生气并大步朝自己走来的罗，轻轻摇了摇头，迟缓地说道“好听。但我，想要，自己的名字。”
罗顿住了走上前的步伐，他听懂了女孩莫名其妙的话语。他狠狠咬着下唇，双手抓住帽檐，往下拽了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便你，那你自己想吧！”说罢气愤地转身，朝着巷口走去。
女孩对着他的背影点了点头，朝旁边的垃圾堆走去。她没有找到新的纸壳，正巧，这个巷子她还没有来过。罗听到了翻找的声音，停下了脚步。犹豫片刻，还是回头开口问道“喂，你在做什么？”
“找纸壳。箱子，被拿走了。”女孩直起身子，望着他。
罗扶着额头用力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呵出一口气“哈…蠢死了…”他无奈地晃了晃脑袋，转过身凶狠地开口“我带你去找睡觉的地方。”
女孩看着他的背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罗没有听到女孩跟上的脚步声，皱着眉扭过头。发现她还站在那，他咬着牙剁了下脚，急躁地开口“还不过来，你今天想冻死吗？”
女孩摇了摇头“不想。”说罢平静地望着他。
罗觉得自己要被气炸了，他紧闭着双唇，双手抓住了帽檐。他张嘴深呼吸了几次，抬起胳膊拍了拍自己的胸腔，以防被眼前这个人活活气死。看着女孩注视着自己，纹丝不动的身影，他快步走上前，猛地攥住女孩的手腕，拽着她朝巷口走去“不想冻死就跟我过来。”他咬着牙根开口。
女孩没有挣扎，任由他抓着自己朝前走。走了两步，罗稍微放缓力道，他怕攥疼了她。拽住后才发现，她的手腕非常纤细，仿佛一碰就会碎了。在这个吃不饱的环境，不纤细都不太正常。但就是这样一双瘦小的手，居然拿起水管，跑来多管闲事。
“白痴死了…”他低头压着帽子喃喃道。
罗带着女孩东拐西绕，走到了一个十分偏僻的山坡边，那里耸立了一栋空置许久的废楼。罗松开了手，跳上石阶说道“在上面。”说罢没有理会女孩，开始朝上走去。女孩顿了顿，随后一步一步地跟了上去。听到响起的，不属于自己的脚步声，罗松了一口气，朝后瞥了一眼。
两人顺着楼梯走上去，到了顶层，罗向最里面走了过去。女孩也走了进去，随后有些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睛。里面东西还挺齐全的，甚至有一顶不知道他在哪找来的帐篷，旁边搭了一个简陋的火堆。这栋废楼虽然没有玻璃，不过这个位置刚好，在两堵墙的中间，可以避风。女孩看着空荡荡的窗口，外面天已经逐渐黑了，在这个国度，想要看到星空是一种奢望。严重的工业污染，使得天幕被厚厚的云层遮蔽了。
“喂。”罗出声叫她。
女孩回过头，他此刻坐在了一张垫子上，伸手拍了拍旁边的圆垫说“你可以，坐这里。”女孩走了过去，在他旁边抱着膝盖坐下。
“谢谢。”她缓缓开口。
罗哼笑了一声，两人都不再说话，周围逐渐安静了下来。女孩等了一会，又转过头抬着脸，安静地望着天宇。
“你在看什么？”罗突然出声。
“星空。”女孩转过脸，看着他的眼睛。
罗凝视着她，随后扭过头，兀地站了起来，死死地盯着灰沉的地面说道“这里，根本看不见星星。”他转身，朝着柴火堆走去，拾起几根木头枝，丢进了熄灭的火堆中。“你看不到星空。”他抬起眼皮看着她。
女孩默默地点了点头。
以为她会生气反驳的罗身形一僵，咬着牙蹲下身子，从怀里掏出打火石，一下下击打着石块。火堆很快便点燃了。看着越烧越旺的火苗，罗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刚刚的行为非常幼稚。他咬着嘴唇沉思了片时，转过头准备道歉，女孩放大的脸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罗大惊失色，惊骇地跌坐在地上，发出了很大的声响。本来蹲在他身边想开口的女孩，也被他突然后退的行为吓到，有些惊讶地望着他。
罗咬着牙，胸腔因为受惊上下起伏，他把手放在胸前，惊惧开口“你…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女孩愣怔，随后意识到自己吓着他了，抿了抿嘴唇，有些歉疚地说道“抱歉。刚才。”
罗习惯了她这种莫名其妙的说话方式，抬起手臂扶了扶帽子。他撑着胳膊爬了起来，咬着后槽牙低头看着她问道“你凑过来是做什么？”
“那个，有火，好有趣。”她弯着嘴角笑了起来，撑着下巴抬眼望着他。
罗有些讶异，捡起打火石，拿到她眼前问道“你说这个？”
女孩轻轻点了点头。
罗微微张了张嘴，蹲了下来，拿起打火石又蹭了几下说道“这个是打火石。你没有见过？”
她点了点头。罗皱着眉头沉思了半晌，把打火石拿到她面前开口“你要试试吗？”
女孩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兴奋地点了点头“嗯！”
罗有些呆愣，身旁的火堆在女孩的瞳孔上跳动，像有生命一般，熠熠生辉。他偏过脑袋，撇着嘴角，把打火石放到她怀里说“你试试吧。”
女孩轻声道谢，拿起打火石，放在地上尝试摩擦了两下，但除了石头相互碰撞产生的声音，没有迸出一点火星。
“笨蛋。”罗忍不住吐槽道，“是这样的。”他一把拿过了石头，在手心里微微倾斜，“这样才有火花。”女孩张了张嘴看着他的动作，像是明白了，点点头。罗把石头丢回她手里，扬了扬下巴，让她再尝试一次。
女孩再次举起胳膊摩擦着石头，但两块石头之间仍然没有反应，毫无变化。女孩有些无助地抬头看着他。罗怔住了刹那，盯着她的眼睛，他低头啧了一声，蹲下身。两只手附在她手上，带动她操作起来“白痴，是这样的。”石头间顷刻冒起了星星点点的小火花，女孩微微睁大了眼睛，转过头望着他，随后抿着唇角笑了起来，“谢谢。”
罗松开了手站起身，垂着眼说“你再试试。”
女孩点了点头，尝试起来，这次终于有火星出现在石头之间。罗自豪地挑了挑眉，咧着嘴说道“不愧是我，还是我教得好。”女孩笑着点了点头，仰着笑脸重复着“嗯！你教得好。”
罗瞬间僵住，不是意想中大声反驳的反应，让他有些惊慌，他双手狠狠压住帽子，咬着牙缓慢地开口“白痴…”女孩没有在意，又摩擦着石头，玩了起来。罗转过身，走回了垫子旁边，一屁股坐了下去，抱着手看着女孩蹲在地上玩着打火石的身影。
“不累吗？”他没忍住开口问道。
听到自己的声音，罗心里一惊，自己怎么爱管闲事了起来。但女孩听后，只是支起了身子，朝他走过来，也坐回了垫子上，并把石头轻轻放回了他手里。罗松了一口气，还好她没有过多在意。
“你，既然伤口会快速愈合，为什么左手还缠着…绷带？”罗看着那圈破布，斟酌了一下用词，“你左手受伤了？”
罗感觉女孩身体僵住了，他瞥到她右手紧紧捏住了左手，良久，她缓缓开口“左手，有疤痕。”
罗注视着她，没有继续探究。毕竟每个人都有一些或多或少不愿意展露在别人眼前的秘密，他并不过多在意，反正，再过三四年，自己也会死。
他静静地盯着火光，犹豫了一会，咬着唇，开口问道“你…能治好我的病吗？”女主回头，望着罗，光随着火苗的变化，也在他的脸上跃动着。但帽檐的阴影打在他的鼻梁上，她无法彻底地看清楚他的神色。女孩抱着膝盖，下巴垫在手臂上，她侧着头沉思了一会，看着他说“我可以，试试。”
罗睁大了眼睛，女孩已经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蹲下。罗有些错愕地曲着腿，手撑着身体，往后退了一些。女孩左手握着小刀，抬着头望着他轻轻说道“但是，会有点疼。而且，不一定有用。”
罗回过神来，咬了咬牙，偏着头开口“我的身体，没有哪一天不在疼痛。我已经快要忘记，不疼的时候该是什么感觉了…”
女孩微微张了张嘴，她低下头，轻轻抿着唇，“好。”她抬眼看着他回答道。
女孩再次划开了自己的右手心，罗瞪大了眼睛，惊愕地开口“喂！你必须划开才…”但女孩不等他说完，一把揭开了他的衣服，也同样在他身上留下口子后，将手覆了上去。罗因为疼痛龇着牙，他没想到她进行治疗，只有这一种需要让她伤害自己的方式，他攥紧了拳头，心里愧疚了起来。
但没等他开口道歉，他就一眼瞥见自己身上的白斑居然在慢慢消失，身体的所有疼痛，竟然也在缓缓退却，他震惊的睁大了双眼。一股暖流逐渐包裹着他的全身，他的双手有些颤抖，他感受着这片刻，不再疼痛的身体。这种感受明明在以前的日子里，也只不过是最最寻常的事情而已…他突然涌起了一阵落泪的冲动。但随着女孩轻轻放开手，疼痛就再次席卷了全身，白斑也重新爬了上来，罗迟滞的低下了头。
女孩放开手，撇下了眉毛，有些不愿意抬头看他的神情，她嘴唇嚅动，缓缓开口道“抱歉。我，做不到。”
有水滴打在了女孩手上，漏水吗？她奇怪地抬头，却被钉在了原地。眼前这个，表情总是很凶的男孩，眼睛里，在不断滚出大颗的水珠。
女孩无措了起来，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场面，她抬起手，但最终还是慢慢放了下来。她低着头轻咬着下唇说道“对不起。”她静静地盯着自己的手心，等待着男孩情绪的爆发。
罗却突然笑了起来，女孩吃惊，兀地抬起了头看着他。但罗只是仰着身体夸张地笑着，甚至还顺势就这样倒在了地上。他一边擦着分不清是因为什么情绪流下来的眼泪一边开口“你道什么歉。”他缓了缓，撑着身子又坐了起来，他看着女孩，咧着嘴角笑了起来“我好久没体会到身体不再疼痛的感觉了。”
女孩寂然地望着他，这是他第一次，展露出了有些童真的表情，这一刻，他才仿佛终于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年龄。罗咬了咬下唇，虽然他感觉有些难以启齿，但这是他必须对她说的“谢谢。”他注视着她的眼睛说道“在死前，我已经满足了。”说完后，他就又变回了那个眼神凶狠的，超越他真实年龄般成熟的他。
他看着女孩的表情，又倒回了地上，他双手枕在头下说“你不用这样，我已经接受了自己会在三年后死去的事了。倒不如说，我现在很满足。”
女孩看着他，缓缓张开嘴“那，要再试试吗？”
罗惊惶地偏过头盯着女孩的双眼说“就算会很快愈合，但你不痛吗，这样一次次划开。”
女孩撇下眉毛，思索了须臾，随后向上弯起嘴角说“不疼。”
“撒谎。”罗望着她的眼睛嗤了一声。
“可是，”女孩凝视着他灰色的瞳孔开口，“你更疼。”
罗瞪大了眼睛，他一下呆滞住了，思维也仿佛停滞了一般，他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无比的怪异。一种奇怪的情绪占据了他的心，她这样尽力让自己微笑的样子，实在是太碍眼了…
罗猛地侧过了身子，拿背影对着女孩，“没见过，比你还白痴的人…”他咬着后槽牙狠狠地说道。
女孩身体顿了顿，望着他的后脑勺沉默着。良久，罗再次开口“今天说你是机器的事，抱歉。还有…”他停顿了半晌，“以后不要再随随便便拿刀划自己了。”
女孩仰起脸看着他小小的后背，歪着头沉思了片刻，“那，要是有人快死了…”罗烦躁的挠了挠帽子，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大声开口“啊啊…是说不要随便，不要随便！”女孩缓缓地点了点头，但随即想到，罗背对着她，并不能看见，于是开口道“好。”
罗看着墙上，被火光拉长的女孩的影子，喃喃道“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