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多弗朗明哥刚回到船上，托雷波尔就挪动着巨大的身体，朝他的方向移了过去“多弗。”
多弗朗明哥撇着嘴，身子往后退了些嫌弃地开口“太近了。”
托雷波尔鼻尖挂着鼻涕，张着大嘴，仿佛没听见多弗朗明哥让他走开点，而是又把脸凑近了些“呐呐，多弗，你看上去心情很好嘛。”
“哼嗯。”听到他的话，多弗朗明哥勾着唇角轻笑了一声“遇到了一点有意思的事。”说罢他越过托雷波尔，双手揣着裤兜，朝前继续走。
托雷波尔抬了抬眼皮，他顿时对这个话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本就凹陷的眼窝也被他的动作扯动，他窄小的眼珠随着多弗朗明哥的身影转了转。扭动起身体，追着多弗朗明哥的脚步，嘻笑地问道“呐呐，多弗，什么有趣的事。”
“太近了。”多弗朗明哥快步走起来，他感觉托雷波尔的鼻涕和那张有些恶心的笑脸近在咫尺。
他并不想花费口舌去提及这个自己还没有定下结论的插曲，所以他没有理会托雷波尔，只是继续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如果那个小鬼，活到他们下一次上岛…多弗朗明哥扯着嘴角笑了，到时候，他会大发慈悲的安排一场好戏，来看看她是否真的有让自己产生兴趣的价值。
托雷波尔看着眼前关上的房门，脑海里浮现出在门彻底合上前，多弗朗明哥那瘆人的笑脸。他缓缓挪着步子朝船舷边走去，咧开了大嘴，看着海面。呐，到底是多有趣的事，能让多弗露出那样的表情，他轻轻攥了攥手里的拐杖。不过，也不着急，不久就会知道了，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女孩在垃圾堆附近找了个干净点的地方，抱着膝盖坐下。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半边发着霉的苹果，缓慢咬了起来。那个金发男人，在那天离开过后，就再也没有出现了，她回头看了一眼墙面。女孩每天都会用小刀在墙壁上刻一横，以此来记录时间。
那个男人离开的那天，她在横线旁边画了一个小圆圈，现在距离那个小圈已经过了十二天了。她低下头，从皱巴巴的衣兜里拿出了一块叠好的糖纸。那张糖纸被她保存的非常完好，她抬起手轻轻附了上去，看着它出神。
“你哪捡来的糖纸！”
女孩听到声音，抬起了头。一个脏兮兮的男孩站在她身前，应该是在这附近流浪的小孩，看上去年龄比她大一些。附近的孩子逐渐结成了一些帮派，为了更好地生存下去。抱团总比独自一人要容易许多。衣服这样完整，想必他应该也加入了某个团体吧。因为天冷，男孩的鼻子被冻得有些发红，他抬手用袖口抹了一把流下来的鼻涕。
见她不说话，男孩一把从她手里夺过糖纸吼道“你是哑巴吗？这是你偷来的吧！”
女孩站起身，跑上去想把糖纸拿回来，那个男孩迅速把手高高举起。女孩踮起脚奋力伸手，因为身高差距，她完全没有办法碰到他的指尖。
男孩恶劣地笑了起来“把你偷到的其他东西交出来，我就把这个还给你。”
女孩停下了动作，稍微后退了一步，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男孩不耐烦地催促她“喂，哑巴，你还想不想要糖纸了。”
女孩从怀里拿出了一整块面包，面包已经发硬了，但看着还算干净。她把面包递到他眼前，看着他的眼睛。男孩这才发现她的瞳孔是蓝色的，像一汪清澈的湖水，他不自觉吞了口唾沫。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剥削比自己弱小的人，才能活下去。
被那双眸子看着，他莫名觉得心里涌上了一些罪恶感，他咽了咽口水，强压下心里的愧疚。男孩一把抢过了面包，咬了几口，准备转身就走。
女孩却突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男孩有些惊讶，他听到她轻轻开口“糖纸，还我。”
男孩愣怔，反应过来后，他咬了咬牙，一把将女孩推倒在地。看到那双眼睛过后，他明显感到自己变得非常烦躁，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女孩一屁股摔在了雪地里，手腕被地上的杂物擦伤。
“你傻吗，我当然是骗你的。”那个男孩弯着嘴角笑起来“这个，现在归我了。”
说罢他炫耀般地晃了晃手里的糖纸，准备扬长而去。但没走几步就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倒了，手里的面包和糖纸也摔了出去。他愤怒地回头，看到一只伸出的脚。是有人故意让自己摔倒了，他愤怒地咬着牙，大骂起来。
“谁啊！是不是有病，敢绊我…”
男孩奋力挣扎起身，却突然愣住了，他看到了一顶白底的黑纹帽，他立刻住了嘴，结巴起来“罗…罗…？”
女孩看到，那个被他叫作罗的身影俯下身，捡起了糖纸和面包，抬起眼看着他。男孩一惊，身体僵硬了一瞬。这个小子他是知道的，是个疯子，眼神里装满了仇恨和杀意。并且在这方圆几里的小孩之间，这小子打架出了名的不要命，今天要是起了冲突，自己一定吃亏。女孩也晃着身子站了起来，静静地望着他。男孩无意识后退了一步，现在自己孤身一人，对面是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疯子。
男孩咬咬牙，扭头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落下狠话“罗，你他妈等着…我之后…”
那个叫罗的身影嗤笑了一声，待那个男孩彻底消失在两人的视线后，罗转过头，看着女孩。女孩呆愣了一下，也抬眼盯着他。罗一只手揣进了口袋，一步步朝着女孩走过来。女孩一动不动地站着，但罗只是擦着女孩往前走了过去。在他经过自己身边时，女孩听到他低声骂了句“白痴。”说罢，还顺手丢下了什么东西，“就当酬谢了。”他再次开口，迈着脚步，离开了这个巷子。
女孩低下头，看着他刚刚丢下的东西。是半块面包和那张糖纸，尽管糖纸有些皱了，但它现在正完好地，安静地，躺在自己脚边。她蹲了下来，捡起了糖纸和面包，望着那个已经走远的身影，缓缓嚅动嘴唇，“谢谢。”她轻声开口。
距离糖纸事件又过了几天，女孩在垃圾堆里翻找着纸壳，之前她用来挡风的箱子，不知道被谁拿走了，得在天黑之前找到新的。但很可惜，她在附近转了几圈，都没有什么收获。女孩轻轻叹了口气，缓步朝巷口走去，看来只能去下一个垃圾堆里看看了。
没走几步，突然巷子外传来了嘈杂的争吵声，一个戴着帽子的身影从巷口一闪而过。女孩一愣，那个帽子，好像是之前的那个叫罗的男孩。她还没有向他道谢，现在遇到了，正好。
女孩朝前走了几步，想要跟上去，就发现四五个拿着棍子的男孩也从巷子外跑过，拿走她糖纸的男孩也在里面。
女孩愣怔，顿时心下了然，应该是上次的事吧，那个男孩带人去报复他了。她转头，在杂物堆里迅速翻了翻，找到了一截断掉的水管。她咬了咬下唇，转过身快步跑出了巷子，追着他们的身影。
棕发男孩一把将罗推在了墙上，罗的背狠狠撞上了墙面。他吃痛，皱了皱眉，紧紧咬着牙关。罗的帽子在刚刚的打斗中掉了，不知道落在了哪里。地上躺着两个被他打伤的小孩，痛苦地翻滚哀嚎着。棕发男孩看了眼在地上□□的两人，吐出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他抬起胳膊擦了擦脸上被抓出来的鲜血，看着罗狰狞地说道“再厉害能怎样，我们人多，你今天也注定死在这。”男孩被罗打掉了几颗牙，说话有些漏风，罗一声不吭，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个神情，仿佛是在看着一个死人。
男孩被罗的眼神盯得阵阵发毛，他突然暴怒起来，一拳打在罗的肚子上“他妈的，你还敢瞪着我！”罗咳了几声，滑坐在地上，但他仍然抬起眼，狠狠地瞪着那个男孩。
“妈的…”男孩又朝他踹了几脚“还敢看！”随后望向身旁的杂物堆，从里面抄起一块碎玻璃，朝罗走过来说道“我他妈把你眼睛给挖出来。”
另一个男孩冲上来抱住棕发的腰阻止道“哥，教训一顿就算了，别真闹出人命了。”
怒火中烧的棕发一把挥开了他，“他还打掉了我的牙，这事能这么算了？”
男孩赶紧继续死命拽着他的胳膊，“哥，大人不记小人过，那闹出人命，我们也害怕。”棕发缓了些力道，正要开口，但坐在地上的罗突然发出了一声嗤笑，抬起眼帘看着棕发。
棕发额间立刻暴起了一根根青筋，抓着玻璃碎片就冲着罗冲了过去，突然，他一下刹住了脚步。刚刚罗的衣领被他揪变形了，现在正斜斜的，歪在罗的颈边。他一眼瞥见了，罗皮肤上醒目的白斑。棕发立刻退了好几步，伸手指着罗，嘴里发出短促的气音。另一个男孩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哥，怎么了？”
“艹，这…这个小子有铅…珀铅病！”棕发惊慌失措起来，狠狠踹了一脚旁边的男孩说“他有病你怎么不说！”
另一个男孩抱着肚子，结结巴巴地说道“哥…我不知道…不知道他有病，会传染吗……”
棕发看到罗缓缓揭起眼皮，咧开嘴笑了，他心里一惊，抬起腿就跑“怎么还有珀铅病活着！！政府做什么吃的！我可不想现在死！”
那个男孩看着棕发跑走的背影，有些惊慌地看着罗，尝试拖着地上的两人，但他不仅没拉动，还因为害怕摔了几跤。他只能抛弃地上的人，屁滚尿流地逃走了。地上的两人惊惧地睁大了瞳孔，害怕被这个瘟神传染。但同伴都跑了，只能用尽全力，四肢并用地爬出了巷口。
罗静静地看着几人逃走的背影，啐了一口，他抬起手撑着身子，打算站起来，发现无果。只能又坐了回去，轻轻喘着气，今天，不会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吧，他盯着地面想到。我还不能死，还没向那群人…还没向世界政府进行报复，怎么能死在这里。想到这，他紧紧咬了咬嘴唇，再次撑着手臂，想要起身。
这时，他听到附近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还带着轻微的喘息，不会是刚刚那几个傻逼回来了吧。他艰难地抬起头，腹诽着今天真是背运。在看清来人后，他微微睁大了眼睛，是那个女孩。
女孩手里拿着一截断掉的水管和他不知道丢失在哪的帽子。她看到了靠坐在地上的他，丢下了水管朝他跑了过来。
“没事吗？”女孩开口问道。
哈？我这样看着像没事吗，而且，她拿着水管是干什么的。
“抱歉，你们一下就不见了。”女孩蹲了下来，把他落下的帽子递给了他。
罗有些惊讶地瞅着女孩，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缓缓伸出手接过帽子，重新戴在了头顶。她不会是，看到我被人追，拿着水管要来帮我吧？罗盯着蹲下身子检查起自己伤势的女孩，嗤笑道“你是白痴吗？”
女孩看了他一眼，低下头沉思，随后抬起头望着他的瞳孔开口“应该，不是。”
罗身体一僵，皱着眉抬起头，他看着女孩认真的表情，非常无语。罗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有些凶狠地说“不需要，你帮我。”
“你都站不起来了。”女孩默默地注视着他。
“什…！”没有想到刚刚自己尝试撑起身体的样子，被这个女的看了个彻底，他顿时感觉有些羞耻。女孩没有理会他，而是扯下了一块裙子上的布料，并轻轻掀开了他的衣服。罗被她的行为吓了一跳，开始挣扎了起来“你，你在干什么啊…随便揭开一个男人的衣服！”
女孩停下了动作抬起了头“治疗，”思考了一会儿又开口道“你是小孩。”
罗听后身体一滞，本来想继续争辩，但现在多说一句话都是对体力的极大消耗。他抿了抿唇，牵着嘴角勉强地笑了起来“你有治疗的东西吗？”
女孩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罗哑口无言，半天没有说话。最终他放弃了抵抗，沉下身子，轻轻喘了口气。女孩把他的衣服解开，在看到他肚子上严重的伤势后，女孩全身一震。本来只是想简单包扎一下，但他的伤势…在这个环境下，若是不治疗，就这样放任他，也许会死。罗注意到了女孩的停顿，他轻笑了一声。她也像那几人一样，注意到自己身上的白斑后，开始害怕了吧。天底下，所有的人类，都一个样。
罗眼睛里顿时充满了杀气，咬着后槽牙死盯着女孩开口“害怕，还不快滚…”
他话音未落，女孩就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把小刀。罗一惊，撑着手往后挪了几步。他微微弯曲着腿，右手开始胡乱地在背后摸索。喂喂，不是吧，我今天真要死在这…
罗紧咬着牙关，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一点点摸到了身后的棍子。他立即进入了戒备状态，他知道，自己已经逐渐习惯了这个不去伤害别人就没有办法生存的世界了。
但女孩只是在他的注视下，把小刀伸向自己的右手心，划开了一个口子。
罗瞬间瞪大了双眼“你！你在干…”没等他说完，女孩就把血淋淋的手捂上了他的肚子。
女孩的力气不算很大，但罗还是因为触碰带来的疼痛表情扭曲，他感觉到女孩黏稠的血液正顺着他的小腹往下流。
罗张着嘴，胸口因为震惊而上下起伏，他毫不客气地骂起来“你是有病吗！你…”
但他很快就把剩下没说完的话吞了回去。此刻，他感觉到自己的伤势在渐渐好转。这种感受很奇妙，一开始伤口处会出现一阵暖意，慢慢地，疼痛也逐步退去。他惊讶地低头，看着自己消失不见的伤痕，又抬眼瞪着女孩。女孩松开了手，感受到他的视线，也抬头望着他。
女孩想了想，尝试着慢慢勾起嘴角笑着说道“好了。”
罗紧皱着眉，盯着女孩的眼睛，“好个屁，你手上的伤…”说完一把拽起她的手腕。
看到女孩的手心后，罗一下怔住了。她刚刚自己划开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愈合。
女孩思索了一下，唇瓣上下开合“一会儿也就好了。”
罗目瞪口呆，微张着嘴，不可思议地盯着女孩“你…你不疼吗？”
女孩点了点头“疼。”
“那你还！…”
“你，也很疼。”女孩望着他，陈述着事实。
罗凝视着女孩的瞳孔，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蓝色，清澈的像玻璃，这不是一双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的孩子会有的眼睛。里面应该有苦难，有愤怒，有杀戮，有怨恨…但里面没有，完全没有这些，就是一颗，漂亮的玻璃珠。
他扶着帽子咬了咬下唇，撇过头叹了口气，正要开口。他的肚子却在这时，不讲时机地叫了起来。女孩愣了愣，突然噗嗤一声笑了，罗咬着牙恶狠狠瞪着她。
女孩稍微收敛，轻轻捂着嘴说道“抱歉。”
但随后，他的肚子就又响了一声，女孩没忍住，弯下了身子，背部轻微颤抖着。
罗紧瞅着女孩，扭过头哼笑了一声，“原来你会笑啊，还以为你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女孩因为憋笑而不停抖动的身体陡然一僵。她缓缓抬起了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不，我有，情绪。”
罗感到有些错愕，他只是无心之语，为了报复女孩对他肚子饿的嘲笑，没有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他尴尬地抿了抿唇，但女孩没有继续计较。她垂下头，从怀里取出一块面包，掰下一半用缠着破布的左手递到他眼前“上次，谢谢。”
罗动了动嘴唇，终于明白了女孩今天做的这一系列事情的原因，都是为了那张破糖纸。他没有立马接过，只是偏着头开口道“报酬，上次拿过了。”随后他死死地盯着女孩的眼睛，凶狠地警告着“这么随意大发善心，小心，以后不知道会死在哪里！”
女孩望着他灰色的瞳仁，维持着动作，没有开口。罗凝视着女孩的脸，有些愣神，他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沉思了一会继续说道“这么干净的面包，在垃圾堆里很难找到，你…自己留着吧。”
女孩听后歪着头，想了想说道“我在，店里拿的。”
“哈？你！…”罗睁大了眼睛，抬手指着女孩，指尖因为惊慌而有些许颤动。
女孩仰着脸看着他，一言不发。罗钉在了原地，随后狠狠揉了揉帽子，放弃般低下了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算了…能活着都不错了…”
他一把拿过了面包，盘着腿坐下吃了起来。
女孩看他收下了，低下头笑了。也缓慢地弯下腰曲起腿，在他旁边坐下，一口一口地吃起了剩下的半块面包。
“喂，你叫什么？”罗吃完后拍了拍手上的残渣，站起身，垂着眼睛问道。
女孩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捏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HGAP107，”她抬起头看着一脸震惊的罗重复着，“我叫，HGAP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