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真有趣,一切竟能改变得如此之快。

    可惜不是种令人开心的有趣。不,这一点都不有趣。

    而是恐怖至极。

    她先是听到了Raoul的脚步声。那声音很轻,起初她只以为是树叶在窸窣作响。接着,她好奇附近是不是有小鹿出没。待在木屋的这段时间里,她见过好几次小鹿。她非常喜爱它们,Erik甚至问过她是否想留下一只作为宠物。而她回答说:“我不认为我们该剥夺她的自由。”

    那噩梦般的一天,e朝林中走去,正是想看看那只不断接近的小鹿。

    然而,她看见了自己的男朋友。两人都愣住了,站在原地惊愕地对视了好一会儿。回过神后,Raoul冲过来抱住了她,他将她高高举起,又紧紧拥在身前。e心中百感交集,忍不住哭了起来。她不停问他怎么会在这里并让他快走,而他央求她跟自己一起离开。

    一开始e拒绝了,那太危险,她更想用自己的方式处理这件事。

    但接着,Raoul告诉了她Erik的真实身份。这下,一切都联系了起来。她想不通自己怎么没早点意识到,Erik就是那个逃跑的二次生命病人,同时也是杀害两名狱警的凶手。她已经记不太清那些新闻了,但最不济,他也是个精神状态十分不稳定的人。这令她不禁怀疑,也许仅仅待在他身边都是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然而,她依旧不想就这样抛弃Erik。发现被背叛后他该有多么失落…多么痛苦…以及心碎啊。

    e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她既恐惧又矛盾,几乎下一秒就要吐出来了。

    所以当Raoul牵起她的手时,e愚蠢地默许了。她让他替自己做了选择,她跟着他逃离了那里。

    而因此产生的后果给了她迎面一击。

    她甚至没注意到自己被Erik锁在了卧室里。直到她想回客厅看看Raoul的情况,并再次向Erik祈求怜悯时,才发现无论怎么用力,门把手都纹丝不动。她握紧拳头开始捶打门板。“放我出去!Erik,你在干什么?你最好别是在伤害他!放我出去!”外面没人回应。

    e边哭边来回踱步,并试图用自己那濒临崩溃的思维想出应对之策。她必须先把Raoul救出去,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所谓,她自己会发生什么都无所谓。

    一遍又一遍,她哭喊着:“Erik!放我出去!回答我!请回答我!”

    中途,房门打开过一次。一只瘦长的手伸进来,将一块带有塑料包装的三明治扔在了梳妆台上。但那发生得太快,等她反应过来,门已经被再次甩上并上了锁。

    她跳下床扑了过去。“放我出去,”她高声喊道。“求你放我出去!”但他依旧无动于衷。

    距一切发生大概只过了几个小时,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一想到Erik和Raoul单独待在一起,她就惊恐不已,她只想通过任何必要的方法尽快离开房间。于是,绝望之中,e又犯下了另一个错误。

    “Erik!”她声嘶力竭地喊道。“如果你不放我出去,那我就自杀!我没开玩笑!”她的嗓音都哑了。“我要…我要用床单上吊,或者用头撞墙!”为了壮大声势,她还不停用拳头敲打墙板。“我会的!我向上帝发誓!”

    e只是说说罢了,她远没沦落到那么悲惨的地步。她确实有过害怕与彷徨,也有过困惑。但在这噩梦般的一天到来前,她还从没动过轻生的念头。她只是想通过这种夸张的方式吸引他的注意,就像四岁生日那回。那天,她因为没有收到心爱的芭蕾公主芭比娃娃而大发脾气。她屏住呼吸,直到把自己憋得脸色发青也不肯妥协。她可怜的父亲摇着头叹了口气,然后把大概是他仅剩的一点薪水交给了玩具反斗城。

    但这次可没那么顺利。

    房门猛然打开,Erik站在那里。他上身微微前倾,双手紧握成拳,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也就是说,”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你宁死也不愿和我在一起,对吗?你不仅恨我,更是宁愿自杀也无法接受生命中有我的存在。”

    她迅速摇头。“不!我只是希望你能回应我,能听听我的话!放了他,然后我们可以-”

    “不不不,你已经说得够清楚了,亲爱的。”说最后一个词语时他语气中满是鄙夷,e不禁怀疑他能否听进任何话。“没有什么‘我们’,从来就没有过,不是吗?”

    他朝她走来,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Erik,”她的声音在颤抖。“我只是想……”

    “你想要什么?”他粗声问。“不,不用告诉我,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想跟你的完美男孩一起过你们完美的小日子。你想住在阳光充足的郊区,每天早上睁开眼就是他那张完美的脸。生两个,或者三个可爱的孩子。修一道白色栅栏,把不受欢迎的人和怪物挡在门外。再养条狗,当然得是纯种的。周六去乡村俱乐部,周日去教堂!还有野餐-”

    “你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她厉声打断了他。她眼中满是愤怒的泪水,他那居高临下的语气令人抓狂。“而且更糟糕的是,你根本就不关心我的想法,你只关心你自己!”

    “哦,我不得不关心自己,否则还有谁会在乎我呢?”

    “一定有的,”她的语气变柔和了些。“不然他们也不会帮助你,还送你去二次生命。”

    Erik笑了,他语带嘲讽地说:“他们不是想帮我,而是想摆脱我。我敢说他们差一点就成功了,如果不是那群聪明的政府官僚和州长插手。”面具后,他怒目圆睁。“知道吗,为了我的事,州议会专门安排了一整场特别会议。你不觉得可笑吗?这么大动干戈,就为了讨论我是否值得一点安宁。但你猜怎么的,我亲爱的?”

    “怎么?”

    “我受够这个世界了,无论虚拟还是现实。我他妈不在乎他们怎么决定!”

    那句脏话令e猛地瑟缩了一下,但并非因为感到冒犯。生活在城市里,她听过远比这更难听的。再者,她父亲的嘴巴也干净不到哪儿去。她瑟缩是因为这标志着两人的关系发生了可怕的转折——Erik认为他无需再小心翼翼地对待她、保护她不受自己伤害。

    接着,她又想到了他的第一句话:我受够了……其中的决绝令人心悸。

    e心里涌上一阵痛楚,就好像失去了什么似的。她该说什么?她该怎么做?“Erik,难道我们就不能-”

    他甚至没让她把话说完。“我说过了,没有‘我们’,我们什么也不会做。用不着自杀,很快你就能重获自由并永远摆脱这个怪物了。不过,结束之前,我要先来场有趣的游戏。”

    “你是指什么?”她怀疑Erik的任何游戏能被称之为有趣。

    “一切都将取决于你,公主殿下。这将会是一个像《罗密欧与朱丽叶》那样的小悲剧呢?还是一场激动人心的盛会?一条轰动全国的新闻?我已经等不及你的决定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她颤声问。恐惧令她不敢上前触碰他,或者使劲摇晃他好让他清醒一点。Erik已经疯了。“你要做什么?”

    Erik只是歪头盯着她。

    整个房子陷入了几秒钟的死寂。

    然后,他猛地掠向她,如同一团预示着死亡的乌云。

    不等e做出反应,她的胳膊已经被Erik抓在了手中。她放声尖叫,但很快,一个尖锐的物体刺破了她的皮肤,他给她注射了镇静剂。

    “跟这个房间道个别吧,”Erik的声音轻柔而悲伤。他抚摸着她的头发,看着她渐渐陷入昏睡。“你的下个住处恐怕远不如这里舒适。”他叹了口气,“我该多么怀念这个地方啊,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都是在这里度过的。我甚至以为能有机会……啊,我真是个愚蠢的白痴。我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

    “Erik,”她呢喃一声昏了过去。

    --------------------

    Nadir又给Raoul打了几个电话,但都石沉大海。渐渐地,橙色的朝阳升上了地平线。他开着车继续漫无目的地转悠着,直到道路与树木融为一体,直到他两眼发花,并确信自己在不停兜圈子。他心中的大石始终无法落下。

    再次尝试无果后,他发去了最后一条信息:“听着,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我只知道我找不到你。我得赶在车子没油之前回家,请你也尽快回来,我们再制定个新计划。如果一小时后你还是没消息,那我将不得不让你父亲介入,这次我没开玩笑。”

    Nadir掉头朝市区驶去,途中路过加油站时他停下来买了个培根早餐卷饼。吃饱喝足后Nadir回到了车上,不等他擦掉手上的油渍,一阵铃声响了起来。“终于,”他咕哝一句接起了电话。“你好?”没给Raoul回答的时间,Nadir立刻问:“你到底在哪儿?”

    “Khan,Khan,Khan。”对面的声音令Nadir瞬间僵住并张大了嘴。“开什么玩笑,你竟然输给了y?哦天,你真是老了,侦查技巧也衰退了。”

    好一会儿,Nadir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Erik,哦,我的老天。Erik!你是不是…Raoul是不是在你手上?”

    “他睡着了。”

    “他还活着吗?”

    “暂时。”

    这听上去可不太妙。“你打算把他怎样?”

    “我还没决定,这完全要取决于她。不确定性让一切变得更有趣了,这也算是我离开这里之前的一点小刺激。”

    “你到底-?呃,我甚至都不想问。放了他们!如果你放过他们,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在这儿。我正在尽全力帮助你,Erik. ”

    “帮助我?”Erik轻声笑了起来。“你帮的还不够多吗?”

    “很抱歉事情变成了这样,我从没想过让他们找到你。为了能送你回二次生命,我想尽了一切办法。”

    “二次生命?那场梦早就结束了。”

    “难道你不想回去?”Nadir急切地问。Erik想回到那个世界,而他们会找到可行的办法,一直以来这念头是Nadir唯一的希望。“你不是在那里过得很开心吗?”

    “老朋友,在那里我根本不存在。你可以把这解读为开心,也可以是死亡,没什么两样。不过这都无所谓了。”

    “请别伤害他们,”Nadir再次恳求道。“放他们走,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的。”Nadir吞了吞口水,“但如果你伤害了他们,那我将别无选择,只能用最坏的方式结束这件事。”

    “傻傻的Khan,”Erik声音中带着笑意。“我会亲手结束这一切的,以后你就再也不用操心了。”

    Nadir犹豫了几秒,“你是在说自杀吗?”对面没回答。“Erik,我希望你不要。”

    “不必这么虚伪。”

    “我说的是实话。但如果你真要那么做,请放过Raoul和e,算我求你了。见鬼的,动他们之前先杀了我,向我发泄你的怒火吧。也许那是我应得的惩罚,但那两个年轻人是无辜的。”Nadir说的是真心话,他认为自己必须对那些孩子负起责任。

    “没人喜欢殉道者。”犹豫了几秒,Erik又说:“我会让她安然无恙得离开,这是自然。至于你,Khan,你就是个甩不掉的大麻烦。我想,让你活在悔恨当中会是个更合适的惩罚。”

    Nadir哼了一声,尽管他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那那个男孩呢,Erik?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他只是太爱她了。”

    “他的命运将取决于她。但你知道吗,我的确很讨厌他。他夺走了我的一切,所有没被州政府毁掉的东西都被y偷走了。谁会死?谁能活?选个颜色转动轮|盘吧,反正最终结果都是红色。”

    “Erik-”

    “再见,Nadir,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对话。为了你好,我希望如此。”

    Nadir激动地提高了音量。“不,Erik!别-”

    “如果有人问起我,媒体,我是指。告诉他们我是个魔鬼,是他们噩梦中的东西。不要粉饰我的形象,那将是对我的侮辱。”

    “Erik!”

    一声轻响过后对面没了声音,Erik挂断了电话。

    “该死!” Nadir大喊一声,把手机砸在了方向盘上。

    他花了几秒钟平复心情,然后做了所有人都会做的事——他给警方和州长办公室打去电话,告知了他们Raoul现在的处境极其危险。

    不出一个小时,大批警力涌入了Erik可能藏身的区域。警方设置了路障,同时派出直升机对延绵数英里的森林进行空中巡查。媒体也纷纷开始报道:州长次子惨遭精神失常的二次生命病人绑架,如有任何线索请立即联系警方。切勿擅自与其对峙!

    终于,Nadir收到消息称警方在森林中发现了一座小木屋,Raoul的车就停在附近。

    警察破门而入,里面却空无一人。

    他们已经不在了。

    --------------------

    对于她的新住处,Erik说得没错。

    在药物的作用下,e依旧昏沉沉的,她感觉身体很暖和,脸却很冷。睁开眼后,她发现自己躺在一架折叠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她缓缓坐起身,环视了周围一圈。这是什么地方?某栋废弃大楼?一座旧工厂?她所在的这个房间只有车库大小,四周是灰色的水泥墙,墙角摞着几个硬纸箱。房间里没有窗户,只有一个落满灰尘的灯泡悬在房顶。

    她忍不住轻轻抽泣了一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e迟疑着站了起来,她脚上只穿了袜子,坚硬的地面贴在脚底格外冰冷。房间里有两扇白色的门,她将双臂抱在胸前,朝其中一扇走去。她伸出颤抖的手拧了下金属把手,毫不意外地发现门被锁住了。“有人吗?”她喊道。“Erik!你在外面吗?有人在吗?你好?”

    没人回应。她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只听见了机器的低声嗡鸣。e又尝试了另一扇门,这次她没遇到阻碍。门后是一间厕所,里面光秃秃的,没有地毯或任何装饰品,也没有浴缸或花洒,只有洗手池和马桶,但至少还算干净。

    e没有精力再继续边砸门边尖叫,她缩回床上用毯子把自己裹起来,陷入到了纷繁的思绪当中。一个多小时后,Erik终于走了进来。她呆呆得望着他,没有试图起身。他打量了她一会儿,问:“你冷吗?我很少留意温度,但我会让这里暖和起来的,而且你只需要待上几天。”

    她甚至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木屋有暴露的风险,我们不能再待下去了。至于为什么要来这里,很快你就知道了。”

    她烦躁地摇了摇头。“那过后我们去哪儿?”

    “我再说最后一次,我们哪儿也不去。你会毫发无损地离开这里,Erik则会永远消失。”

    “什么叫你会消失?另外,Raoul呢?”

    “我并不认为你在乎第一个问题的答案。至于那个小白痴,他现在好得很。不过,接下来他的命运将由你决定。”

    “什么意思?”

    “现在还不到时机,不过时机就是一切!”

    “你的话根本没有逻辑!”

    “也许吧。总而言之,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待。你需要添置点什么让这里更舒适些吗?”

    她看了眼周围破败的环境。“需要,什么都需要!我们究竟为什么来这儿?”

    “很快你就知道了。”

    Erik转身打开了门。见他要走,她立刻高声抗议。但接着,在她愤怒的目光中,Erik抱着几条毯子又回到了房间。然后是一摞书,一座可以用电池供电的小台灯,一台便携电视机,一些从木屋里带来的衣物。还有牙刷牙膏、三明治、薯片、苏打水和饼干。这算什么?牢房里的野餐?

    Erik进进出出,而她把同样的问题问了一遍又一遍。他们为什么要来这儿?Raoul真的没事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拒绝回答,只是自顾自的哼着歌。一开始她没听出那是什么歌,但渐渐地,她认出那是一版断断续续且节奏格外缓慢的不羁的旋律。那首情歌在他口中变得十分诡异,更像是恐怖片里的配乐。

    “这要持续多久?”最后她问。“你能不能至少告诉我这什么时候结束?”如果能在隧道尽头看到一点亮光,能数着时间等待结局,那她或许能保住自己的理智。

    “四天,或多或少。”Erik回答。

    五千七百六十分钟,或多或少。

    ---------------------

    “你确定你依旧想去?”Corey边问边在床尾坐了下来。门外传来了Gabby的声音,她正在走廊上跟Nadir打电话。

    电视上在播放新闻,Alice的视线离开屏幕,缓缓转向了他。现在没人再阻止她接触各种信息了,她还在一张不知是谁用手机拍下的照片上看到了Erik真实的脸。虽然画质模糊,但看得出他的畸形超乎想象,几乎像是一具骷髅。她猜那景象在现实中只会更有视觉冲击力。

    不过到目前为止,真正的Erik身上最令人恐惧的依旧是他的行为,尤其现在Raoul也失踪了。

    “对,我还是想去。”她回答说。

    Corey叹了口气。“那恐怕没什么用,所有人都只想看到他死亡或者受到惩罚。”

    Alice无言地望着他,一阵钝痛从胸口弥漫开来,她知道那不是因为自己的疾病。Corey似乎在等待她的认同,但她并没有,她只是说:“我希望所有人都好。”

    他垂下眼,点了点头。

    Gabby拿着手机走了进来,她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还是没有他们的踪迹,警方的搜查遇到了困难。”她说。“他们发现了Raoul的车和一座小房子,Erik和e似乎在里面住过一段时间,但现在所有人都不在了。”

    “靠,”Corey低声咒骂了一句。

    “但那场会议还会照常进行,对吗?”Alice忙问。

    “是的,只是估计很难有对Erik有利的结果了。”Gabby说。“总之,会议将对部分公众开放,Nadir可以帮我们争取到名额。但入场时我们要谨慎些,以免有人找麻烦。”

    “Nadir会去吗?”Alice又问。

    “这我还不确定,他在协助警方行动,他比任何人都更了解Erik……”Gabby的话音落下后,房间陷入了一阵令人不适的沉默,他们基本上是在干坐着等待Erik的死讯。

    Gabby吞吞口水后退了一步。“嘿,要不我去给咱们买点中餐吧?这条街上有家店我一直很想尝试。”

    “是个好主意,”Corey佯装欢快地说。

    “那好,我马上回来。”Gabby拿上自己的手包和车钥匙离开了。

    Alice猜她只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哭一场。

    “你想找找别的节目吗?”Corey问。“我受够这些新闻了。”

    “当然,”Alice说。但没等她来得及阻止,温热的湿意已经开始在眼眶中聚集。“实际上,能让我单独待一会儿吗?二十分钟就好,拜托了?”

    “呃,当然。”Corey把遥控器放在了床头柜上。“我去大堂待一会儿。”

    “谢谢。”

    有时,他人的安慰很温暖。

    但有时,她更想在安静中直面悲伤。

    --------------------

    Erik没再阻止她接触外界信息,e通过那台小电视看到了本地新闻。一场声势浩大的搜捕行动正在进行当中,警方在木屋附近和森林里四处搜寻他们三个。e知道她一定已经远离了两人的小家。他们是回到市区了吗?根据不时从远处传来的鸣笛声判断,这很有可能。但为什么要回来呢?

    现在看来,木屋里的那段时光仿佛一场梦境,遥远而不真实。她真的差点就要和Erik一起出发去探索世界了吗?她真的曾感到过隐约的快乐和切实的希望吗?她真的曾在他身上看到过真切的美好吗?它们怎么会通通消失不见了?她甚至无法再分辨出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当他再次送来更多火鸡三明治时,她没有掩饰自己的眼泪,也没有与他发生视线接触,只是一动不动地静静躺在床上。

    “不会太久了,”他说。“很快,你就能摆脱我回到原来的生活中了。”

    “那为什么不现在就放了我?”她还是不肯看他,接着她自行回答了这个问题:“因为在那之前你打算做些可怕的事,对吗?”

    “必须有人受难,”他同意道。“凭什么我要悲惨地死去,其他人却能得到各自的幸福结局?凭什么那些错待过我的人没有一个受到惩罚?这不公平,这一点都不公平!”

    说最后一句话时,他的语气简直像个五岁的孩子。就好像所有人都分到了饼干,唯独漏了他似的。

    e缓缓坐了起来,她拨开蓬乱的头发,露出了泪涔涔的脸颊。“你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我们就不能直接离开?另外-”

    “别再跟我玩游戏了,e。”他抬起了一只带着手套的手。“我已经厌倦了你的游戏。你先是试图和那个男孩一起逃跑,接着又声称你恨我。而且最重要的是,你威胁说要自杀。显然你对我厌恶至极,所以,省省你那些美丽的谎言吧。”

    她的五官皱成了一团。“我…我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到底想怎样?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我打算离开这个世界,但我想走得体面些,所以需要你的帮助。你什么都不用做,”他歪头思考了一下。“哦,也许你还是得做一件事,你得做出你的最后一个选择。”

    “什么选择?你在说什么?”

    “很快,很快你就知道了。”

    看着Erik扔下她再次离开,e无可奈何地大喊了一声。

    e试图通过倒计时来消磨时间,但中途她忘记自己数到了哪里。然后,她又想用书籍和电视分散注意力,可那几乎毫无作用。睡眠变得同样艰难,她只会不时打个盹。这简直像回到了她刚被绑架的那段时间,唯一稍好一点的是她不认为自己会被杀死。

    但那个致命的问题是——会死的是谁?

    --------------------

    Alice的疼痛和疲惫与日俱增。终于,她忍不住对Corey说:“会议结束后我想尽快回二次生命。”

    “要么明天,要么后天,我找个机会送你回去。”他向她保证道。

    “另外,我希望由你或Gabby帮我接入系统,我不想要Daniel。”Alice补充说。

    “不用担心,”Corey翻了个白眼。“我连那个混蛋去哪儿了都不知道。”

    Alice在Gabby的帮助下做好了出发的准备,她再次换上了面见州长那天穿的上衣和半裙,至少这套朴素的衣服不会让她太过显眼。另外,听Gabby的意思,Nadir似乎不会与他们一同参会。“我感觉他快疯了,”她说。“在他看来这一切全是他的责任。”

    “他只是希望能帮上忙。”Alice正对着镜子整理头发,在这里,她的发丝干燥而粗糙。

    “我们不也是吗,”Corey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愤怒。“看看为了帮助Erik大家付出了多少努力,又承受了多少痛苦,也许他已经无可救药了。”

    “但他在系统里时很好,”Alice反驳道。“我们和他相处了那么久,他从没出过问题,几乎就和正常人一样。”

    “但那又能持续多久?”Corey反问。

    “也许永远不会有答案了,”Alice失落地说。“但我真希望他们没来打扰他,那样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Erik和我还能边吃那盘该死的千层面边把《侏罗纪公园》看完,一切都会好好的。”

    Gabby握了握她的肩膀。“我也希望,我没有一天不这么想。”

    正要出发之际,Alice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无意当中认可了Nadir、Gabby和Daniel的所有做法,她所说的话也都是出自真心。也许在这个问题上,根本就没有理智或逻辑可言。

    在Erik被带离二次生命前,所有人都更加快乐。在这场灾难发生之前,无论是Alice,还是Gabby、Nadir、Corey、Raoul、e,甚至是Erik,都更快乐。

    这一定不是毫无意义的,对吗?

    人们的感受一定也是有价值的。

    Alice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至少现在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

    虽然这对州议会而言并不重要。

    --------------------

    Erik进进出出,反复询问她是否有任何需要。他问得太过频繁,以致于e只是看着一旁不再回应,但他还是不肯放弃。

    终于,就在她即将彻底崩溃之际,Erik再次出现了。双手合十,他宣布道:“就是今天!”

    她抬起了头,“什么?”

    “今天你将重获自由,”Erik说。“我亲爱的,你马上就自由了,再也不会有什么魔鬼或怪物了。”

    她却没感到任何一丝喜悦。“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他的黑色夹克有些奇怪,里面似乎藏了什么东西,看上去鼓鼓囊囊的。没等她来得及问,Erik已经打开了门,并示意她到外面去。心脏疯狂得撞击着胸膛,一阵战栗后她缓步跟了上去。未知的恐惧令她头皮发麻。

    经过一段昏暗的水泥走廊后,Erik打开了另一扇门,她随他走了进去。这个房间要大得多,里面堆放了不少箱子和金属器械,器械上的齿轮和杠杆已经锈迹斑斑。这里还有窗户!她眨了几下眼,以适应突然变亮的光线。没错,他们绝对是在市区,这里很可能是某处废弃工厂。现在是白天,窗外能看见数座或棕或灰的建筑物。

    另外,她还注意到自己离地面有数层楼高。这个角度看不见街道,只有高楼和湛蓝色的天空。

    “去窗边仔细看看,”Erik说。他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异常兴奋。她缓缓走了过去,这感觉如同在迈向自己的死亡。“你看见什么了?”

    她本以为会看见什么恐怖的场景,但并没有。“建筑,”她小声回答。

    “什么建筑?”

    “就是一些楼,你-哦,是政府大楼,这里是政府综合办公区。”她想起父母去世后,自己曾不得不进入其中几处办理相关手续。

    “非常对。政府,世人痛苦的祸根。”

    “我不明白,”她回头看向他。

    “之前我跟你说过,他们为Erik专门组织了一场会议。时间就是今天,就在那栋大楼里,门前有座棕熊雕像的那个,看见了吗?”

    她再次低头望去。“看见了,但我还是不明白。我们来这儿干什么?”

    Erik挺直肩膀,将双手背在身后走到了她身边,站在窗前和她一起看着外面。他轻声开口:“亲爱的,我需要你做一个选择。我知道你肯定会问为什么,而原因是这样的。”说到这里,他停顿了片刻。他的声音低到几不可闻,但那语气令一阵战栗爬上了她的脊背。“你认为你已经够恨我了?恨我?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仇恨。但我知道,仇恨流淌在我的血管中,它哺育了我,滋养了我,我就是仇恨的产物。”他的声音随着这段话略微提高,接着又是一段令人不寒而栗的停顿。他转过身低头看向她,她也瞪大双眼仰视着他。“而现在,我想让你也体会到真正的仇恨。等一切结束后,我希望你能彻底憎恶我。那样,即使死后我也能继续陪伴你,你将永远无法摆脱我。既然得不到你的爱,那我要得到你最深的恨意,深到会留下烙印的那种!”

    e听得目瞪口呆,她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惊恐万分地等待着自己的选项。

    从上至下,Erik缓缓解开了外套上的纽扣。一件奇怪的黑色背心露了出来,上面固定着几个连有红色电线的柱状金属物。e只花了几秒便认出了那是什么东西,她倒吸一口凉气向后跃去,整个人几乎贴进了墙里。

    Erik笑着摇了摇头。“不,亲爱的,我没打算现在引爆。我是要用在那里,用在那群没用的政府官僚身上。”他指向其中一栋楼。“他们竟敢妄图决定我的命运。大楼各处还有其他装置,并且都已经准备就绪。我要让这座城市明白什么叫作恐惧,我要让他们后悔将我移出二次生命!后悔偷走我的安宁!”

    “不,”她一手捂着嘴呜咽道,心跳声撞击着她的耳膜。“你不能那么做!楼里有那么多人!你会害死好几十人的!”

    “这正合我意,这将成为继Nicholas Vaughan的表演后最壮观的场面。”

    “不要!你不是他!”

    “你不喜欢?太夸张了?那么,你还有另一个选择——让我杀了那个男孩。我甚至不会当着你的面动手,过后我会安静地离开并自我了结。没有大场面,没有尖叫声,没有夸张的戏剧性,只有一起死亡需要你哀悼。”Erik又伸手示意窗外。“不过,如果你允许我享受我的乐趣,那你和那个男孩则可以幸免于难。想象一下,大楼在背景里熊熊燃烧,而你们俩伴着夕阳携手远去,步入婚姻的殿堂,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

    e的胸口一阵阵地抽痛,她渐渐意识到了这道选择题的残忍之处,那仿佛要从内心深处将她杀死。

    “那么,e,你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做决定。”他说。

    “我做不了这种选择!”她大喊,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簌簌而下。“这太邪恶了!”

    “我本来就是个恶魔,我是黑暗的产物。如果你拒绝选择,那我就两个都做。我会先杀掉你的男孩,再去把那栋楼炸上天。你最好阻止其中之一。”

    e颤抖着将双臂抱在身前。她真希望自己此刻身在别处,除了这里,哪里都好。“你简直……”

    “亲爱的,这些我们早就说腻了。我是个魔鬼,而你恨我。哦,恨我吧,e,也许我也恨你。这些都不重要,今天过后你就再也不用见到Erik了。但是,首先,做出你的选择。一个小时!”

    他大步走出房间并关上了门,留她一人在原地望着窗外。人们正陆陆续续地进入大楼,西装革履的男人,身着裙装或裤装、脚踏高跟鞋的女人。侧门处还有几人急匆匆地往里走,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男子,一位年长的女士,以及一个坐着轮椅的黑发女孩。

    这是真的吗,他们的性命全都握在她手中?

    她办不到。这么多人,他们有孩子,有爱人,有亲戚朋友。

    可是,想想Raoul,哦,老天啊。Raoul,老天啊…不。

    e跪倒在地,整个身体随着抽泣不停抖动。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崩坏成这样?

    这下,她是真的到了地狱。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