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要不我们先回酒店。”Corey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不自在的沉默。

    Aliadir,他如同被定住了似的,站在人行道上一动不动。午后的日头在几人头顶变得越发炎热。

    “怎么了?”Gabby也看出了他的不对劲。

    “我得盯着点Raoul,”Nadir低声说。

    “为什么?”Gabby不解。“你担心他会做什么?他能做什么?”

    看了眼Aliadir的肩膀垮了下去。“前不久一个晚上,Raoul在一处加油站看见了他们,我怕他会自己顺着那个方向找下去。”

    “哦,我的天。”Gabby下意识抓住了自己的衬衫领子。

    “看见谁?”Alice还是不明白。

    “Erik,还有e。”Nadir迅速继续道:“Erik没在监狱里,他根本就没进去过。被警方带离二次生命后不久,他就逃跑了。”

    “那他去哪儿了?”Alice问。

    “目前没人知道,至少,我希望Raoul不知道。”Nadir眼中流露出担忧。“还记得你问起过的那个女孩吗?Erik记忆里的那个。”Alice点了点头。“他找到她并带走了她,而她正巧是Raoul的女朋友,所以Raoul才这么难过。”

    “带走是指…?”

    “绑架,”Nadir解释说。“他袭击了Raoul,并绑架了她。除此之外,我不知道他们俩还有什么联系,但我怀疑他早就注意到她了。而现在,我担心Raoul会和他发生正面冲突。”

    Alice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她迟疑着问道:“你是害怕他们两人会伤害对方吗?”在Alice的脑海中,Erik依旧是她认识的那个样子。他和Raoul的体型差不多,不过Raoul的手臂受伤了。那是Erik干的,她突然意识到。

    “哈!”听到这问题,Nadir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声。见几人都扭头看着自己,他忙说:“抱歉,我太紧张了。”

    Corey放缓语气开了口:“Alice,真实的Erik跟我们所认识的他完全不同。他的年龄更大,已经四十多岁了。他有严重的面部残疾,而且他…他精神不太正常。他杀过人,很多人,至少三个。”

    “不止,远远不止。”Nadir的话出口,几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他。“他曾经是个职业杀手,我是在地下犯罪世界里遇见他的。以前,他会帮我抓捕那些罪大恶极的人。并不是说Erik不是个坏人,但他…在某些方面不太一样。所以,我就希望能帮助他,我尝试了很多很多次。但最终我辜负了他,我辜负了所有人。”他摇摇头,后退了一步。“要说的还有很多,但我得赶在Raoul把自己害死之前去阻止他。抱歉,我必须得走了,我们以后再继续讨论吧。”说完,他转身跑向了自己的车。

    Alice失神地望着前方,思绪陷入了一片黑洞当中。

    “我真的很抱歉,”Corey在她身旁蹲跪下来。“所以我才不想告诉你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一切。”

    “你还好吗?”Gabby也关心地问道。“这一定有些难以接受,我……”

    “你一直都知道?”Alice抬起头看着她问。

    “呃,是的。我和Nadir认识很久了,过去这些年,他跟我讲过不少Erik的事。Nadir和我会不时一起喝一杯,而我则会,嗯-,在涉及Erik的事上充当Nadir的心理咨询师。”她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不停搓着双手,似乎有些愧疚。“我一直希望能做些什么。因为,纵使一切如此,我还是为Erik感到难过。他的人生经历非常可怕,他生长在街头,几乎是由这个社会上最堕落的群体抚养长大。我不是在为他的行为辩解,”Gabby的视线看向了一旁。“但我想知道,自己是否能帮忙弥补这一切。”

    “通过二次生命?”Alice问。Gabby点了点头。

    “现在,你希望我在你出庭之前告诉你真相吗?”Corey问。

    “不,Nadir说得对,这会对我的证词产生影响。”Alice不得不承认。

    虽然Corey没有说出口,但她知道他的下一个问题是什么。那会是件坏事吗?你后悔出庭作证了吗?

    接受这一切还需要些时间,当下,Alice几乎只能感到麻木。还有一点伤心,就好像失去了一位朋友似的。但并没有后悔,因为她说的都是真话。只不过,世上有两个真相,和两个截然不同的Erik。她并不认识他们口中那个可怕的人,因此也无法讨厌或喜欢他,更勿论原谅或憎恨。他对她而言更像是故事里的人物。

    接着,一些别的念头潜了进来——

    至少那个女孩很可能还活着,她有名字的,她叫什么来着?e。

    哦,老天啊,他会对她做什么?

    我不能再想下去了,我要吐了。

    他还杀了谁?也许Corey知道。但我想知道吗?我不确定。

    Corey一定是看见了她渐渐发白的脸色。“你想让我送你回二次生命吗?”他问。“我甚至可以帮你删掉这段记忆,如果你-”

    “不!永远别再那么做了!”Alice猛地抬起头,呵斥道。

    “对不起,我以为那能让你好受些。”他说。

    “并不会。”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Gabby轻轻摩挲着她的肩膀。

    Alice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我想听听那场会议,我想知道立法机构会怎么说。”

    “我不确定他们是否允许公众参会。”Gabby迟疑着说。

    “什么会议?”Corey问。

    Gabby向他简单解释了Raoul刚才的话。

    “我只是想听听其他人的看法,得到一些更明确的信息。这件事中,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动机,这令我非常困惑。”Alice解释道。“然后…我也不知道,大概就先回二次生命,等等看接下来会怎样吧。”

    “是个不错的计划。”正说着,Gabby看见两个身穿西装的男子从旁边走了过去。“还是先回酒店吧,我们可以在私下里讨论更多。”

    于是,三人一起朝停车场走去。上车前,Alice突然问:“我能和Corey一起吗?”她还有些问题想问,但她不知道是否该相信Gabby,不知道自己能否得到完整的真相。

    Gabby和Nadir并不是坏人,他们俩挺善良的。然而,看看他们都做了些什么?

    “当然,那我们宾馆见。”Gabby小心翼翼地扶着Alice离开轮椅,坐进了Corey的那辆小车。Alice侧身倚在靠背里,试图减轻四肢的疼痛。至少,这些消息所带来的震惊能帮她分散部分注意力。

    Corey钻进了驾驶室。车子一上路,Alice便忍不住问道:“Erik到底…呃。”她深吸了一口气。“他到底杀了谁?”

    害羞、社恐的Erik,会做千层面的Erik——那天,他对自己的厨艺是那么骄傲。他会在排球比赛时带自制的饼干,还曾和她一起躺在小溪边看风景。他杀过人。故意杀人,杀人犯,绑架犯。

    Corey的回答使这一切变得更加真实。“Erik之所以被送进二次生命,是因为他杀害了一位老人。无缘无故地,他就突然发疯杀死了那人。离开二次生命后,他又杀了两个狱警。其中一人是被他折磨而死的,那场面…挺血腥的。”听到这里,Alice忍不住一阵战栗。Corey摇了摇头,继续道:“说实话,我没在他身上看到多少人性。最初,我很反对让他回来,在我看来监狱才是他该去的地方。但后来,我渐渐觉得说不定Daniel和Nadir是对的,也许让Erik回二次生命才是对所有人最好的,尤其是对Raoul和e。既然在系统里他无法伤害任何人,那为什么不呢?”

    “为什么不呢?”Alice看着窗外,木然地重复着。为什么不呢?为什么不抓住坏人,然后把他们变成好人?

    “你还好吗?”Corey问。

    “我只是……”她将双臂环在身前,闭上了眼。“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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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离开这座小屋,事情会变成怎样?

    她会不会又被关进另一座房子里,只是换了个更远的地方?

    还是说Erik会遵守他的诺言?她会拥有更多自由和机会吗?她能在人前唱歌或进入大学吗?有时,e的梦境中会出现明亮的聚光灯和热烈的掌声;有时是她自己,她蜷坐在沙发上,身边围满课本,Erik则会在旁边放下一杯茶或热可可。梦中的房子温馨可人,充满了无尽的音乐,是她所向往的宁静。

    有时,她依旧会想着逃跑。Erik知道这点,所以她真的没什么机会。但也许某天,在另一个城市,他会允许她自己开车外出,那将是逃跑的好时机。再者,遥远的距离也会使他来不及伤害Raoul。

    她必须要确保Raoul脱离危险,她很担心他,她的男朋友。

    但她多少也知道,即使自己逃跑成功,两人的关系也无法再回到从前了。e能感觉到的,伤害已经造成,她也已经永远改变了。这个认知有些令人沮丧。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她得先面对当前这个选择。不论是唱歌、读书还是吃饭,她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着。

    我真的要离开这座住了一辈子的城市吗?

    对,必须。教育、音乐、逃脱,如果你想获得这些的话,目前这是唯一的途径。

    这晚,Erik又在唱歌给她听。他选了首她不认识的外文歌,歌曲轻柔舒缓,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她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静静聆听着。

    一曲结束,她问:“你在哪儿学的这首歌?”

    沉默了许久,他才回答:“是一个波兰移民教给我的。”

    她睁开了眼,“这背后有什么有趣的故事吗?”

    “有的,但并不愉快,我不想说。”Erik的眼神中透露出烦乱。

    她叹口气,把脸颊贴在了泛着凉意的沙发靠垫上。

    “你想让我继续吗?为我的e再唱一首歌?”Erik问。

    “是的,请继续吧。”不等他开口,她突然又说:“等等,Erik。”

    “怎么了,我亲爱的?”

    “我……”她的声音在颤抖。“我做了一个决定。”

    “什么决定?”

    “我们离开吧。我可能还没准备好去另一个国家,但我们可以先换个城市。”

    “哦!”Erik将他那瘦骨嶙峋的双手交握在一起,跪到了她脚边。她真希望他能停止这种行为,坐到沙发上来。“好的,我们就按你说的做,到时候我们就不用再那么担心被外界发现了。”

    “对,我们可以多出去走走,去更多有人的地方。”她观察着他的反应。

    “当然,我们会的。”他迅速回答。“我们可以在晚上外出散步,就像一对普通的夫-男女。我们可以换个大房子,换个带花园的。如果你喜欢,我们可以再养条狗。”

    “我还可以去上学,对吗?”

    “没错,我亲爱的,当然了。我们会想个办法的。”他不像是在骗人,他听起来非常高兴。

    她的心脏在胸膛里快速跳动着,但她并不后悔这个决定,她几乎感觉到了一丝希望。

    那晚之后,Erik对她的信任果然多了几分。他们的外出兜风得以继续,他也不再随时盯着她。

    Erik允许她恢复了在木屋周边散步,有时她会单独出去,有时他陪她一起。时至今日,她已无意打破他的信任,那会让她的所有努力付诸东流,而未来还有太多希望可以争取。

    事后来看,也许她并没有正视自己的内心。她只是在陪他进行这场游戏,却不知该如何收尾。她心中依旧充满了恐惧与不确定,任由这条河流带着自己飘荡。至于河流的尽头,那里大概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但似乎也不会太过糟糕。

    说到底,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对大多数二十一岁的年轻人来说,这很正常。在这个绝佳的年纪里,她完全可以做些糟糕的决定,搞砸一切,然后再重新理清人生。

    然而,她面对的是Erik。

    所以她的优柔寡断将会是致命的。

    这不公平,她人生中遇见的事没有哪件是公平的。

    但它们就是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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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死的,接电话啊,”Nadir低声抱怨着。“赶紧,接啊!”

    他正开着车在市里漫无目的地寻找Raoul的那辆宝马。过去的两小时里,他不断尝试联系Raoul,但都无人回应。Raoul一定是在故意忽略他的电话,这可不是个好迹象。

    Nadir发出了第三条短信:“听着,我知道你很难受,对此我很抱歉,但这不是你自寻死路的理由。请回个电话,让我知道你不是在做傻事。如果你把自己害死了,那遭殃的是我,你爸会把帐算在我头上。回电话,别让一个老年人求你。”

    Nadir暂时放弃寻找,先回了家。见鬼的,说不定Raoul根本没做什么危险的事,说不定他只是在酒吧里生闷气。

    晚上,Nadir联系了Gabby。“这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该什么时候给州长打电话?”

    “你认为Raoul知道他们在哪儿吗?”

    “应该不,”Nadir回答。“但如果他一直这么找下去,说不定会偶然碰见他们。”

    “有可能。”

    “你那边怎么样了?Aliadir这才想起关心Gabby那边的情况。

    Gabby略作迟疑,说:“她还好,她心里似乎有些难受,但情绪还算稳定。”

    “那Daniel呢,你知道他又在干什么吗?”当下有太多人需要他操心,简直像在管理一群不听话的猫①。

    “Daniel暂时没有消息,但不用太担心,他还能干嘛?”Gabby说。

    “呃,”Nadir咕哝了一声。“他就像一条游走在通风管道里的蛇,很难被人发现,也不会轻易行动,但还是得多留心。”

    “那我需要做什么?”Gabby问。

    “先什么都别做,我不想把事情搞得太复杂。当前,最重要的是找到Raoul并确认他的安全,其他的过后再说。”Nadir听见电话那头的背景里有说笑声。“听起来你们玩得挺开心的。”

    “算不上开心,说是借吃消愁更为准确,Corey和我凑钱叫了客房服务。Alice的身体状况不适合饮酒,所以甜品是个不错的替代品。我们还点了个写着我名字的圣代冰淇淋。”

    “那我就不耽误你了,”Nadir露出了一丝笑容。

    “我们很欢迎你的加入,”Gabby邀请道。

    “今晚还是不了,我们再联系。”

    挂掉电话后,Nadir心中依旧惴惴不安。他感觉胃里猛烈翻腾着,血液中也透着寒意。

    终于,晚上十点左右,Nadir的手机响了。他立刻接了起来,动作快到差点按成了挂断键。“你好?”

    “嘿,我看到你的电话了,你打了将近二十次。”

    Nadir如释重负,心脏因此而微微颤动着。“那你为什么不接?”

    “我之前在忙。”Raoul将声音压得很低,听筒里传来了阵阵的风声,他似乎是在野外。

    “你在哪儿?”Nadir接着问,但这次对面没有回答。“你在哪儿?”他不耐烦地又问了一遍。

    “随便走走,”Raoul故作轻松地说。“透透气,清醒一下头脑。”

    “这个点儿?不,你是在寻找他们。”对面又没了声音。“赶紧回来,我们先谈谈,然后再制定一个新计划。”

    “一个愚蠢的、要准备几个星期而且根本行不通的新计划?”Raoul反问。“不了,谢谢。”

    “是一个马上就能奏效的好计划。”Nadir绞尽脑汁试图想出些什么先稳住他,但一无所获。

    “哦,我信。”

    Nadir无力地闭上了眼。“你带武器没有?”没人回答。“你带武器没有?”

    “我有支手|枪。”

    Nadir恼怒地叹了一口气。“立刻给我回来!”

    “不。”

    “那我就告诉你爸!”

    “随你的便,说不定那样他就会做点什么了。”

    “你这是在无理取闹!”

    “我好得很,别管我。”说完,Raoul挂断了电话。

    “啊!”Nadir被气得大喊。哦,这些莽撞的年轻人啊。

    他立刻冲出了家门。街上,路灯投下长长的影子,流浪汉在长椅上昏睡,还有青少年开着车乱逛,显然没打算做什么好事。

    在两人之前的谈话中,Raoul曾告诉过Nadir他看见e的大致位置。那是个位于城市与林区之间的加油站,就在城郊外围,附近还有许多公园和野餐场所。Nadir正在朝那个方向驶去。他暂时还没联系警方,他不想让事态进一步升级。如果州长认为自己的儿子陷入了危险,说不定会动用国民警卫队。

    终于,Nadir停在一个公园外,并下了车。他再次给Raoul发去了短信:“我就在附近,至少让我帮你一起找。”

    公园里,一架塑料秋千正随着微风轻轻晃动,旁边摆放着滑梯和一张木质野餐桌,再往后则是绵延数英里的松树林。Nadir没有进入森林太远,他只走了大概半英里就回来了,途中没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他返回车上小憩了一会儿,期间不忘留意可能对他产生好奇的警察,不过没人打扰他。凌晨一点,Nadir打给Raoul的电话再次转到了语音信箱。“我已经熬了半个晚上了,你到底在干嘛?别告诉我你正漫无目的地在森林里梦游,就靠你那打着石膏的手臂和一支枪?你闹够了没?”

    Nadir已经没有选择了,他决定如果明天中午Raoul还是没消息,那就联系州长,也许有人能定位Raoul的手机。过后,他回到家躺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6点,一通电话吵醒了他。“你好?”

    “嘿,”对面传来了Raoul的低语。

    “见鬼的,你到底在哪儿?”Nadir揉揉眼睛坐了起来。“再晚几分钟我就要给你爸打电话了。”

    “我找了一整夜,而且真的有发现。”他刻意压低的声音令Nadir听得非常吃力。“我在森林外围看见了一座小房子,旁边还停着辆车。里面好像有人住,但还没人出来过。”

    “那可能什么都不是,并且你可能擅入了私人领地。”Nadir说。

    “我还是想观察一下,只是以防万一。”Raoul坚持道。“我总觉得它有点…不对劲,具体我也说不上来。”

    “那你在哪儿?”

    “在我搞清楚情况前,你最好先别派警察来。”

    “不会的,我自己一个人过去,我保证。”

    Raoul 犹豫了几秒,“那好吧。”他向Nadir尽力描述了自己的位置,但并不十分成功。

    “我会想办法的,在那儿等我。我是认真的,就待在原地,什么都别做。”Nadir强调道。

    “知道了。”

    Nadir跑回车上,朝那个方向飞驰而去。途径那些限速45英里的弯道路段时,他的车速也没有降低分毫。很快,他穿过松树林,又越过了几座小山丘,但那个地方远比他想象中要难找。

    就这样,又过了二十分钟,Nadir不得不停下了车。他给Raoul打去电话,想问问更详细的方位。

    Raoul没接。

    Nadir翻了个白眼,心想年轻人又在耍性子了。

    而真相远比这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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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告诉她,他们将在三个星期后离开。

    他要带她游览许多她从未去过的地方,让她永远忘掉这里。世界有那么多可能性,而有她陪在身边,他终于可以尽情享受它的丰富多彩,他终于可以活着了。他要让她忘掉这一切的起因,她会在自己的新生活里过得很开心的。

    他承诺会帮她取回心爱之物,比如她父母留下的照片或者一些小物件。至于衣服,如果她喜欢,他可以给她买新的。她可以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

    “也许我们还可以去看演出,比如百老汇,或者歌剧?”她轻声建议。

    “当然了,”他答应道。他幻想着两人并排坐在包厢里的情景:灯光昏暗,座椅华贵,她坐在离他只有几英寸的地方,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她身上散发的温度拂过自己那冰冷的躯体。

    他们会很幸福的。

    他们本会很幸福的。

    如果不是……

    那个早晨,他绝不该让她单独出门。他应该告诉她先等等,晚上再陪她一起散步,那样他就能及时处理掉所有威胁了。

    但他对她已经有了信任,并且希望她能开心。对于未来的计划也令他倍感欣喜,因而放松了警惕。

    那天,她把头发扎成马尾,并戴上了一副墨镜。“我一会儿回来。”她给了他一个微笑,然后就出去了。大门轻轻合上,发出咔哒一声。

    渐渐地,十分钟过去了。

    然后二十分钟。

    三十二分钟。

    她还是没回来,也许她只是玩得太开心了。

    他走出门,打算去查看一下。她估计正躺在附近一棵大树下的草地上,他想。那是她最喜欢的位置。

    但那里空无一人,他开始心跳加速。

    这下,他不得不冒着日光去寻找她。通常他会避免这么做,因为那会使他显得格外丑陋。

    但他还是去了,为了找到她,他走进了阳光里。他下了山丘,朝树木更为茂密的那片区域走去。一阵微风袭来,钻进面具的缝隙吹在了他脸上。

    然后,他听见了两个声音。

    一个是她,而另一个是……

    突如其来的愤怒使他的心脏猛然收缩了一下。他握紧双手,循声而去。

    对话断断续续地传来——

    “…二次生命里…杀了至少……”

    “…你确定吗?他从没……”

    “对。你一定要…可能伤害……”

    然后越来越清晰。

    “那真的很恐怖。e,你一定得在他伤害你之前赶紧离开,谁知道他还会做什么!”

    “不行!他会追上来的,他会伤害你!”

    他眼前开始浮现出红色的圆点,它们如同奇形怪状的气球,一个个炸裂开来。

    “你一定得跟我走!”

    “我们不会成功的,他随时都可能出来!”

    “我们可以的!我的车就在附近,我们可以开上几个小时,然后找架航班离开这里。等那个怪胎死了,或者进监狱了,或者做了额叶切除手术,或者随便他们怎样把他控制住,我们再回来。”

    然后,她决定了一切的结局。她将刀刺进他的心脏,并狠狠剜了一圈。不情愿地咕哝了一声后,她开始跟着那个男孩离开。她任由那个白痴牵起她的手,拉着她在树木间穿行。

    他跟了上去,如同林中的一道魅影。

    随着y加快脚步,她也不得不跑了起来。

    当然了,他的速度更快。而且,他知道走哪条近路能正好出现在两人前方。

    他讨厌e看见自己时发出的那种声音——一声惊恐的尖叫。她边喘气,边后退了几步。“哦,上帝啊,”她低声呢喃着。

    y也被吓了一跳,他瞪着眼睛怒吼道:“你他妈离我们远点。”

    真难得,那个男孩有枪,而且正在缓缓瞄准他。

    e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要!Raoul,不要!你快走!走!这里我来处理,快走!

    “不,不,我亲爱的,让我们给他一次机会。”他对她说,然后张开双臂站在原地。“小子,我允许你开一次枪,我甚至不会为难你,固定靶位射击练习。”

    y那条能用的手臂剧烈抖动着。很明显那个男孩从来没有杀过人,可悲。

    “Raoul,停下!住手!都停下!”e哀嚎着,她不停地用双手摩挲自己泪涔涔的脸颊。

    y微微放低了枪口,“放我们走!离我们远点!”

    “只要我还活着,那就不可能,”他冷冷地说。“只要我还活着,她就是我的。而且我警告过你再来找她会有什么后果,不是吗?好了,你到底打不打算开枪?”y犹豫得有些过久了。“不吗?那么时间到了!”话落,他冲向了两人。

    y笨拙地胡乱开了一枪,不出所料,子弹打偏了。枪声响彻整个森林,e尖叫一声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头。

    他笑了,却没有感到一丝愉快。“告诉我,y,你作为男朋友和你的射击水平一样出色吗?”男孩再次摆弄起手中的枪,但他已经扑了上去。很快,他冰冷的双手就钳住了y温热的脖颈。y双眼突出,仰头盯着他,不断喘息抽气,口中发出模糊的声音。e在一旁哭喊着,她边拉扯他的手臂,边用拳头捶打他的后背。那一点都不疼,更像是轻轻的敲击。而他喜欢她主动触碰自己,他非常、非常喜欢,无论原因为何。

    但他不喜欢她对自己大喊大叫。怒火愈演愈烈,如同迷雾般包裹着他,他甚至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Erik快要失去理智了,亲爱的。别再尖叫了,请停下,Erik不能思考了。

    他放开了那个男孩。y瘫倒在地,双眼紧闭,皮肤几乎变成了青色。他抓住y的两条胳膊,拖着那个男孩朝木屋走去,他知道她会跟上来的。

    “你要对他做什么?”她喊道。“放他走!住手!”

    他没有停下。

    进入室内后,他把男孩扔在了客厅中央。也许y会是一块不错的踏脚垫。

    “你要干什么?”她继续哭喊着。

    他转过身耸立在她面前。“那个白痴还活着,但我不能让他泄露我们的位置,亲爱的,那可不行。他们可以在我们离开后来找他。没错,我亲爱的,我们还是要离开。我们会去一个美好的地方,然后你就把他忘得干干净净,好吗?”

    “我……”她仰头盯着他,大睁的双眼中满是恐惧。“他说的是-是真的吗?”她颤声问。“你杀过人?你就是二次生命的那个病人?”

    他知道自己瞒不下去了,y毁掉了一切。

    “是真的,但那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他说。

    “哦,上帝啊。”她后退一步抵住了墙。

    他双手交握跪到了她面前,他必须要让她明白:“我绝不会伤害你哪怕一根头发。我爱你,有你在Erik会乖乖的。为了你,Erik为了你可以做个好人!”

    又一声啜泣从她颤抖的双唇中溢了出来。“哦,上帝啊。”她不停重复。“你是个…你都做过些什么?”

    “Erik可以为你做个好人!”他坚持道。

    她的视线再次落到了y身上。“放了他!放了他,Erik!”她又哭了起来。“你都做了些什么啊?”

    “Erik会听话的!”

    “你杀过人!”

    他头脑中有什么东西断开了,他知道一切再也无法挽回。“是他让你恨我!”他怒不可遏地对着她大喊,然后站起身朝那个不省人事的男孩走去。“我要杀了他!我要把他的头拧下来!等他没有头了,你会爱我吗?!你会吗?!我恨他!”

    “不!求你了!住手!不要!”

    “我恨他!我恨他!”他继续咆哮着。

    “我恨你!”终于,她吼了回去。她不住摇着头,泪水簌簌地从眼眶中滑落。“你毁了我的生活,我恨你!住手!”

    他听见了,

    他听见了。

    我恨你。

    他的肩膀垂了下去,但就一小会儿。

    “Erik,”回过神来,她颤声说。

    他没有回应,而是转过身背对着她。心底的痛意渐渐席卷全身,化为了某种坚硬、黑暗又冰冷的情绪。

    没有理会她的哭泣,他迅速给y注射了镇静剂,确保那个男孩暂时不会醒来。然后他命令她回房间去,立刻,否则他会让她也睡过去。

    她苦苦哀求,但他不为所动,现在的他什么也感觉不到。“回你的房间去,不然我就弄断他的一条胳膊。”

    最终,她照做了,并在身后狠狠甩上了门。

    而他只是静静站在原地。

    不会有什么美好的结局了。这个认知在他脑海中剖开了一条新鲜的伤口,并迅速扩散成了无底的深渊。

    既然Erik没有,

    那其他人也不会有。

    他会确保这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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