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曾经的决定如同大石一般,每时每刻都压在Nadir的胸口。他整日寝食难安,除了寻找Raoul和e再也无心其它。而当他再三提醒自己,唯一的备选方案就是杀死Erik时,一切似乎变得更复杂了。如果回到数月前他能下得了手吗?即使那时Erik的状态为他提供了便利。Nadir能在当时就射出那颗子弹,从而提前结束这一切吗?

    Nadir依旧没有答案。

    他是在调查犯罪集团内部的死亡案件时认识Erik的。不同帮派之间总是在互相残杀,这并不新鲜,引起他注意的是那年间激增的死亡人数。窒息而亡的死者与残缺不全的尸体数量惊人,就连罪犯们都被吓坏了。他们窃窃私语,谈论着一位新杀手接管了这片领地,他安静而致命,动手时从不留情。

    两人的第一次相遇着实令人心惊肉跳。那天,Nadir根据一条新线索,在市政下水道里发现了Erik的踪迹。这里有时是流浪汉们的临时居所,有时也会被用来藏匿尸体,以延缓警方发现的时间。Nadir穿行在臭气熏天、污水四溅的管道里,身边只有一支手电和一支配枪。在没有支援的情况下独自进入这里非常危险,但Nadir已经失去了耐心,而这十分愚蠢。

    突然,管道里响起了一阵笑声。那声音回荡在Nadir周围,引得他一个寒颤,立刻摸向自己的枪。

    “就你这样也叫探员?”一个诡异的声音嘲讽道。“我估计你在更衣室里都能迷路。”

    那一刻,Nadir确信自己死定了。

    那个声音又说:“哦,别走那边,你会掉进水坑里的。”他的话立刻应验了。下一秒,Nadir四肢着地跪了下去,裤腿上浸满了脏水。“我就说吧,看看,你真是个灾难。赶紧换个适合你的职业吧,比如幼儿园教师?或者植物学家。”

    Nadir用最快的速度逃了出去,爬上途中遇到的第一道铁梯后,他无比庆幸自己还活着。但Erik没打算就这样放过他。时不时地,Nadir就会听见那个声音——Erik的嘲讽。但自始至终,Nadir只看见了一道黑影和一双发着光的黄色眼睛。

    直到某个晚上,Nadir正在一处用于毒品交易的房子里调查一起谋杀案,Erik突然出现在了他面前。一个戴着面具的幽灵耸立在阴影中,一身黑衣,散发着不祥的气息。到此为止了,Nadir想,我要死在这个毒窝里了。

    Erik站在那里歪头看着他,然后伸出了手。Nadir下意识后退,等待着厄运降临。但Erik只是将一张对折的纸递了过来。“这是什么?”Nadir疑惑地问。

    “随你怎么处理,我不在乎。”Erik说。

    Nadir接过了纸条,等他再次抬头,Erik已经消失了。Nadir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张纸,祈祷着它不会在自己眼前爆炸。纸上用潦草的字迹写着:宽街1544号存在人口买卖,地下室里关着至少十名儿童,有多人把手。

    自然,Nadir对此进行了调查。他也想过那说不定是个幌子,说不定一到那里他就会遭遇埋伏。

    但并不是的。接下来几周,Nadir凭借他从那个地狱般的地下室里救出的儿童成为了当地的英雄人物,那些可怜的孩子大多来自国外。

    两人的关系就这样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Nadir会对Erik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Erik杀了太多人,触及了Nadir的心理底线,让他再次感到有必要逮捕Erik。但这时Erik又会给他提供更多新线索,它们多数与人口买卖、强迫卖|淫或儿童色情等骇人听闻的犯罪有关。在Erik的帮助下,Nadir不仅阻止了当地最邪恶的罪犯,还实现了事业的稳步上升。这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作为鬼魂的Erik是个奇怪的存在,他十分简单,没有任何人类的需求或情感,Nadir和他的合作非常顺利。

    但作为人,Erik复杂到难以想象。他需要太多帮助,那远远超出了Nadir的能力范围。

    回想遥远的过去,Nadir感到一阵心痛。但过去的已经过去,眼下才是当务之急。

    我必须阻止他,我会采取任何必要的手段。

    然而,有人再次打乱了他的计划。

    很快到了州议会讨论二次生命与Erik议题的那天。Nadir已经决定不去参会,他有太多烦心事(和太少的耐心),没空听一群西装革履的人高谈阔论。而且,Nadir早就知道这场会议会是怎么个结果——Erik死定了。

    会议开始前大约一小时,Nadir接到了一通电话。当时他正坐在漆黑的公寓里,试图想出其他Erik可能藏身的地点。他的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是另一个陌生号码。说不定又是Erik,Nadir抱着希望接起了电话,“你好?”

    “嘿,你好啊。”

    Nadir失望又不耐烦地咧了咧嘴。“Daniel,你有什么事?”

    “我想和你见一面。”

    “我现在忙得脚不沾地,你肯定也看了新闻……”

    “我知道,但我想这次会面会对你非常有帮助。”

    Nadir被勾起了一丝好奇。“你在说什么?你最近干什么去了?”

    “我在为我们的问题寻找解决办法。”

    “那你找到了?”Nadir问。我真是没救了,居然期望这个白痴能有答案。

    “不如说是解决办法主动找到了我。”Daniel说。

    “你到底在说什么?别跟我兜圈子,今天我可没那个心情。”

    “总之来跟我见一面。”

    “你在哪儿?”Daniel给了他一个地址,详细到邮编末尾四位数字。“你住那里?”Nadir略感诧异。“二次生命给你开的工资一定不低。”

    “不用敲门,直接进来就行。”Daniel又说。

    “我怎么觉得这听着很可疑。”

    “你会喜欢这个惊喜的。”说完,Daniel挂断了电话。

    既然没有其他线索可循,也没有别的路可走,Nadir开上车驶向了那个方向。不安始终萦绕在他心头,这回他又将面对什么?

    他很快找到了那个地址。面前的三层别墅高大华丽,外立面闪闪发光,窗户四周嵌有白色镶边,好几间卧室外都带有阳台,入口处还环绕着两排立柱。敲响那扇刚上过漆的黑色大门时,Nadir突然觉得身上的牛仔裤和皱巴巴的白衬衫似乎有些随意。

    他等了一会儿,没人应门。想起Daniel让他直接进去,Nadir缓缓推开了门,他站在玄关处没有贸然往里走。“有人吗?”Nadir喊到。“Daniel?”他的声音回荡在高高的天花板下。房子内部闻起来干爽又清新,不像有人常住。

    “你好,Nadir。”左侧突然响起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

    Nadir转过头后吃惊地睁大了眼,“Hop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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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耳边只有自己的呼吸和脉搏跳动的声音。无论她如何紧闭双眼,都无法逃离这里。

    于是,她尝试用理性思考。她开始在脑海中模拟自己做下决定的场景,以及它们会引发的后果。她想象着无视背后震耳欲聋的爆炸、人群的尖叫以及救护车的呼啸,拉着Raoul的手带他离开这里。数十人在他们身后死去,而她抱着Raoul寻求安慰。

    又或者她告诉Erik她选择救下楼里的人,那么他则会将她留在寂静当中,前去处决她的男友。她想象着亲手害死世上唯一一个在乎自己的人后,那无边的悲伤与孤寂。

    我办不到,这两者我都无法选择。

    e的双手一阵阵刺痛,几近麻木。头晕目眩的她缓缓躺下去,将脸颊贴在了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地上的灰尘钻进了她的鼻孔,它们大概已经有一百年的历史了。

    难道她真的要让两者都发生吗?就因为她无法做出选择?

    听见门突然打开,她的心跳凝滞了一瞬。已经到时间了吗?还没有吧。但也许她的感官早已失灵。

    他锃亮的黑皮鞋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离她三步远的地方。

    “亲爱的,现在睡觉可有些奇怪。”他的语气很平静。“还有三十分钟,我来看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她没有作声。“为什么要待在地上?你会把衣服弄脏的。”

    “我做不到,”她喃喃地说。“我决定不了。”

    “所以这两件事都要发生?”他问。“我得先杀掉那个男孩,再赶到大楼里去?我可真是个忙碌的怪胎。”

    “求你不要,”她乞求道。“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做出你的选择,e。恨我吧,但做出你的选择。”说完,他转身要走。

    “他会痛吗?”她强迫自己用干裂的嘴唇问出了这个问题,每个字都苦涩无比。

    “什么?”

    她略微抬起了头。“他会感到疼痛吗,如果……”这句话恶毒到她甚至无法完整说出口。

    他沉默了几秒。“为了你,亲爱的,我会确保他的死亡没有一丝痛苦。这下你能决定了吗?这是你想要的吗,我让那个白痴陷入平静的长眠?e喜欢安静,太好了,我也喜欢安静。”

    “不,”她小声说。“不,我只是-只是…不,我还没-没决定。”

    “好吧。那么,二十八分钟。”脚步声远去,门被再次关上。

    她强迫自己坐起来,把双膝抱在了身前。一想到这会波及多少人,她的胃部就烧灼般的疼痛。她怎么能做出这种选择?但她又怎么能看着Raoul丧命?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他只是想救她,而且一直以来他对她那么好。我真是个糟糕的女朋友。显然,如果我是个称职的女友这将容易许多。我知道换作Raoul他会怎么选择——我。

    可是,楼里有那么多人。她曾在新闻上看过关于自杀式炸弹袭击的报道。烧焦的皮肤、断肢残骸,随着那些可怕的伤亡画面在脑海中逐渐清晰,她忍不住一阵干呕。

    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但我办不到,我办不到。帮帮我,爸爸,请帮帮我。

    “为什么妈妈脾气这么坏,还总是生气?”

    “宝贝,你妈妈有时会很沮丧,你要多体谅她。我知道当她的坏情绪上来了这很难,但尽量对她耐心一些。”

    “我会的,但我还是可以和你一起玩,对吗?”

    爸爸笑着说:“当然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只要你想,随时可以。”

    她多么渴望能再次听见父亲那洪亮又充满活力的笑声。他去世后一切都乱了套,时至今日,一切仍在朝着错误的方向发展,并且越来越糟。

    她一直没能走出父亲的死亡,也许永远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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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最近怎么样?”Hope Ivey寒暄道。她穿了一条长及小腿的灰色宽松半裙,一件米白色的上衣和同色凉鞋,比起两人上次见面时要随意许多。

    Nadir的惊讶很快化为了愤怒。“我…哦,我最近糟透了!你没看见发生了什么吗?你一声不吭地走了,留下我们处理烂摊子。”他摇了摇头。“当然,这不是你造成的,这是我的错,但显然你没帮上什么忙。”

    “很抱歉之前的不告而别,但我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帮忙。”她语气轻快地说。“我早就知道找州长没用,他就是个只会说大话的混蛋。我的行动必须小心而谨慎,很抱歉不能提前告诉你。”

    “那这段时间你去哪儿了?”Nadir跟着她进了客厅,这里的架子上摆满了艺术品、花瓶和玻璃摆件,中央还放着两张棕色真皮沙发。Hope在一张沙发上坐下后抚了抚腿上的布料,Nadir则坐进了另一张。

    “你想喝点什么?”她边问边又站了起来。

    “白水就好,谢谢。”Nadir回答。

    不一会儿,Hope端来了两支玻璃杯,杯壁上有贴合手指的凹槽。道过谢后Nadir喝了一口,里面的水冷冰冰的。“之前你去哪儿了?”他再次问道。

    Hope坐回沙发上,前倾着上身说:“我去和某些欣赏二次生命的能力,并且权力比州长更大一点的人谈了谈。”

    “你指的是?”

    “大胆猜测一下。”

    “好莱坞?”Nadir成功把Hope逗笑了。“我猜不出来,联邦政府的人?”

    “差不多,一个在联邦政府有很多人脉的商界人士。”

    “他们为什么会对二次生命感兴趣?”Nadir不解。“他们早就把虚拟现实用于军事行动和天知道别的什么地方了。”

    “他们感兴趣的并非虚拟现实。”

    “那是什-”Nadir停住了。“哦,他们感兴趣的是调节人类大脑的能力,就像你们对Erik做的那样。是这个,对吗?他们还不具备这项技术。”

    “没错,你很聪明。”

    Nadir盯着手中那杯泛着波纹的水。“这听起来…可不太妙。”

    “没错,”她赞同道。“对于我们的成果,我只会给他们提供非常有限的权限。我已经提醒过Daniel了,我们都得谨慎些。”

    Nadir摇了摇头。“Hope,这项试验已经不止一次脱离正轨,而现在它似乎又要变成一场更大的灾难。也许该结束了,也许二次生命并不适合Erik。”

    “但这是唯一能拯救他的办法,”她立刻反驳。

    “这太危险了!而且有违伦理道德。”

    “道德是相对的,你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点。”

    “该死!”Nadir又开始生自己的气。“我知道我做的不对,但当时我没有其他选择,我太想救他了。”

    “我们必须拯救他,”她同意道。

    “但我们不确定这是否能成功!我们甚至不知道他在哪儿!”

    “我知道我们可以的,就差那么一点了,我们绝对不能放弃。”

    “你为什么这么不遗余力地帮助他?”他直视着Hope的眼睛,那双黑眸中藏着痛苦。“你真的有那么在乎Erik?”Nadir越想越觉得奇怪。几个月前,他就注意到Hope身上有某种东西令他感到熟悉,现在这种感觉又冒了出来。“你甚至都不太了解Erik,尤其是真正的他。你为什么这么上心?为了钱?你认为这有利可图?”

    “这是一项很有前景的科学技术。”她的声音绷得紧紧的。

    “我不信,”Nadir放下了手中的玻璃杯。“不,你看起来没那么缺钱。”他示意了一下这座巨大的房子。“你想从中获得什么?名声?你想出名?”

    Hope笑了,那笑声令Nadir感到莫名的不安。“我的名声已经够我用一辈子了。我不想要钱,更不想要名气,我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拯救他。”

    “但这背后的原因呢,Hope?”停顿了几秒,Nadir又说:“我甚至不确定这是不是你的真名。”

    “要是不信,你可以检查我的驾驶证,或者护照。”

    Nadir再次打量起面前的女人,他仔细端详着她的面部轮廓,但还是一无所获。他环顾四周,没看见任何她或家人的照片。这里的陈设出奇的冷淡,毫无个人色彩。Hope同样像是一道鬼魂,她行踪飘忽,当他需要帮助时从不在场。

    这意味着作为一个人,Hope必定也非常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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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rik再次进入了房间,他的黑鞋缓缓在水泥地面上踱过。

    “还待在脏兮兮的地板上?”他啧了一声。“至少你坐起来了。还有十分钟,你的答案会是什么呢?”

    她可以朝他尖叫,可以咒骂他,可以再次宣称自己恨他,但她的怒火正是Erik想要的,不是吗?于是,她尝试了相反的方法。她双膝跪地,像祈祷一样将双手握在了身前。抛弃了所有尊严,e哀求道:“求你别这么做,”她仰头望着他。“求你了,我愿意做任何事,什么都可以。我用我的一切交换他们的性命。”

    但这没用。“别这样!”Erik转向一旁呵斥道。

    “发发慈悲吧!”

    “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仁慈,”他轻声说。“对我没有,对其他人也没有,这就是个黑暗残酷的地狱。听听!这对你而言算是仁慈吗?”她这才注意到他手中拿着那台便携电视。

    Erik调高音量,一位年长男士的声音传了出来:“今天我们所面对的是程序正义的彻底崩塌!没有经过审判,没有经过陪审团,没有刑罚,毫无正义可言!我们把一个杀人凶手,一个一级谋杀犯塞进了虚拟现实系统。那本是为伤病人群准备的,而不是罪犯!这简直令人作呕!那个魔鬼应该被关进笼子里,永远不再放出来。这种事绝不能发生第二次!”

    e瑟缩了一下。

    “这就是你所谓的仁慈?”Erik轻笑了一声。“哦,我真想把他们都杀了。松开我的锁链吧,e,我不过是一条忠诚于你的狗,我只求你给我自由。你和你的男孩可以高高兴兴地离开这里,而我可以‘嘭’!”Erik又看向了电视,那些西装革履的官员还在不停谴责他。

    高声尖叫没有效果,低声乞怜也不起作用。父亲曾教导她要多体谅他人,包括她的母亲,即使他们很难相处。所以现在,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试着去理解他。

    深吸一口气,e用颤抖着的双腿支撑自己站了起来。“Erik?”他没有回应也没看她,眼中似乎只有那台电视。“你被送进二次生命是因为你…你杀了人,你为什么要杀那个人?”

    “因为我是个魔鬼,”他还是不肯看她。

    “但原因呢?”她追问道。“原因是什么?”

    “那已经不重要了。”

    “为了钱?抢劫?还是为了毒品?你跟人起冲突了吗?具体是因为什么?”

    “问这个干嘛?!你是想找到更多恨我的理由吗?是这样吗?”

    “如果你非要这么想也行。”她感到怒火开始在胸中堆积,他真是不可理喻。“你真的希望我恨你吗?但我甚至都不了解你!我对你几乎一无所知。如果你打算拉着一大群人去死,那这是我了解你的最后机会了。跟我说说你自己,那样我就能恨你了。”

    他笑了,并终于抬起了头。“我杀掉那个人是因为我失去理智把他当成了威胁。我有严重的被害妄想症,所以毫无原因地杀死了他。恨我吧,我希望你那么做!”

    她迟疑了片刻。“被害妄想症?你是,嗯,你是有精神分裂症之类的吗?”

    Erik再次轻笑出声。“不,我没有精神分裂。见鬼的,我倒宁愿出现幻听,那这么多年来我至少还能有个伴,但可惜不是。”

    “这么说你只是有妄想症?”这还是说不通。“是不是有人曾经想要害你?”

    “多年前,总是有人想除掉我。那些日子有趣极了,没有一秒无聊的时刻。”她本想再问一个问题,但Erik继续道:“我杀死那个人是因为我使用了一种非法药剂,那让我患上了妄想症。”

    “你是说毒品?”她吞咽了一下。

    “对。”他耸立在她面前,她用尽所有意志力才没有后退。“没错,我不仅是个杀人犯,”他低声说。“而且还是个瘾君子,是个怪物。这足够你恨我了吗?时间快到了,你是想转移我的注意力吗?你不会成功的。”

    “那现在呢?你还在使用那种毒品吗?”这个问题换来了他的怒视。

    “你试图用花瓶砸死我的那天,我戒掉了它们。”

    “为什么?”她问。他没有回答,而是转身背对她,他的双臂在不住颤抖。“你为什么要停下?”这非常危险,但她还是无法控制地再次追问。她的理智也早已摇摇欲坠。“为什么?为什么?”

    他猛地转过身,黄色的瞳仁里闪着怒火。“因为你!”他冲着她的脸大吼,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炙热的气息。她往后缩了缩,但双脚仍稳稳地站在原地,决心不后退。让他对她动手吧,让他跨过那条红线,说不定那样她就会恨他了。“我戒掉那些该死的药片是因为你!为了保护你!我杀死那个人也是因为你!”

    “什么?”她完全陷入了困惑当中。

    “在你出现之前,我本已把自己藏了起来。我的人生早已结束,对这个世界而言我已经死了。直到你的出现。自从看见你的那一刻起,我就想得到你。我想得到你的一切,你的声音,你的容貌,你的微笑,你和别人说话时的语气,你的双手触碰舞台道具的方式。我爱上了你!但我无法承受这一切,我无法承受如此强烈地需要你,你却永远只会厌恶我。你恨我!你恨我!”泪水顺着e的双颊大颗大颗地落下,她不停摇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那些药片…那些药片使我麻木,让一切容易了许多。但同时它们也让我变得病态,产生了妄想症和杀戮的欲望。所以我被关进二次生命,成了精神牢笼里的一只怪物,几乎又一次从这个世界上被抹去。虽然……”他伸出一只手,似乎是想触碰她的脸颊,却在中途落了回去。“即使是在系统里,我也无法彻底忘记你。但至少你是安全的,我亲爱的,你彻底摆脱了Erik。直到州长把我重新拉回了这个地狱般的世界,这次我再也无法抗拒你,我不能……”

    震惊使e一时无法言语,她甚至忘了因他把一切归咎于自己而感到愤怒。她的心很痛,她不知道说什么才是对的。

    忽然,他抬起了头。看着窗外那栋建筑,他轻声说:“亲爱的,时间已经到了。我知道你想救下你的男孩,那会让你非常开心的,对吗?所以,做出你的决定吧,让我把那群没用的白痴全部活烤了。他们有什么值得你在乎的?如果不是他们把我拖出二次生命,你也不会变得这么悲惨,你应该像我一样恨他们。”

    “Erik,”她试图把他的注意力引回自己身上。“我很抱歉你经历了那么多。”

    “我敢说你是在抱歉他们让我回到了这里!”他厉声说。

    “如果你喜欢那里,那我很抱歉他们把你带了出来。你在那里开心吗?”

    “那已经不重要了,忘了二次生命吧,我不需要你的怜悯。做出你那该死的决定。”

    “这不是怜悯!我是想搞明白这一切。我不恨你,我很抱歉说了那些话,当时我又害怕又生气。我真的很抱歉。”

    “不必,你有权利恨我。恨我吧,e,但做出你的选择,放我们俩自由。”

    她的肩膀垂了下去。“难道你不明白吗,Erik?”她和他一起望着窗外,轻声问道。天空中,夕阳渐渐沉了下去。“我不会自由的,我甚至不会恨你,我只会感到无尽的痛苦和心碎。那是你想要的吗?你就那么恨我?”

    “他们有什么值得你在乎的?”他愤怒地问。“他们根本不在乎你!”

    “因为他们是人,他们是人类,和你一样。”

    “停下!”

    “不,该停下的是你。做出这个决定后,我甚至…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想继续活下去。”她垂下头默默祈祷着。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

    “那好,”他声音粗粝。“那好,这不再是你的选择了,我来替你决定,我要进入那栋大楼结束这一切。你的男孩还活着,就在楼下那层。出了这个房间走右手边的楼梯,左侧第二扇门。”

    她猛地抬起头朝他伸出手。“Erik!不要!”

    “这不再是你的错,”他的语气十分诚恳。“你不必为此自责,这不是你的决定,这全是Erik的错,是那个怪物的错。我必须这么做,我恨他们。我恨所有人,除了你,我恨他们。”他倒退着一步步远离她。

    “不要!我愿意做任何事!”她跟上去试图抓住他的手臂,但他始终距她一臂之遥。“求你了!”

    “你究竟为什么这么在乎他们?!”

    “我在乎的是你!这将会是你做的最后、也是最糟糕的一件事!你将永远以这种方式被人们记住,永远。”她的表情垮了下去。“我们一起度过了那么长的时间,我慢慢了解了你,我们还一起唱过歌。我不想这样记住你,不要这样离开我!求你了!”她已经泣不成声。“求你不要以这种方式离开我。”

    “是你先要离开我的,”Erik吼道。再一次,她试图抓住他,但再一次被他闪身躲开。“这下,我们都能得到各自想要的了,不是吗?”说罢,他转身朝门口走去。

    她只能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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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住在这里多久了?”Nadir问。

    “多年前我就买下了这处房产,”Hope回答。“但我一直居无定所,为了二次生命的发展四处奔波。不过,我还是会不时在这儿住上一段时间。”

    “你有家人吗?”

    “每个人都有家人,Nadir,不然我们根本不会存在。”她摇了摇头。“今天谈话的重点不是我,而是Erik。既然要帮助Erik,那我想我们该讨论下这整件事的流程。当然,到时会有人帮我们抓捕Erik,我找了比地方执法部门更专业的团队。”

    “你指什么?海军陆战队?”Nadir暂时让她掌握了对话的主动权,顺着她问道。

    她笑了,“我不确定是否有必要做到那种程度。”

    “那说明你不了解Erik,”Nadir挖苦道。

    她没有理会,继续说:“当然了,这次Erik不能再被安排进二次生命。但我们还是可以给他找一个不会被打扰的安全地点,让他远程接入系统。”

    Nadir叹了口气。“我还是不赞同这一切的发展方向,我越想越觉得这行不通。Erik很危险,联邦政府也很危险,谁知道这两者结合是否会产生更大的危害?无论如何,这件事都不会有好结果的。”

    “那你的计划呢,Khan先生?你又为可怜的Erik安排了怎样的结局?”

    这段话令Nadir心碎,但他不得不说:“Erik应该进监狱,如果他不愿被活捉,那很可能将面临死亡。”

    “不,”Hope激动地差点从沙发里站了起来。“你知道监狱里是什么样的吗?不,你这是在放弃,Nadir。我从不放弃,你也不能。上次的事不会再重演,不会有人再来打扰Erik了,他会好起来的。”

    “但你连他在哪儿都不知道!你也不知道他是否允许自己被逮捕!说不定他不想回二次生命。见鬼的,说不定他根本就不想再活下去了!”

    “不要放弃,”她咬着牙说。“我们会找到他的,我们一定能找到他并带他回家,我知道的。”

    找到他。我没找到他。

    Nadir猛地抬起了头,数年前的话语重新在他脑海中浮现——“我儿子在哪里?我没找到他!我没找到他!”

    哦,上帝啊,这不可能。

    但事实确实如此。

    Hope Ivey

    Ivey

    I.V.

    Nadir突然想起了Hope是谁,她曾出现在他整个职业生涯中最黑暗的那天。

    他想起那时她名叫Isabel,有一头金发。和Nadir在那恐怖的一天见到的其他家长一样,她心急如焚慌乱不已。但又不同于其他家长,她得到的消息并非自己孩子的安危。

    而是他做了什么。

    于是,终于,Nadir明白了她的真正意图。

    Erik不是重点,Erik只是小白鼠,是她的临床试验对象。

    “你发现我是谁了,对吗?”看着Nadir震惊的神情,Hope戒备地问道。“这样也好,这下你终于能明白我们的目标完全一致,我们也可以真心实意地帮助对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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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rik没有将她锁在那间库房里。

    他本可以那么做,但并没有。是出于疏忽吗?还是方便她和Raoul一起逃走?还是说他希望她能阻止他?她不知道。

    e追着他跑下了第一段阶梯。“停下!”她的声音响彻整个楼梯井。

    “你的男孩在那里。”Erik指向一扇门,然后继续往下走去。他的脚步很轻,她却弄出了很大声响。

    e看了眼那边,将那扇门记在了心里,但没有停下脚步。

    “Erik,停下!别这么做!”

    她加快了速度,每步都会跨过两到三级台阶。听着自己的呼喊和脚步声在楼里回荡,她感到头晕目眩,但还是坚持着没有摔倒。她仿佛在飞,她就快要脱离这具身体,不再是她自己了。

    Erik的步伐没有改变,她马上就能追上他了。

    她的下一个举动极其危险。考虑到Erik当时的精神状态,还有他身上那件可怕的背心,她很可能会引爆炸弹,导致她自己和Erik,甚至还有Raoul全部丧命。

    但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当他又下到另一层楼时,e从第二级台阶上一跃而下,从背后抱住了他。她死死环住他细瘦的腰,将脸颊贴在他的背上,紧闭双眼等待着最坏的结果。

    Erik停下脚步,定在了原地

    但他没有爆炸。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们俩都还活着,并都大口喘着气。

    “不要,”她哽咽着挤出这两个字。“不要,如果你收手,我会…我会永远留在你身边,我再也不要求离开了。我会……”她吞咽了一下。她知道他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必须这么做,没事的,她知道她会没事的。“我会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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