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驶过一栋高楼,过盛的阳光被短暂地遮挡住。
“不会。”江随之偏过头,对上她的眼睛,说:“你可以任性。”
永远会有人护着你。
大厦将过,日照高头,玻璃未阻隔住的阳光还是倾斜到她脸上,映亮了琥珀色的瞳孔,苏诉没再说别的,只笑着点头。
他的车即将到达之际,还有一个飞毛腿正在努力地扫货,刷码,再极速跑到顶楼办公室,给过路的员工留下一个飞一般的背影。
“快快快,摆好摆好。”陈新蹲在地上,争分夺秒地往沙发旁边的推车里塞零食。
过来汇报平城工作的朱耿站在一旁,满是狐疑地问:“这就是你说的那紧急任务?让我等了你半小时,结果就去买了这。”
陈新没搭理他,专心研究摆盘。
朱耿蹲到地上,看到最顶上的巧克力,嘴角抽搐了一下,抽出来说:“我看你是闲疯了,那位最讨厌巧克力,还往这摆。”
“你懂个屁。”陈新一把夺过,重新放到顶上,确认摆放完美后,说:“江总把苏小姐带到公司来玩了。”
江总的白月光,跟了他几年的人怎么会不知道,朱耿满含深意地点头,评价道:“狗腿。”
“你不狗腿,去年巴巴跑到云城来看小姐的人是谁。”陈新扶了下眼镜,说话更阴阳怪气。
朱耿:“……”
他说不过他,转身去外面桌上准备汇报的文件了。
于是,当苏诉咻的一下,从地下室升到顶层后,最先看到的就是等在电梯口旁边的男人,没戴眼镜,不是上次那个。
“老板,苏小姐。”朱耿非常礼貌,手里拿着几个文件夹,说:“这是总部近一周的报表和有关选址的方案。”
苏诉抬头看他,表情有一丝自己都察觉不到的落寞,“你要工作了?”
“嗯。”江随之说:“让陈新带着你到公司转转,还是去办公室里玩。”
朱耿站在这,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凭什么陈新就能带着玩,老子要汇报!
表情上倒是看不出什么,还是个面瘫。
公司都长一个样,什么时候都能转,看他工作可是千载难逢,苏诉果断选择,“我先躺会,坐久了腰疼,你办公室里有沙发吗。”
江随之拧了下眉,“才多大,就有腰伤。”
“我骨头脆嘛。”苏诉双手推着他的胳膊往前走,她已经看到屋里的大沙发了。
顶楼平时不会来人,只会间隔性地来几个高层汇报,空旷而宁静。
苏诉嘴里说是要躺,实则只是靠在抱枕上,捧着手机,眼睛却时不时往办公桌的方向瞟。
“阿诉。”他喊。
“……什么。”
江随之把笔盖打开,说:“过会出去吃饭,旁边有些零食,饿了就先吃着垫垫。”
“哦。”苏诉往右边看,这黑白灰的地方竟然还有个小推车藏着,里面装着些花花绿绿的包装袋,巧克力、薯片、糖什么的。
苏诉伸长手臂,从里面够了包糖出来,小时候药喝多了又不能吃糖,克制得太厉害,现在反而养成了嗜甜的毛病。
那边的报告很快结束,朱耿拿着签过字的文件和被毙掉的方案往外走,玻璃门发出轻微的刺啦声后,彻底关闭。
江随之往沙发那看了眼,已经没坐像了,半个身体都靠倒在扶手上,不知道在手机上看到了什么,眼睛都笑成了月牙。
他起身,走近说:“记得来这是干什么的吗。”
“……学习?”她把手机背过身,偷摸往沙发缝里塞。
看到她的动作,江随之嘴角弯了弯,说:“我要检查什么。”
“背单词和语法。”苏诉皱着眉,满脸写着不情愿。
江随之弯了下腰,拉起她手臂,“过来坐。”
力的作用下,苏诉被扯起来,又被按到他的椅子坐下,看到桌上的摆设,问:“我来这做什么。”
江随之抽出一个文件夹,垫在桌子上,又从抽屉里拿了张A4纸出来,说:“准备默写。”
从上了大学,她就没在放假时动过笔,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旁边就有一杆,苏诉抬头看了他一眼,默默把笔盖拔了,握在手上,紧抿着唇低头,“你报吧。”
江随之站在椅子旁,“病人。”
手上的笔唰唰直写,纸上多了几个字母。
“邻居。”
“现在进行时,一般现在时和一般过去时的区别。”
“时间状语从句和定语从句的区别。”
……
一通报下来,A4纸上写满了黑笔印,江随之从她手上抽出来,拿在手上看。
苏诉坐在椅子上,松了一口气,还好记性不错,看过两遍基本不会忘,不然她现在就完蛋了,他一看就是那种生起气来超严厉的人。
检查下来没用到五分钟,江随之把这张纸放到文件夹里,夸道:“不错。”
“我这叫很不错好吗。”苏诉纠正他。
他笑,“很不错。”
苏诉随口问了句,“有奖励吗。”
“你想要什么。”
她摇摇头说:“没。”
“那就先欠着。”江随之把抽屉里放的一本书拿出来,说:“等你有想要的,来找我。”
苏诉摆摆手,说:“不用了,我就随便说的。”
“先看看这个。”江随之把书放到她面前。
封皮是空白的,翻开第一页,苏诉两眼一黑,瞬间靠倒在椅背上,“救命。”
“这些都是基础题,做完这本,并保证掌握了全部题型。”江随之伸手翻了翻,打印的墨水味挥发进空气中,“下个任务是,背高中的词汇和短语。”
他好像是真的想把她教会,苏诉看着他眼睛,满脸真诚,“我今天能不做吗。”
“可以。”他说:“没打算让你今天写,如果你的目标只是不挂科,写完这本就行了。”
听到他的保证,轻松了不少,苏诉瞬时弯了弯唇,“好的。”
江随之靠坐在桌子上,问:“只想不挂科?”
椅子又转了个弯,正对着他,苏诉嘴里那个肯定的是突然有点说不出口,转说:“我没什么特别远大的志向,就想轻松一些,偶尔写一些喜欢的小说。”
江随之问:“听柳姨说,你还是个作者。”
“对,我已经写了二十六万字了,编了两个探案剧场,马上就要写第三个。”聊到喜欢做的事,苏诉眼睛放光,又马上灭下来,说:“但我妈妈已经不让我写了,因为太伤脑筋,而且我写这个,晚上老是做噩梦,白天又睡不好,所以我写完这本书,应该很长时间都不会再写新的了,可能是等补考过了。”
“既然有这个天赋,跟柳姨好好说,她会同意的。”江随之手往下放,拉开抽屉,从里面拿了盒药,“噩梦可能是精神方面的问题。”
这抽屉跟个百宝箱一样,感觉什么都能从里面拿出来。苏诉好奇地往盒子上看,又是两眼一黑,再次倒在椅子上,“怎么你也喝这个。”
升级版的安神补脑液,但它包装得再高级,都摆脱不掉那句广告语,实在深入人心。
江随之说:“刚接下青磊那年,晚上不怎么能睡。”
接下这么大的公司,压力肯定很大,苏诉的腰背紧绷起来,脑子里自动播放起他整宿整宿睡不着的画面,像他刚来家里那天,晚上一个人坐在客厅,埋在黑暗里那么孤独,这样的夜晚,他又独自经历了多少次。
办公室里有些安静,沉默了一会,苏诉低下头,鼻尖一酸,眼里瞬间涨满眼泪,心脏揪着疼,难受到眼泪断了银线,滚落到衣服上,被棉质的面料吸收。
“怎么了。”江随之蹲下来,指尖碰到她侧脸,沾上一片泪渍,“哭什么。”
就算头低得不能再低,他还是能看到,苏诉的手在口袋里,紧握着拳,指甲在手心刻下一排月牙形的印,红着眼睛说:“对不起,我那天,那天晚上,应该假装害怕……”
江随之擦掉她脸上的眼泪,弯着唇说:“可是那天晚上你很害怕,是我吓到你了。”
这明明怪她自己胆子小,眼泪如珍珠般滚落,苏诉心里的弦也崩断了,难受到抬不起头。
“阿诉不哭了。”他拿手指抹眼泪,却越来越多,这瞬间,他连离开她起身去拿张纸都办不到。
苏诉吸了吸鼻子,哽咽着说:“但我就是喜欢哭。”
“又不是坏事,阿诉想哭就哭。”他笑着说,心里却是刺痛的。
她第三次哭,是他惹的。
苏诉又说:“你刚才还让我不哭。”
“我最怕阿诉哭了。”她通红的眼睛,最珍贵的红宝石都比不上,江随之看着她。
苏诉忍住心里的难受,眼里不再分泌水分,但睫毛还是一缕缕垂着,“哭很耗体力,我们能去吃饭了吗。”
“好。”他的袖口擦干净她脸上的眼泪,即使这套西装名贵无比,动作依然轻柔,惶恐擦到她。
走出办公室时,时钟刚好走向十二点,大楼里其他楼层的人热闹起来,这里却依旧寂静,连助理桌上的电脑都没声音。
他每天就处在这样的环境中,日复一日的工作,失眠,像个独立的秒针,不停地走动,没人能帮忙扣下电源键,直到能量自动流尽。
陷在这种情绪中,苏诉越想越多,只走了两步路,就盯着桌上的电脑红了眼。
陈新:“!!!!!????”
苏小姐怎么冲着我哭!是谁弄哭的!难道是我!一定是我!我哪做得不对!买到她讨厌的零食了?我今天穿得太丑了?我这桌子摆得她不喜欢了?还是我早上没擦眼镜?
脑回路一百八十个弯,偏偏他作为一个优秀的助理,手脚麻利是必须技能,脑子还没转出来,身体先动了,极速微微弯腰,“对不起小姐,我立刻改正。”
江随之低头看她,眉间有淡淡的自责,明知道她心软,还想博取她的同情。
苏诉的音量很小,接近于无,“连电脑都没声音。”
但这剩下的俩人,一个在用心听,另一个是最优秀的助理。
陈新即刻说:“我们公司的电脑都是最高配置,不会发出任何噪音。”
“换掉。”江随之说。
陈新:“好的。”
他最怕女孩子哭了,苏诉深吸一口气,强力遏制住眼泪,手在脸上随便扒了扒,说:“我们去哪吃,公司的食堂吗。”
女生太难了解了,一会哭一会笑的,陈新看到这幕,不禁想,他还是一辈子单身吧。
江随之伸手把她脸上落下的泪痕擦了,“食堂热闹些,外面的餐厅更安静。”
“去食堂。”苏诉决定好了,笑着说:“你这的肯定比学校好吃多了。”
“平城的不错,这儿的我也没吃过。”江随之带她进了电梯,说:“保证不了。”
看到电梯里自带的大镜子,苏诉也没什么心情收拾自己哭过的脸,问:“总部的大楼跟这里有什么区别吗。”
江随之说:“大一些,员工更多,更热闹。”
“……哦。”
这栋楼的食堂区总共有三层,他俩开盲盒似的,随便按了一层。
电梯门一开,众多而细微的聊天声四面八方地传来,苏诉走出去后,四处看了看,人生地不熟的,紧紧跟在江随之旁边。
这两个人的出现,在这层楼绝对算得上是个景了,引来无数在吃饭的人停筷子偷看。早就知道青磊的江总一表人才,一直以来都在冷宫的分公司,总算是受宠了十来天,虽然一天也见不到几次江总就是了。
苏诉嘴上说着饿了,其实没什么胃口,只选了最常规的面,凑着坐下的这个视角,对面窗口有一排小字,她说:“那边卖的有面包,我想去买点。”
江随之把卡递给她,“用卡刷方便。”
待她走后,江随之把手机抽出来,播下一个号码。
那边接通得并不快,话筒里传出一道惺忪的男声,“嘛呢。”
江随之看着她未动的碗,说:“讲几个娱乐圈的事。”
谢携刚睡醒,随手拨了两下头发,翻了个身靠在床头,满脸兴味,“怎么,要进军娱乐圈了。”
“那么多废话呢你。”
“我这个被吵醒的没脾气,你倒冲起来了。”
江随之说:“她喜欢听八卦,哄人用的。”
“哟,嫂子啊。”谢携早知道他这发小去云城的目的,当即笑出声,“给人惹着了,你这什么破德行。”
江随之蜷了下手掌,“能不能讲。”
“着什么急啊。”谢携乐得看他这样,慢悠悠说:“娱乐圈的稀奇事呢,肯定也有,但你也知道,我这人呢,平时比较洁身自好……”
没等谢携说到正头,他这边又来了个不速之客。
“你让老子好找啊,江随之,江总,你可真威风!”
是李董的儿子,那只被撤职的鸡,正恼羞成怒地破口大骂,“你他妈有没有点%%,老子犯了什么事了,得罪到江总了,你%%??……啊草……”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了,只能倒在地上一个劲惨叫。
“混蛋!论得着你在这撒泼!”苏诉扔了手上的椅子,木质椅面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