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安静极了，每一个人的动作都按了慢放键，像是老电影卡碟。
着急跑过来的保安，已经站起来的员工，瞳孔放大的李董……都不由自主地把视线投向那个女生身上。
甜品区的种类很多，苏诉很快挑完，刚走到江随之背后几步路的地方，就不知道从哪跑过来个男的在跳脚，手还在那挥来挥去的想打人。
本来就烦，这人撞枪口上去了，当即拖了地上的椅子，拿椅角往他肩上砸。
这种撒泼的人，江随之见得多，一向不放在眼里，与他争论都是浪费时间，自然是自定神闲地坐在原位。但半路杀出来个脾气不好的苏诉，李董那小儿子就躺地上了。
江随之拉住她手腕，“买回来了。”
地上的面包袋子孤零零躺着，苏诉深吸一口气，盯着地上的那人。
迟到的助理陈新再次出场，一个健步滑过去，火速捡起躲过硝烟区的小袋子，双手递过，“苏小姐。”
这时候哪来的心思管吃的，苏诉拿了他递过来的面包，“谢谢。”
陈新扶了下眼镜，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没赶上打架，捡物资总算赶上了。
李董赶过来拖着他儿子的背，恨不得再打他两巴掌，仰头看向并肩站着的两人，心里一跳，这儿子可把他害惨了。
小李董一个劲惨叫，“疼死了爸……”
“我能有多大力气，叫得跟断了骨头样。”苏诉面无表情。
小李董睁大眼睛，弓着腰站起来，手冲她挥，“就你这个死婊……啊……”
脏话没出口，又被人一脚踹到腿上，那动静，跟飞了二里地似的，摔地上那下挺瓷实，伴随着惨叫的闷重声响，传遍大堂，在场人都默契地看了遍自己的腿。
陈新这次赶上趟了，当即出击捂住他嘴，另只手反剪起他的一双手腕，拖着移交给保安，“扔出去。”
小李董就这么“唔唔唔”地被俩人架着，拖着往外走。
江随之沉下眼，走近一步，“李董。”
“我以后一定好好管教他，不会再发生这次的事。”他看看江随之的表情，吞了口口水，接着保证，“我也不再干涉公司内的任何事务，不再踏进公司一步。”
“出去。”他说。
李董忙点头，弯着腰疾步往外。
“爸！他们不准我进去！”小李董蹲坐在门口的花坛旁边，看到出来的人，连忙拐着腿跑过去。
结果就是，又被自己亲爹扇了一巴掌，“你害死我了你，要不是你没真做出什么事来，老子的那点股份都得被江随之榨干喽！你以为你是谁！敢跑他跟前找理！”
他被扇得一愣，不服气道：“不就是……”
这人也许有话说不完整的魔咒，又是被一巴掌扇过去，“不就是？我告诉你，在青磊，他江随之就是理！江延，他老子，都管不动他知道吗！”
脸疼肩疼腿疼，有两处伤都是他搞不过的人打的，小李董紧咬着后槽牙，气得嘴唇直抖，“那个女的敢打我，长得那么漂亮抢了不亏，我不毁……”
“混帐！”李董这次直接上脚，还专往他被打过的那条腿上踹，“你知道她是谁吗！苏全的千金！看得比命还重！苏全是谁你知道吗！你几个胆子敢搞他女儿！”
他儿子被打得倒地，气得半死，妈的怎么一个两个都搞不过。
大楼外偶尔有吃完饭的员工走过，稀奇地看景，李董指着他鼻子骂，“你要是敢，老子第一个弄死你！”
说罢，理理凌乱的西装，朝车上走，心里一个劲嘀咕，还嫉妒，别人家的孩子一个个有模有样，老子的儿子怎么这么蠢！
殊不知，别人家的孩子这时也在认错，“我脾气真的不好，太任性了，我不该动手的，我看他上手，以为要打你，我才正当防卫……”
苏诉说两个字，就瞟他一眼，斟酌着语气，试探性认错。
江随之脸上没有表情，把重新买的午饭往她那头推了点，“先吃。”
他到底是生气还是不生气，苏诉愣是一点都看不出来，握着筷子往嘴里放，低着头慢慢吃。
中午的食堂太精彩了，现在里头一点聊天声都没有，只有内厨里的抽烟机声音，遥远地传到外面。
表面的宁静，公司群里的狂欢。
【一级一级！人在现场，等我吃完饭转播。】
【不知道说了啥，江总给她买了新的午饭。】
【江总看她笑了，我看到了！】
【谁啊，你们在讨论啥，我刚从外面回来。】
【呜呜呜，江总以后如果有女儿，肯定很宠。】
【不是，各位，你们都不吃饭的吗，全都拿着手机看，太明显了吧。】
【没事，江总又不看我们，他只看那个女生。】
……
青磊的食堂做得很不错，算得上开小灶的程度了，苏诉吃了小半碗饭，小声说：“我们回去吧，你的员工吃饭的时候都这么吃的吗。”
江随之往前看了眼，哪哪都是抱着手机在打字的人，没管，只问：“吃了半碗，饱了？”
“差不多吧。”她虽然时不时就饿，但还是更喜欢吃零食。
离开食堂后，又回到了顶楼办公室，却比走的时候要暗很多，苏诉站在窗边看，回头说：“没太阳了，下午是不是要下雨了。”
“可能是。”他说。
沙发离窗不远，苏诉抿了抿唇，走过去坐到他旁边，抬眼问：“你生气了吗。”
她的眼睛很漂亮，江随之避开她的目光，偏过脸说：“没有。”
她在他的公司，当着那么多员工的面，殴打董事的儿子，苏诉不确定地问：“真的吗。”
“我不会对你生气。”他肯定，弯了下唇，“我很高兴，阿诉为我出气。”
连爸爸都对她生过气，苏诉歪了歪头，手掌不知觉收紧了，轻声说：“我们以前认识吗，哥哥。”
“……不认识。”江随之垂下的睫毛动了一下，说：“我们第一次认识，在十一天前。”
苏诉毫无频率地眨了两下眼，“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对你好，不是应该的吗。”他顿了两秒，补充，“你喊我哥哥。”
苏诉笑着说：“我还喊你随之哥。”
“嗯，听出来区别了。”他弯了弯唇角。
撒娇的时候喊哥哥，平时就随之哥随之哥的叫。
苏诉自己不觉得，她都是看心情喊的，靠倒在扶手上，说：“平时这个时候，都睡午觉了。”
江随之说：“里面有休息间。”
“没有想睡觉，就是随便说说。”苏诉微阖着双眼看他，这人太正经了，连真心话和闲话家常都听不出来，接着说：“你知道吗，机构里的那个台阶有多脆，我就正常走路，想着学学我朋友拍下墙，结果一蹦那格就塌了，这是我蹦的吗，这明明是豆腐渣，我当时才九十斤，我哪能把平白无故踩坏台阶啊。”
江随之听得直笑，“台阶太脆。”
“还有那白板，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冤。”苏诉猛地坐起来，拿手锤了两下抱枕。
他说：“怎么冤了。”
“当时不有些选秀节目嘛，就有同学用白板看，我看到屏幕上有排小字，看也看不清，就很好奇那个广告，按了一下它就自动跳转到播放键了，结果就被逮住了……”
后面都是一些没什么营养的话。
一个说一个应。
一个讲得起劲，一个听得认真。
“我连载的小说，第三个副本很精彩，最大的反派就是在这里出来的。”苏诉想了想后面的剧情，说：“三重写完了，这本书就完结了，那时候估计寒假都过一半了，我就开始认真做那本基础题。”
说着说着，脑子里存储的剧情一个劲往外冒，苏诉问：“这里有多的电脑吗，我想写个几千字。”
“这儿。”江随之站起来，依然是他的位子，“用这个。”
苏诉的手扒着椅背，犹豫问：“你下午不用吗。”
江随之在键盘上输密码，说：“不用，等会出去开会。”
顺着他的意思，苏诉坐到椅子上，“哦。”
电脑的屏幕已经亮起了，桌面很干净，苏诉找不到文档在哪，喊沙发上的人，“哥哥，用哪个软件可以打字。”
江随之把刚拿到手上的文件放到茶几上，走过去看，“习惯用什么。”
“WPS，用这个。”她手还放在鼠标上，滑了两下。
江随之弯下腰，“鼠标给我。”
距离有些近，苏诉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香味，像是在冬日里用木头的天然味道去烹茶，自然又深沉。
但这股味道并不是因为外界因素，因为她从没见过他用香，更像是衣服在保存的时间中带上的。
安装成功的提示音出来，苏诉回过神，缓缓触上他用过的鼠标，“我再登陆一下账号就好了。”
“嗯。”他往沙发上走，接着看未打开的文件。
空调的温暖下，外套早已脱了，她现在只穿了件薄毛衣，苏诉轻轻呼出一口气，右手在心脏的位置碰了碰，跳得不太规律，比她体测时要慢，但却很空。
键盘就在桌上，苏诉眼睛盯着屏幕，没有焦距，她眨眨眼专心下来，账号那一栏不知道何时被她打了一串字母上去。
【jiangsuizhi】
“嘶……”苏诉微微拧眉，中指放到删除键，将那些字母一个一个删掉后，打出了正确的账号和密码。
效率太低了，用了二十分钟才登上账号，一个字都没写。
苏诉摇摇头，试图把脑子里混乱的思绪埋葬。
文档里的字符数显示为五百六十八的时候，键盘声里掺杂着一阵敲门的动静。
“进。”
来的还是上午那些人，黑乌乌一堆站在门外，苏诉往右边看了眼，除了陈新，没一个认识的，又把视线放回屏幕，接着敲字。
一个人的淡定，一群人的惊悚。
虽然外面没太阳了，但众人脸上的吃惊还是很清楚，想得千奇百怪的。
人事经理：江总屋里有女人？
销售经理：这就是江总家里那小孩？
技术经理：电脑里可存着公司机密啊！！！
财务总监：这季度又比平城那边少十倍，唉，等会可怎么交代。
……
江随之走到桌前，“阿诉。”
“你要去开会了。”她抬头说。
他叮嘱道：“我就在隔壁，在里面好好待着，记得吃点东西，零食都在那里，要是有别的想吃的，陈新一直在外面，找他去买。”
苏诉转了个方向，看到了向她点头的陈新，“好。”
看到这幕，其他人的嘴角都不约而同抽搐了一下。
下午的江总好像是被那唐僧附身了，这不放心那不放心的，恨不得把那姑娘揣兜里。
乌泱泱的来，乌泱泱的走，还多带走了一个人。
苏诉看了几秒屏幕上的文字，趴在桌上，看着窗外的乌云叹气，真的要下雨了，一下雨就心情不好，连小说都不想写了。
想起他的话，她起身去推车里拿了包薯片出来，半躺在沙发上，抽出缝里的手机看消息。
【姜姜：照片jpg】
【姜姜：统一雕像。】
图片上是一个雕像，跟她高中学校教学楼中央的那具长得大差不差，苏诉打字发送。
【阿诉：这是哪。】
【姜姜：图书馆。】
她哥就带姜姜去图书馆？苏诉嘴角撇了下，拿湿纸巾擦干净手指。
【阿诉：你俩就在图书馆待了这么久？】
【阿诉：图书馆能干嘛啊。】
姜议语往对面看了眼，那人正在用眼神告诉她不要分心。
【姜姜：做卷子，你哥速度太快了，我比不过他。】
【阿诉：……】
【阿诉：这约会方式，你们真挺厉害的。】
那边没新消息过来，估计又是苏诀拿了姜姜的手机。苏诉一手捏着薯片袋，又从推车里抽了盒巧克力出来，走到原位坐下。
看着屏幕上的文字，苏诉往下推进不了，拿过桌上的笔在纸上标了几个人物的名字，又画了几个箭头。
理了理方向后，苏诉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码字，持续两个小时，字数稳定在了三千。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玻璃上有几束水流滚动，点点滴滴。
苏诉往嘴里塞了个巧克力，浓郁的甜味融化在嘴里。
乌云下的雨有些急，她趴在桌上休息，脸朝着窗外观察。
“江总。”陈新刚跟电话聊完关于捐楼的事务，站起来说：“您交代的事，已经处理好了。”
江随之说：“她出来过吗。”
陈新表示，“没有，小姐在里面很安静，几乎没听到声音。”
“嗯。”江随之点了下头，推开门进去。
下午四点，屋里有点暗。
催眠的雨声下，趴在桌上的人睡得正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