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陈嘉荣不着痕迹地退后,缓缓松开握紧她手腕的手。

    心想,果然,和她结婚就会被她死死拿捏,简直似一场将会持续一生的噩梦。

    罪魁祸首还在安静注视他,等待他的回答。

    陈嘉荣在短暂沉默以后,拒绝了她的邀请,“我现在觉得回去工作是个好主意。”

    许沉翡对他如何安排自己的时间不感兴趣,也没有纠缠他一定要回答之前的问题,因为他的行为已足够证明一切。

    “好,再见。”

    逃离噩梦源泉之前,陈嘉荣提出要求,“我希望你可以把画还给我。”

    许沉翡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你已将它送给我。”又问,“要回画的理由是什么?”

    “我不想在我妻子家中看见前女友绘制的我的妻子的肖像画。”

    很复杂混乱的一句话,许沉翡追问:“刚刚这句话怎样断句?”像初学中文的人在请教她的老师。

    陈嘉荣被迫重复,“我不想,在我妻子家中,看见前女友绘制的、我的妻子的肖像画。”

    他近乎是一字一顿,根本不在乎如何断句。许沉翡毫不怀疑,如果可以,陈嘉荣更想掐着她的头淹死她,而不是在这里好脾气地重复这句话。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微微一笑,“那你要怎样处理?画上的人毕竟是我呀。”

    “当然交给画主人,让她找合适的方法销毁。”

    “如果画主人不想销毁呢?你岂不是亲手将妻子的画像送给前女友?”

    明知她是故意这样讲,或许就是想看他咬牙切齿却又拿她无可奈何的样子。

    也明知她毫无恶意,只是觉得这样的陈嘉荣有趣极了。

    可也是这样的许沉翡才最可怕。

    他还是觉得她拿他当取乐的“玩具”。

    但是,许沉翡的玩笑又从来都点到为止。

    眼下,她又微笑着宽慰他,“我刚刚才拜托唐先生将画搬进去,现在就搬出来很奇怪。你放心好了,画放在我这里我也不会挂出来,毕竟我也是会有点介意的。不过,总比你还回去要好吧,那显得我们两个都很小气。”

    陈嘉荣终于无话可说,临行之前,恨恨望她一眼,抱怨道:“许沉翡,你知不知道自己很擅长折磨人。”

    许沉翡笑起来,歪着头故意装无辜扮可爱,“怎么会,我只有在你面前才会‘做自己’啦,最多只是折磨你而已。”

    她这样讲,陈嘉荣反倒笑了。

    想起第一次和Sapphire小姐会面的样子,黑裙少女既内敛又张扬,既明媚又端庄,种种相斥的属性在她身上都恰到好处地融为一体,像夜之精灵,甚至不必朝人微笑,都能吸引众多善意或恶意的目光。

    他想了想,如果是这样的许沉翡,好像心甘情愿受她“折磨”。

    总比她摆出淡淡的社交微笑要好。

    陈嘉荣回答道:“你最好记住这句话。”

    “什么?”她真的不明白为何得到这样的回应。

    “只在我面前做自己。”

    明明只是平静地重复她的话,却令许沉翡愣了一下。有太多可以解读的空间,但她拿不准自己有往哪一方向解读的资格。

    她很怕曲解他的意思,最后落得自作多情。

    陈嘉荣笑道:“发什么愣啊?”

    他倒是没将这话放在心上,似乎只是随口一说,“先走了,再会。”

    许沉翡暗自气恼,又无从表露,拦他,“真的不留下喝杯茶?”

    陈嘉荣却没答,反问她:“你冷不冷?”

    不提到好,他一发问,又兼一股冷风袭来,许沉翡不禁打哆嗦。

    再看他,也有几分懊恼,自责道:“不该在冷风里和你说话。”

    许沉翡时常有意刁难,全当试探他究竟能忍到几时。

    但又不愿看人过分自责,凡是事出有因,是她先捉弄他。

    抬眼,刚要说不是你的错,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站着的唐诚。

    他秉持职业精神在大门口等雇主回家,落在他们身上的眼神却无端蕴含“真不晓得这对小情侣还要腻歪多久”的意思。

    许沉翡素日高强度运转的大脑终于在冷风里死机,一下子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陈嘉荣原本在等她说话,结果,忽然间,她从欲言又止变为茫然无措,甚至有些逃避他注视的目光。

    经过短暂思考,他再次开口,“你先回家吧。”

    状态不在线,许沉翡决定不要为难自己,否则说错话做错事,只会成为被他嘲笑的把柄。

    她点点头,“那好。你也回去吧,一路顺风。”

    两人道别,各自回家。

    喝过一杯热茶,许沉翡的大脑恢复运转。

    放下茶杯时脑中最后的念头是,有点失礼了,应该邀请他进门喝茶的。

    稍晚时候,陈嘉荣再度登门。

    唐诚在门口迎接时,简直如临大敌,心想如果他向许沉翡发难,自己要怎样应对。

    连许沉翡也有些不安。

    两人分别不久后,一位狗仔便在互联网上发出一组娱乐八卦,标题很耸人听闻,内容则是讲本城豪门中一对新婚夫妇,在他人眼前扮恩爱,结果婚礼第二日便闹出分居事件。

    配图是陈嘉荣与许沉翡在庭院门前对话的照片。人脸和车牌号等信息做了模糊处理,但指向性仍然明显。

    许沉翡本人极少使用国内的公共社交平台,这条八卦还是唐诚转告。

    唐诚当时的表情难看至极,直接拨通物业电话,质问小区安保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暴露业主隐私。许小姐平时已经低调至极,不似圈中高调名媛,也并非女明星,按理说不该如此。

    物业那头也连连道歉,说实在疏忽,如今已经在调查中。

    反倒是当事人看过消息,微微一笑,疑惑地说:“为何不拍陈嘉荣拉我手的那一幕?”

    唐诚在惊愕之中,竟真的回答她这问题,“哪怕拍下这一幕,媒体也可以编造成‘夫妻吵架,不欢而散’。”

    许沉翡将手中鲜花插入瓶中,平静至极,“原来如此。”

    她这样的态度,反倒令唐诚安心些许,自嘲地笑,“许先生和许太太一定会责备我。”

    许沉翡好心提醒,“没关系,我才是你的雇主。”况且她不认为陈嘉荣会容许这件事继续发酵。

    果然,几分钟后陈嘉荣便拨通她的电话,告诉她不必担心,他会处理好这件事。

    许沉翡笑说:“我相信。”

    陈嘉荣对此没有过多解释,只询问:“稍晚时候我可能需要过去一下,你时间方便吗?”

    许沉翡当时是如何回答的?她说“随时恭候”。

    然而,等他真的来了,她忽然觉察到自己是有些忐忑的。

    毕竟是她要求回自己家中居住,照片也是在她的房子前被拍下。

    因此,陈嘉荣刚刚走进玄关处,许沉翡便立刻从沙发上站起。

    陈嘉荣走进来,摘掉起雾的眼镜,又向唐诚要纸巾擦拭镜片,注意到许沉翡站着,笑说:“大小姐待客的礼数如此周全,就该亲自去门前迎接我。”

    许沉翡竟有一瞬真的后悔没亲自去门前。

    他又问:“你的身体还好吧?白天在外面吹了很久冷风。”

    许沉翡乖乖回答:“我的身体还可以,没到吹一吹冷风就生病的程度。”

    陈嘉荣点点头,又问:“没奇怪的人打扰到你吧?”

    “哪里来的奇怪的人?”

    他顿了顿,放心微笑,“没有就好。”

    许沉翡仍然站着,也并没有邀请他坐下的意思,陈嘉荣索性站着说话,对白天的事情解释道:“今天的事情,抱歉。其实公关团队一直有关注有关我的各种新闻,原本不该闹这么大。但这次的事情,爆料人更多指向你,他们的反应慢了一些,打扰到你的生活,抱歉。”

    他一段话连续讲两次抱歉,令许沉翡有些意外。

    “我以为你起码会和我探讨一下谁的责任更大。”

    陈嘉荣睁大眼,“你在想什么?”

    她大抵不关心互联网如何评价她,但吴襄来汇报这件事时他有看到相关的内容。

    除了关于他们婚姻内幕的八卦和讨论以外,竟有很多针对许沉翡的人身攻击。出发点可能只是生活不顺,需要在互联网中发泄,但讲出的话实在难听,连她和唐诚的关系也被恶意揣测。

    事实上她会雇佣唐诚,大概率只是延续在英国时雇佣男管家的习惯。

    况且,“假如不是和我结婚,本城爱折腾的名媛千金那么多,谁会盯着你的私生活拍摄。甚至你很有可能仍在英国。”

    ——所以归根结底,问题出在我身上。

    许沉翡几乎可以延续他的逻辑,得出这样的结论。

    她再次察觉到那种动容,这次的感觉要更加具象。

    感觉像是有一只狡猾的小狐狸在试图撬开她心门上的锁,如果眼前这人不是陈嘉荣,她真的会怀疑是在故意勾引她,让她心动,然后呢——

    还没想好,但一定是想在她身上谋得什么利益。

    许沉翡多年来被娇惯被宠爱,但也被最严苛的教育教导,她不怕承担责任。

    哪怕今日陈嘉荣来,要和她分辨究竟是谁导致这种新闻被发出,她也可以坦然承认自己的错误,向他道歉。

    她不需要别人保护,因为她足够独立,也足够有能力。

    她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然而,陈嘉荣的这种,这种自作主张将错误揽到自己身上,自作主张去保护她的行为,仍然触动了她。

    她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询问:“那你过来是做什么?”

    陈嘉荣的表情很精彩,一方面觉得她为何要问这种废话,一方面又觉得是不是还是将她惹恼。

    他说:“大小姐您这么讲究的人,我怕我不亲自来解释,你会怪罪我啊!”

    许沉翡很惊讶地看他,“就这样?”

    “不然?”他反问回去。

    许沉翡的肩膀塌下来,“我还以为……”

    她的话没有说完,被陈嘉荣叫了名字。

    陈嘉荣站在原地,眼睛里写着很多很多的不赞同,“我就是怕你会这样。”

    她愣住,“怎样?”

    思绪回到很久以前的夜间行车里,她为自己的关心没被对方领会而恼火,说了自以为很过分的话,又默默自责。

    或者可以回到更远,远至一切开始时的初遇,她紧张地蹲身在朋友面前,真诚急切地道歉。

    陈嘉荣真的很想问她,明明接受最冷漠的资本主义式教育,明明平日里展现出那么多冷漠、平静、漫不经心,为什么不能做到真正自私?

    原来许沉翡小姐并不是高山冰原,而是冷绸缎包裹着的软棉花。

    他叹息着走近她,抬手触碰她盈满晶莹液体的眼睛。

    眼泪在一瞬间落下。

    陈嘉荣柔声说:“就是怕你会自责,会一个人默默流眼泪,但又不肯和任何人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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