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实在很累，哪怕生物钟精准如许沉翡，苏醒之后也不愿立刻离开温暖柔软的床榻。
陈嘉荣在外敲门，询问她是否醒来，他是否可以进去。
许沉翡还没来得及洗漱、换衣，她想了想，回答：“如果你不介意看见我不修边幅的样子，请进。”
陈嘉荣应声推门，目光落在她身上。
很怀疑她口中“不修边幅”的结论从何而来。
她明明衣着整齐到一丝不苟。丝绸睡袍压在身下一整晚，也只有很少的褶皱，和头发一点点的凌乱一样，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许沉翡站在床畔，不允许他靠太近，“我还没有刷牙。”
陈嘉荣只好在距离她五步远的位置站定，无奈极了，“我只是想询问你今日的安排。”
许沉翡下意识用手指梳理长发，听见他的话，流露出疑惑的神情。
她好像没有要求过他作陪，也未对今日的行程进行过安排，因此她说：“你可以工作。”
陈嘉荣被这句话噎到无法开口，反复安慰自己大小姐眼下未必清醒，才拾回一贯温和语气，微笑回答：“我的意思是，你需要我做些什么？陪你待会儿或者送你回家，都可以。”
他的话提醒了许沉翡。
这一刻她有点懊恼，懊恼自己拉着他谈论那么多婚姻的细节和意义，到正式办完婚礼的次日，竟然糊涂到说这样的话。
于是她想了想，未果，只好坦白，“我不知道。没什么需要你做，除了早餐。”
她真的真的没有做饭的天赋。
陈嘉荣显然无言以对，回复着“fine”转身离开。
结果，等到许沉翡洗漱完毕，走下楼时，中岛台上居然真的摆好双人份的早餐。
她有些吃惊，用疑惑的目光望向陈嘉荣。
看见呆站着的许沉翡，陈嘉荣弯了弯唇角，“劳驾，拿你自己那份早餐去餐桌。”
许沉翡如梦方醒，走上前，端起属于自己的三明治和牛奶，同时吐露心中疑问，“你不是不会用这些厨具吗？”
确实不会，这没什么好作伪。
“值得庆幸，各种小家电和食材都很齐全。把吐司机插电我还是会做。”
其实是想问他为什么会做饭，明明是彻头彻尾的少爷出身，可以想象过着怎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做饭当然不必学，只要他想，可以聘全国最好的厨师来。或者像昨晚。
陈嘉荣听了她的疑惑，所产生的唯一的感想是，原来他娶到的妻子比他以为的更娇贵。
他调侃道：“我不似大小姐，为了求学可以举家迁往英国。我一个人在国外留学，要具备起码的生活技能吧。”
正在切分三明治的手停顿一瞬，又很快恢复常态。
尽管有些为自己的“无能”而心虚，但许沉翡仍然保持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嗯，那很好。”
却不由自主想到她的大学生活。
即便在伦敦，全世界富人聚集，没几步也许就会碰到一位皇室成员，许沉翡依旧是最被娇惯的一类人。
以至于她的一位华人留学生朋友，忍不住同他们共同的好友玩笑，不晓得世界上有没有能娶走许沉翡小姐的男人。
不晓得他是否要建造一座金屋前来迎娶，尤嫌不够。
显然，当时没人想到，有朝一日如此尊贵的许小姐，会因为家中生意出现危机，而和一个同样处在漩涡之中的男人结婚，结成同盟。
她忽然问：“你会为我筑造金屋吗？”
陈嘉荣无法跟上她奇怪的脑回路，一边向她投去“你脑子还好吧”的目光，一边认真思索她的问题，然后给出果断的回答，“不会。”
他的理由不能更充分，“我见过你名下资产有多少。如果有朝一日我落败，你做金屋藏娇的人还差不多。”
许沉翡却说：“容我提醒，我的脑子没有任何问题，不会养时常惹我生气的男人。”
陈嘉荣觉得她这话好没道理，二人相处中，明明他容忍众多、退让众多。
“我承认。”许沉翡一直知晓，陈嘉荣默默忍耐她很多突如其来的古怪想法和极度自我的生活习惯，“但是这和你惹我生气并不冲突。”
她认为自己脾气很好，多年来朝人发火次数寥寥，然而回国半年，多次被陈嘉荣惹得抛弃礼数。
陈嘉荣不置可否，只说：“看来唐诚的评价你完全没放在心上。”
这次换许沉翡被噎住，好半天无法开口，默默吞食三明治。
吃完以后，在动作优雅地擦拭嘴角的同时，她说：“没有人要求你容忍我。如果我在你面前可以完全做自己，那么反过来你也可以。”
陈嘉荣不免觉得好笑，“我当然在做自己。否则我不会在此和你讨论这样无趣的话题。”
比如刚刚的整场对话。
许沉翡直接起身，不想再和他继续对话，反正到最后会被他定义为无趣。
陈嘉荣笑着追过去，手机铃声却忽然响起。
他被迫停步，接通电话，是助理打来。
吴助理在电话那端苦兮兮地请示老板的意见，令他陷入如此无助境地的人是唐玉曼。
得知前男友兼美术馆投资人的婚讯，唐玉曼亲切友好地送来她的贺礼，并且大度地表示可以原谅陈先生没有邀请自己去观礼的行为。
他并不想揽下这件差事，但唐玉曼真的是极为难缠的女人。
所以他现在在陈嘉荣的小区门口，请示他，是否要将礼物送过去。
陈嘉荣在这端沉默片刻，冷静发问：“究竟谁是你的老板？”
吴助理的年纪比陈嘉荣还要大两岁，但在年轻老板的气场里坐立不安，“当然是您，但是……”
连陈嘉荣本人都无法招架的女人，他难道指望自己可以轻易打发？
这时候，听筒里忽然传来老板不情不愿的解释。
吴助理猜测是老板娘在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静默了一会儿，陈嘉荣再度开口，语气更加不情愿，“……送了什么？”
“是一幅画。”
他重复这答案给身边的人。
许沉翡目光无辜极了，“送过来呀，我很欣赏唐小姐的艺术审美的。”
陈嘉荣和她对视，像是在确认她是否是认真的。
许沉翡笑了，“人家好心送礼物来，而且我没有那么小气。”
吴助理只得在老板咬牙切齿的“送过来吧”的指示中，将画送到新婚夫妇的面前。
许沉翡温和地向他道了谢。
吴助理忍不住想，好在老板娘是个温柔大度的女人。
陈嘉荣始终抱臂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着许沉翡打开箱盖，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叹。
她回过身，微笑着招呼他来看，“唐小姐画的是我呢。”
陈嘉荣立刻皱起眉，一种难言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终究走过去看了。
一幅笔触细腻的人物肖像画，是许沉翡穿着行动方便但不失体面的休闲西装工作的样子。画中人望着一面白墙，像在思索，又像在出神。
许沉翡说：“画得真好，我应该向她道谢。”
吴助理眉心一跳，偷偷去看陈嘉荣，只见他的脸色极差，却不好说什么。
他又忍不住想，不该被老板娘的表象迷惑，忘记老板在她手中数度吃瘪的事实。
许沉翡还在说话，“我可以带走吗？到我自己的房子里。”
“……请便。”
不到中午时，许沉翡回到海棠山园的别墅。
她招呼唐诚帮她搬画。
唐诚虽然不晓得她何时购入新画，仍然任劳任怨，前去帮忙。
他不是多话的人，却忍不住小声问许沉翡，为何陈先生的脸色这样差，气压如此低。
许沉翡笑着回答：“哦，大概是因为这幅画是他前女友送来。”
唐诚不语。
“而画中人却是我。”
唐诚无话可说，责怪自己为何好奇心如此旺盛。
而微笑着抛出重磅炸弹的人正在探身和车里人说话，问他是否要喝杯茶。
陈嘉荣真的不想理她，但如果真的不理睬她，又怕新婚第一日夫妻不合的新闻便会见报。于是他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和大小姐计较，她是在国外生活导致脑子出了问题，才会这样奇怪。
但他还是忍不住讽刺，“喝你那正宗的英国奶茶？”
许沉翡好脾气地回答：“想到你以后也许会常来，我真的准备了一些好茶。”
陈嘉荣看了看她，脸上写满诚挚邀请，终于推门下车。
不料，许沉翡却站在原处不动，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说今天会下雪吗？”
陈嘉荣觉得莫名其妙，他记得天气预报说今日是晴天，但眼下还是不确定地看了一眼天空。
冬日气温降低，连带着让人觉得太阳光也不如往日的强烈。但他确信天空是一片冷调的蓝，半点乌云的痕迹也没有。
“可是，”许沉翡笑着说，“你头顶上好像就有一片乌云。”
陈嘉荣在这一刻反应过来。
他抓住许沉翡的手腕，恶狠狠往身前一拉，皱眉注视她，像注视刚刚给他灌下一大杯绿色毒药的巫婆，“你故意的！”
许沉翡笑意更盛，甚至主动上前一步，挨近他，眼睛因恶作剧成功的兴奋而显得格外明亮。
她笑得很美，可陈嘉荣觉得没什么比这笑容更可恶。
她仰起头，和他对视，语气温柔无辜，“你觉得这个话题足够有趣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