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活该

    毒花毒草的香味汇聚在上空,形成了一道道瘴气,不仅遮蔽视线,还极耗损灵力,容易中毒,乌黛之前也不敢御剑,跟着地图在草丛中穿梭,但千玖言却丝毫不受影响,运着灵力直接穿破瘴气,有如雷电劈开黑夜,很快到了山前。

    乌黛不由咂舌,千玖言这修为,未免太恐怖了些。

    到了断崖,乌黛便看见铁索完好无损地连接着断崖两处,想来已经被人更换过,她正要解释,千玖言已经开始结印捏诀,很快半空中便现出顾轻和乌黛在山洞中的过往。

    由第三视角旁观过往,乌黛还是不由得湿了眼眶。

    千玖言由一开始的冷静,到眼眶逐渐发红,拳头捏得咯吱响,一掌拍碎石头,依附石头休眠的血藤花一同被拍成齑粉。

    “怎么会这样?不是说只是小伤吗?顾轻怎么会来取药?”

    乌黛见他反应,不像对顾轻无意的样子,但她很想笑,什么叫不是说只是小伤?谁说的只是小伤?别人随口一说,一族少主,竟然就信了?多可笑!

    “怎么会这样?到了现在,少主还想不清楚吗?”一道女声传了进来,乌黛感觉有些耳熟,待那人转过弯道露出全貌时,乌黛惊了下,正是刚才那个侍女。

    她走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人。

    “你没事吧?”男修大跨步到乌黛面前。

    “没事。”乌黛回道。

    千玖言认出来人,“鸦月,你此言何意?”

    鸦月嘲讽地笑了笑,“少主,您不要做出这副无法接受顾轻去世的深情模样,顾轻死在这里,也有您一份功劳呢。”

    她又哭丧着脸,“我也是凶手,我们都是凶手。”

    千玖言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鸦月道:“少主以为,顾轻上雪山之巅是为了荣华富贵吗?顾柠这样跟您说过对吧?您以为,顾轻嫁给你,是她和她娘死缠烂打挟恩图报?顾柠也这样和您说过是吗?”

    千玖言滞了一下,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鸦月嘲讽道:“少主这么聪明,怎么想不明白呢?自从顾轻在西南雪山救了你之后,便和苏荷一起被带上雪山之巅,又是展示冰雪之力,又是预言您的天命之女,又是被命令陪着向来独行独往的您出任务,又是在您突破时为您消除火毒……如此种种,几乎环环相扣,少主还觉得是顾轻别有用心?少主难道没有怀疑过,您多次火毒发作,都是谁在您的身边?您真的以为,火毒是靠自己压制下去的吗?每一次出问题,都是顾轻在您身边,您不觉得时机太过巧合了吗?”

    千玖言仿佛被人掐着脖子答不出来。

    随着鸦月发问,他几乎就能串起来,第一次救他是巧合,第二次和第三次呢?向来不管他任务的长老,勒令顾轻陪同前往,本就不同寻常,只是长老让他们好好培养感情,他便以为又是顾轻母女向顾饶思施压,对她厌恶至极,待她冷淡,没有多想。而第三次,他自己突破伴随火毒发作进了密室时,顾轻留在大殿上观看比试,对他的情况一无所知,那么又是谁将她带进密室,谁有权利带她进去?

    真相一目了然。

    所以说,顾轻上雪山之巅,从她救下他开始,就身不由己,那个预言更是将她牢牢绑在他身边,成为他解毒的工具,被他利用至死。可笑他一叶障目,因为苏荷毫不掩饰的欲望,将顾轻与苏荷等同,给她定下了种种子虚乌有的罪名,在她第二次救下自己后,“大度”地赦免她从前犯下的错,给他们彼此留一个机会,重新开始。

    从头到尾,顾轻才是那个最无辜的人,她干干净净,他有什么资格赦免她?

    他怎能这么愚蠢?顾饶思和顾夫人稳坐族长、族长夫人之位多年,哪是什么善茬?怎么可能容忍苏荷整日耀武扬威?都是为了拴住顾轻,让她留在雪山之巅助他突破。苏荷中毒,不过是她没有了利用价值。

    他能想得到,长老们为何设下这一盘局。他是他们举全族之力培养的少主,而突破预言术最后一层困难重重攸关生死,预灵族承受不住失去他的代价。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利用完顾轻,却不给她一条活路?

    他们对他太重视太爱护,他一直信任他们,从不曾怀疑过他们。那日从密室中出来后,他以一己之力阻止雷劫到来,但同时也受到重创昏迷不醒,那可是天雷之劫,他能阻止天雷并且活下来已经是个奇迹,直到顾轻前去采药那日,才悠悠转醒。

    他一醒来便找顾轻,侍从都瞒着他,只说顾轻在闭关休养。可他心中有太多话迫不及待想说给她听,他想告诉她,生死一线时,他心中想的念的,都是后悔没有将喜欢她这件事告诉她。

    他身体未恢复,修为全失,众长老不允他出去,勒令他闭关疗养。他让人去找顾轻,却一直不见回复。

    他对他们始终坚信不疑,但他却忘了,他是他,顾轻是顾轻,他们可不会对顾轻留情。而且他从未表现出对顾轻的在意,所以他们下手才肆无忌惮。顾饶思因为顾柠一直想嫁他,更不会出手,不过只是一个小妾生的孩子而已,他多得是。

    千玖言心中升起一股无力,顾轻有今天这个下场,全是拜他所赐,是他的冷漠忽视,让旁人有机可趁。

    愧疚、后悔、心疼……千玖言说不明白自己的心情,只觉心脏一阵阵绞痛,痛得他一下子跪在地上,倏地吐出一口鲜血。他还没有恢复修为,刚才带着乌黛强行破开瘴气,本就是在透支身体,这时一下子气急攻心,身体支撑不住。

    “对不起,对不起……”向来冷漠无情高高在上的预灵族少主,此刻跪在地上,白色衣袍上开满一朵朵混杂着灰尘的血花,狼狈地哭了。

    乌黛心中涌起巨大的悲哀,仅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也猜出了顾轻不仅被迫嫁给千玖言,多次救他于水火,却被他误会别有用心,她这短短的一生,可悲又无力。

    一腔怒火升腾而起,怎么也压不住,她蓦地举剑,“既然她是被你害死,那么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你要拿命来还。”

    千玖言轻声道:“不用你说,待救出苏荷,我会自我了结。”

    鸦月质问道:“还有顾饶思、顾夫人、顾柠、预灵族的长老呢,他们你该如何处理?”

    千玖言没有回答,他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出去,该怎么处理?对于教养了自己二十多年的长辈,他怎么可能下得了手?而且,他们做的这些都是为了他。事因在己,他会给顾轻一个交代。

    “哈哈哈哈哈……”鸦月忽然大笑不止,讽刺地说道,“少主啊少主,您还真是私情之外不忘大义呢,但您真情,雪山之巅的人未必实意,您以为您和顾轻有什么区别?不过都是族长和长老手掌中的棋子。”

    千玖言停住脚步,鸦月再接再厉道:“少主,您可想过,为何这一代只有您一位继承人?历代少主都是从精心培养的弟子中比试选中,可这一代,只有您一位呢。”

    “您以为这是殊荣吗?错,这是阴谋。您还记得两个月前的雷劫吗?长老们说,是您突破引来的天劫,对吗?”

    千玖言手指微颤。

    “您还真信啊?修士这一生只有一次天劫,那就是飞升之时,但您不还没有脱离凡尘吗?”

    千玖言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鸦月道:“我想说,那并非您突破引来的天劫,而是预灵族的灾难。早在您出生之前,这场灾难就已经被预言,您不过是他们精心培养,用来挡灾的工具人罢了。他们汲汲营营,精心谋划,就是为了天灾出现那日,能够保证预灵族平安度过,至于其他人的性命,根本不在他们考虑之列。若非您无意中吞了天雷,炼化出另一条灵脉,还是有用之人,否则您早就死在那场天灾之下了。”

    千玖言声音喑哑:“我身为预灵族少主,自当肩负保护族人之责。”

    “您还抱什么希望呢?”鸦月直接戳穿他道,“他们明明可以救下您,明明可以同您一起挡灾,却非要眼睁睁看着您一人独自抵挡天雷,看您修为耗尽,身死道消……差点忘了,还有凌云派的任务,少主以为众长老真的不知晓他们的做派吗?因为你不过是一颗弃子,早晚要死,当然不怕你沾染什么因果。”

    千玖言沉默不语,他很想反驳,很想大声质问鸦月在挑拨些什么,却可悲地找不出一个词辩驳。一些被他忽略的事实浮上心头,骗他是突破引来天劫,提前叫来其他门派的外援,他抗下天劫昏迷时他们站在原地无动于衷的表现,凌云派不过一小派,真的有能力骗过预言术老道的预言者吗?

    原来不是他看错,原来都是真的啊!

    他以为的重视,不过是在有价值的利用,可笑他自视为少主,承担预灵族的未来,毫不犹豫以身挡灾,失去爱人也从未想过报复……

    鸦月仍觉得他不够痛苦,“您知道吗?进密室救你之前,我拿了一颗补元丹送她,她多么聪明通透的一个人啊,我一个地位低下的侍女,怎么可能会有补元丹这种东西?她当时就已经将自己的处境猜得八九不离十了,那时她也对你冷漠的态度失望透顶,可她还是为了一族未来,奋不顾身救了你。我们同为一族,预灵族有难,又岂会坐视不理?可是为什么,她救下的族人却毫不犹豫送她去死?他们明明可以放顾轻一条生路,却故意放任别人给苏荷下毒,故意设计顾轻独身采药,斩断她的退路,害得她尸骨无存……”

    说到最后,鸦月已经泣不成声:“他们的心怎么能这么硬啊?”

    乌黛越听越觉得雪山之巅的人太过离谱,又是伤感又是悲愤,“人心怎能凉薄至此?你们不是修仙之人吗?仙道仁慈,予众生福泽,你们就是这样予众生福泽的吗?”

    “哎你别看我啊,”感受到乌黛灼灼的目光,男修连忙表明自己的立场,“我们师门作风清正,以匡扶苍生为己任,岂是这雪山之巅可比?”

    想到刚才听闻的雪山秘事,他一时也感到毛骨悚然。

    千玖言沉默良久,擦掉嘴边溢出的鲜血,自嘲地笑了笑,鸦月那句轻叹振聋发聩绕耳不散,“他们的心怎么能这么硬啊?”

    千玖言浑浑噩噩地走出山洞,他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他以为的重视,不过是宰杀前的喂养;他以为的亲情,都是一场骗局……

    一直以来,除了自觉肩负少主的责任之外,他能够在险境中坚持下去,都是依赖感情的牵绊,可是到头来,有人告诉他,这不过是一场骗局,一场让他心甘情愿入瓮的骗局,他不过是别人玩弄掌中的蝼蚁,所有牵绊,都是他的自以为是。

    他为了这些虚伪的牵绊,一次次偏袒、原谅不爱的顾柠,一次次伤害真正爱他的顾轻。

    自林城回来后,他思绪纷杂。

    在那两天两夜中,他虽一直不醒,有时却能感知到外界的动静。他知道有人一直拉着他,不离不弃。他听到她急促的呼吸,笨重的脚步,吃痛的抽泣,感动不已。当那人倒在他的身上,与他紧紧相贴时,他觉得她身上的味道好闻极了,心房又暖又胀,一股陌生的情感悄然滋生。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定义那种情绪。

    当他知道她陷入危难时,那种情绪忽然具象化,他害怕她出事,他懵懂辨析出那不是害怕族人受苦的感觉,而是和他小时候父母还在世时,父亲告诉他的,失去母亲的害怕,是失去心上人的恐惧。

    可他偏偏认错了人,把救他的人当成了顾柠。

    他把自己的喜欢贴上了顾柠的脸,以至于后面真相揭开时,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喜欢的是谁,也困顿对顾轻到底是感激还是喜欢。

    他心烦意乱,更不敢承认竟然喜欢顾轻那样心机深沉的人。

    她其实很乖啊,眼睛清澈明亮,气质沉静温婉,可他为何总是觉得她别有用心?觉得她太会伪装?他自诩预言术出神入化,却连最普通的相面都忘之脑后。他能怪谁?怪顾柠吗?不,纵然受到了顾柠败坏的影响,但他不愿探究烦躁的心情,不愿花费时间探究顾轻,才会固执己见,将她越推越远。

    他知道,顾轻一开始是喜欢他的,他能感受到她的喜欢,成婚前,每次见到他的不由自主的欣喜;成婚后,为他洗手作羹汤,送他点心,小心翼翼观察他的脸色;出任务时,拼了命也要拉着他在森林中走两天两夜——

    如果这都不是喜欢,那怎样才算?

    可后来他恢复视力后,却什么也看不见了。

    那日闭关出来,他给她送药,可以说是落荒而逃,他竟然在她眼中看到了不耐烦。

    他忽然胆怯了起来,不敢面对顾轻那双爱意渐淡的眼睛,以至于错过了敞开心扉的最佳时机。

    等他想清楚,真正喜欢的是顾轻,想要继续下去的也是顾轻时,他迫不及待想要告诉她他的心情时,一件件事情接踵而来,闭关、祭祀、突破、天劫、昏迷……他竟没有机会开口,他们就已经天人永隔。

    他总觉得还有大把时间,他总觉得他们还有未来……

    “哈,哈哈,哈哈哈……”千玖言笑得无法自拔,状若疯癫,他真自大,捧了一堆无情玩弄他的狼狗,丢了爱他的珍宝,他真活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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