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你说什么?!”丁香差点尖叫出声,狰大手早有预料地掩住了她的嘴,男子手指在在嘴边左右摇晃了两下,又指指屋内。

    想着要是真的出了大事,以狰的性子,刚刚说话时,陈承衍的脖子估计就已经被狰冲进来扭断了,丁香才勉强把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她不敢催促对方,只能压低声音询问:“狰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麻烦您仔细和我讲讲?”

    “你走时,琬琬很凉,我突然,听不见她呼吸,但还有心跳声,便把她抱起来,取暖。”狰实在是不善言辞,讲话断断续续,丁香也明白他的伤残,本就影响了说话的,心急如焚也不便催促,只能耐着性子听着。

    “突然,琬琬咳得厉害,就又有了呼吸,也醒了。她对我说,她觉得自己,刚刚死掉了一回。”

    “这么小的孩子哪知道的什么死的活的!最近白日里是谁在伺候琬姐儿,这词儿也能在主子面前说?我看他也别想活过这个月了!”

    眼看丁香气急败坏,显然地摩拳擦掌起来,狰大手按在她肩头又-摇了摇头,示意她先冷静,听自己说下去。

    “琬琬,看着窗外,问我,是否很快,”说到这儿,狰指了指书房的方向,他对陈承衍向来是不屑一顾的,丁香也会意地点了点头,“就会把,琬琬送走,然后,病死掉。”

    “……”

    丁香心头一凛,将琬姐儿送出京是府中的绝密,知道的人不过一手之数,是谁将消息透露给了琬姐儿?随即升起的是疼惜和悲痛,那么一个小人儿,谁忍心听她说出如此凄凉冷清的话!

    都说小孩子心灵纯澈,也许只是从周围大人态度的变化上预感到了什么。但这只令丁香更加痛心,恨不能立即带着琬姐儿远走高飞。

    ——但那不是轻易能成的,她的琬姐儿,陈嘉琬,是宗人府上了玉牒、有食邑的荣阳郡主,更是盛朝与大月国和平的象征,其中干系并非寻常郡主夭折那般简单,何况大月国对新帝刚刚登基的盛朝始终虎视眈眈。

    “然后,琬琬说,想再见见……他。”

    狰的话令丁香从思虑中回过神来,说出最后一个字时,狰再次指向书房的方向,似乎咀嚼这个指代陈承衍的字眼都使他觉得恶心,丁香听见狰几不可闻的啐了一声。

    “……”

    两人相顾无言,沉默良久,陈承衍曾嘱咐过,服药后他不会再见嘉琬。

    如今服药已满三年,嘉琬曾经的丫鬟已几乎尽数遣散,便是要让所有人信服,府中唯一的嫡出小姐陈嘉琬既不受父亲疼爱,又先天不足,从小病弱,简直是活一日赚一日。

    女孩儿的命,既要拖得够久,至少足够当今圣上掌握兵权,又不能太久,以免影响那位有鸿鹄之志的帝王一统北方,大展拳脚。

    “他陈承衍算个屁!”最后打破沉默的,是丁香愤恨的咒骂,“我们服气的是阿诗,从不是那个窝囊废!”

    丁香仰首,眼中的倔强让狰想起第一次见到她。

    “管他打得是什么算盘,琬姐儿要见他,即便是死了,老娘也把他从坟里刨出来!”

    最终得到的信息比预期中好,至少,嘉琬尚算还有让陈承衍改变主意的时间,从丁香与狰的态度上看,自己不会像上辈子一样,临行前连他的面都见不上。

    至于如何改变父亲这经营多年的绝望筹谋,女孩儿心里也隐约有了主意。

    嘉琬在迎枕上翻来覆去,屋外狰与丁香的交谈声也夏然而止,小姑娘索性不再装睡。

    对自己反复告诫:陈嘉琬,你现在就是一个五岁儿童,拿出吃奶的力气撒娇才是活路!

    嘉琬深吸一口气,这才掀了被子便从贵妃榻上手脚并用地爬了下来,一路小跑出来抱住丁香不放手了。

    “我都听见了!丁香姨姨会把爹爹刨过来,就这么说定了,姨姨和琬姐儿拉钩!”就算做足了心理准备,嘉琬还是感觉自己起了一后背鸡皮疙瘩。

    “我的心肝儿,姨姨何时骗过你!”丁香熟练地把嘉琬抱在怀里,笑着去点女孩儿的鼻头,嘉琬笑眯眯地搂住丁香,一口一个“姨姨对琬姐儿最好了!”,把丁香哄得心花怒放。

    小姑娘小心翼翼地问:“姨姨是刚从爹爹那儿回来吗?可不可以现在就带琬姐儿见见爹爹。”

    眼见着刚刚还以万分慈爱的神色拥着自己的丁香,旋即冷了脸色,嘉琬不禁咋舌,自己这爹到底是多讨媳妇儿的娘家人嫌。

    丁香抱着小姑娘回了屋内,身后狰已默契地将门合上,去外面守着了。

    “琬姐儿,你和姨姨讲,是不是谁趁我们不在,欺负你了?”丁香把嘉琬放在膝头坐正,一脸严肃而语气关怀地问她。

    “姨姨既答应了带你见那姓陈的,便不会食言;但琬姐儿也要好好告诉我,这几天都有谁来过,都和你说了什么?”

    嘉琬见丁香的架势又逐渐摩拳擦掌起来,赶紧摇摇头表明自己的生活仍在吃了睡睡了吃的正轨上,并没有半点受委屈的地方。

    小姑娘软软的小手握住丁香指尖,作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又鼓起莫大勇气似的,有些怯生生地说:“没有人欺负琬姐儿,琬姐儿只是做了噩梦,就担心……不不,有些思念爹爹了。”

    嘉琬抬眼去看丁香的神色,她并未因这样的原因而露出放松或者不信任的表情,小姑娘便有了能引起应有的重视的信心;她将上一世的经历与自己的推测捏合在一起,以童真的措辞、半真半假地讲述了曾走过的末路。

    “梦里琬姐儿也要喝药,可那药好苦好苦,琬姐儿喝不下去,想去求姨姨换一副不那么苦的药,可是哪里都找不到姨姨,琬姐儿好伤心。”

    这寥寥数语的开头足以令丁香心头一颤了,预备给嘉琬用的假死药正是她调配的,那药丁香亲自尝过,苦得她一个大人都难以下咽。

    但那药既不能少喝半点,也不能加入其他辅料调整口味,怕的就是损了药性,再被明眼人识破而徒生枝节……且丁香自己明晚便会动身离开京城……

    “爹爹告诉我,要乖乖喝药,身体好了姨姨和狰叔就会来接我。”嘉琬越说越有些心虚,声音微微发颤,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把这盆虚幻的脏水先泼到亲爹身上。

    小姑娘以有限的词汇,为疼爱她的姨姨描述了在丁香与狰都不再能在嘉琬身边后,是怎样凄惨地被强灌了药,又因挣扎中洒出了些,小姑娘没能睡足时辰,在下葬途中就在棺椁中哭闹起来,然后被一心就是想害死她的人活埋后窒息而死的故事。

    但如今,嘉琬在外表上只是一个五岁的幼儿,如何规劝一群自以为运筹帷幄的大人?她也只有通过这种虚实相生的话术,将他们自以为保密得天衣无缝的细节,编入一个充满风险且结局悲惨的噩梦里,引导他们去思考其中存在的风险。

    若这番颇有些铤而走险的筹谋,是陈承衍以爱为由设计的,那么由嘉琬自己讲述的风险就会令他动容。

    故事还没讲尽,嘉琬已被丁香紧紧抱在怀里,这充满关爱的怀抱有些太用力了,小姑娘既喘不上气,又为其中的温暖湿了眼眶。似是察觉自己失态了,丁香手上卸了些力气,空出一只手来为嘉琬拍背。

    “琬姐儿别怕,那就是个梦罢了,谁也不会不要你。”

    听见丁香柔声的安慰,嘉琬露出一个含泪的笑容,再度扑在了她怀里。但她也听出了这话里并没有一点儿明确的承诺,荣阳郡主陈嘉琬的性命仍被吊在空中。

    嘉琬相信自己已经点燃了丁香对于陈承衍的不信任,那么这番话就已起到了它应有的作用。

    在丁香怀里撒了会儿娇,嘉琬假装睡了过去;那位行事风风火火的娘子将心爱的孩子放回贵妃榻上,重新为她绑上眼带,又为嘉琬裹了一团绒绒的狐裘,剪灯花的细碎噼啪声与女子的叹息一同落进黑暗中,丁香出去了。嘉琬便又睁开了眼睛。

    丁香并未反驳有关于嘉琬所说的、她不久后便会离京的描述,那么嘉琬就得仔细想想丁香离府与自己出京之间的间隔是多久。

    许是因为思虑过多,先前被刻意忽略的头痛猛地浮起,小姑娘抱住脑袋,咬着牙试图再从回忆里挖出些能用的上的讯息。

    嘉琬为丁香讲述的那个故事,其中真假成分大约各占一半。实际上嘉琬对自己如何抵达北海的实际情况一无所知,她只能根据经历过的细节,推断出大致的全貌:

    用药物改变脉象,再请名医将嘉琬体弱的消息宣扬出去,时机成熟时再服假死药“病逝”。

    未嫁女夭折,丧事不必大操大办,也不必葬入族地;外人看来不受疼爱的嘉琬,会被装在特制的棺椁中经历一场简单的丧事,再被抬到一处荒山野岭随便下葬,然后早先离府的狰叔就会在仪仗撤走后将她再挖出来,剩下的便简单的很了吧?

    在京郊讨生活时,嘉琬跟随过冀中名医姬先生,略通一些医理。能使人状若伪死的,十有八九就是姬先生所说的麻醉药;这一类药的效果基本只与用量挂钩,口味奇差,且不能与其他药物同服。

    以丁香对她的疼爱,定然是仔细推敲过用量的,但当年的嘉琬无论身心都只是一个五岁出头的稚儿,闹脾气不肯喝药才是正常反应。(想起当年的她确实是一滴不漏地自觉喝了,嘉琬都有些佩服自己。)

    一旦喝不够量提前醒来会如何?小孩子很难能在一片漆黑的环境下保持冷静;若是担心喝得不够再加些呢?那嘉琬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陈嘉琬上一世只活了十五年,在陈承衍刻意的冷落下,对于这位父亲的了解,并不比对靖王府祠堂中任何一座牌位的了解更多。

    她只知道,陈承衍就好似吃了秤砣的王八似的,所图的结果就是荣阳郡主陈嘉琬既已“身死”,又要“遁走”。显然,单单是所服药量是否足够的风险,就已经都是这个策划人所不愿见到的了。

    细细分析下,嘉琬只觉得自己当年能顺利抵达冀州,更多的是他陈承衍走了狗屎运能有如此乖巧听话的女儿!

    足足十五年的冷落应当足够嘉琬恨陈承衍,但她仍在听说罪王落网后,不顾身边亲友的阻拦,只身混入了陈承循府中,结局则是被早就认出她,却佯装不识的陈承循拿下,扭送宗人府。

    ——上一世,嘉琬唯一一次与父亲相见,便是在宗人府判决下发后,将她转交慎刑司时。

    嘉琬那时还不知道,陈承衍被秘密押送入京后,已经受了半年折磨,当她听说自己还有机会见父亲一面时,心里竟诡异地升起了些叛逆的冷漠。

    但当她真正见到形容枯槁、血肉模糊,几乎不成人形的父亲时,那双眼在看清她后,翻涌起一瞬间的欣慰、而后悲恸与绝望的浪潮,有实质般向她涌来。

    “我认,我认罪,我叛国,我通敌,我不敬皇室!!我都认罪,我都认罪,求求你们放过琬琬儿……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

    受尽折磨而干瘪枯哑的喉咙凄厉地为小女儿求饶,几乎无法分辨关节、也不曾屈服的脊梁与四肢,竭尽所能地摆出跪伏的姿态。

    一无所有的罪王嗫嚅着重复着,“我认罪,我认罪,放过琬琬儿……”。

    眼见这一切时的心痛更胜于千刀万剐。以至于嘉琬吊在陈承衍面前,被剐刑割去寸寸血肉时,都不再感到痛楚。

    她一向自诩思虑入微、敢做敢当。这是她在这太短暂的一生中,第一次为自己的决定而悔恨,以这惨痛到粉身碎骨的代价。

    她不会再逃避,也不愿随遇而安,陈嘉琬这一世将倾尽所有,为自己、也为所有爱自己的人,争出一方新天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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