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2

    这几天薄薇都没安排行程,云翎做饭的时候她在客厅修电视,打扫卫生的时候她在客厅打游戏,起夜的时候她在客厅看电影。

    “你不用睡觉吗?”

    “比起睡觉我还是更喜欢工作。”

    虽然薄薇没有明说,但云翎隐隐约约觉得是自己打扰了她的生活,尤其是偶尔盛于蓝过来的时候,薄薇总是拒之千里地把他隔在门外,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听到轻轻的开门声。

    秦舟安没有给她打过一通电话,只是一日不落地给她发小秃子的照片,还有视频。

    小狗叼着她原先给它织的肚兜,摇着尾巴过来,放到镜头前。

    男人声音干涩:“你想妈妈吗?”

    小狗围着肚兜绕了两圈,又伸出棕色的鼻子拱了拱,视频突然黑屏。

    ……

    其实在这期间云翎悄悄地回过一次家,全身上下武装得齐全,刚走到门口就有人递给了她一支烟,感慨说干咱们这行的不容易,天天蹲在别人家门口,连自己家都不能回。

    云翎逃命似的回来的那天,接到了一个电话,所属地是京都:“师姐,我已经知道那件事了。”

    背景声喧嚣,像是刚出了练功房。

    “现在雷蔓一家已经不在宜溪了,家里人也都联系不到她。”

    “如果你是来替你表姐道歉的,那大可不必。”

    雷浩森走远了一些距离,嘈杂的人生变小,他的声音才清晰起来:“师姐真的很抱歉,只要我一联系到她就告诉你,希望这件事没打扰到你的生活……”?

    云翎累瘫了趴在床上,哑然失笑:“怎么可能没有打扰,我现在借住在别人家,连自己的家都回不去,二十天没有工作,分文无收。”

    “你觉得这是一句抱歉就能弥补的吗?”

    她既然下定决心和秦舟安脱开关系,也就不能再回方舟工作了,没有钱就没有了资本。

    “所以我并不想只是口头上的抱歉。”雷浩森毫不迟疑地道:“既然临州不能给师姐容身之地,那就来京都吧!”

    云翎:“京都?”

    “对,我们剧团计划开一个青少年培训班,正在招聘京戏老师,工资客观,还免费提供职工宿舍。”

    雷浩森知道云翎有多爱京剧,铆足了劲道:“孩子都是从当地班子拔出来的苗子,很听话,同事们也大都钻研自己手上那点事,工作环境安静又清闲……”

    电话挂掉后,屋外的大门咔哒一响,脚步声轻到不可察觉,再然后是男人和女人声如细丝的交谈和调笑。

    这里已经不能再住下去了。

    夜晚她盯着天花板看了一宿。

    ——

    张威接到云翎今天要来公司的信息后,立即报告给了秦舟安,对面连续几日冷冰冰的语气缓和了不少,特意交代他四处打点打点,不能让云翎听到任何闲言碎语,最好再让她感受一下同事友好的氛围。

    这事听起来难,做起来却容易。

    方舟上上下下经历了小一个月的修罗场,不知道辞退了多少人,哪里还敢有人在秦舟安眼皮子底下传闲话。

    所以云翎进来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绯闻产生的丝毫影响,只是发现前台和她关系一向还不错的莉莉不见了。

    张威笑呵呵地解释道:“莉莉前几天跳槽了,说是那边工资和待遇都比咱们好。”

    特技组一半的人进组拍戏了,另一半在武房练功,中午陆陆续续回来后,看见云翎兴奋地围了上去。

    张威提议去团建,其他人双手双脚支持,云翎拗不过,中午一起去公司附近的烤肉店吃了一顿。

    余小雨特意从剧组赶了回来,坐到云翎旁边就是诉苦,为了活跃氛围把最近在组里经历的糗事讲了一个遍。

    云翎一边吃一边笑,听着大家你一句我一嘴,气氛渐渐活跃起来。

    他们相处时间虽然不算长,但部门刚起步,工作性质又特殊,算得上过命的交情。

    直到餐饭过半,云翎才放下筷子道:“其实我今天来是想跟大家告别的,以后就没有机会和大家聚在一起了。”

    热热闹闹的酒桌瞬间安静了下来,碗筷僵持在半空,烤盘里的肉冒出了些糊味儿。

    威亚组小梦打了个哈哈:“云部长,你就别逗我们了,这一点都不好笑。”

    坐在旁边的梁子撞了撞他的胳膊。

    套餐里有几瓶酒放在桌边没有喝完,云翎随便挑了一瓶给自己倒了半杯,端起酒杯。

    “我们共事的时间不算长,我也没能帮助到你们什么,但是对我来说这里真的是二十多年来除了家最有归属感的地方。即便我不能陪大家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也会一直看着荧屏里的你们,直到谢幕。”

    余小雨吸了两下鼻子,拿起酒杯:“云姐,只要是你做的决定,我都支持。”

    其余人也跟着一同起身,把酒杯倒满。

    只有张威拽了拽她的胳膊,脸快皱成了包子褶,苦口婆心地劝道:“妹子你冷静冷静,好不容易都走到今天了,别因为别人断送了自己的事业。”

    “做出这个选择,完全是我个人的原因,和别人没有关系。”

    凛冽的声音从后肩飘来。

    “和别人没有关系?”

    秦舟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后面,脸黑得有够难看。

    举杯的其他人为了自保,讪讪地坐回了原位。

    云翎故作镇定,抽了一张纸巾擦擦嘴,拎包起身:“当然没有关系,法治社会,人身自由,我想做什么选择就做什么选择,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秦舟安冷笑了一声:“辞职书交了吗?还没签字盖章就找好下家了?”

    除了云翎没有人敢这样和他说话:“劳动法摆在这里,就算我是区区一个小员工,人事处也干涉不了我的自由。”

    “呵,好。”

    秦舟安一把将桌头的椅子拉开,大剌剌地坐了进去,挡住了她的去处:“倒酒。”

    云翎皱了皱眉:“什么?”

    “作为员工,最后陪上司喝杯酒应该不过分吧。”

    “喝了这杯酒,我就能走了吗?”

    秦舟安没说话,云翎自认为沉默就是默认,拿了瓶二锅头灌满了四百毫升的果汁杯,递了过去。

    张威作为唯一的知情人不知该向着谁说话,怕惹了云翎记恨,又怕这四百毫升的白酒一口气喝下去闹人命。

    然而他还没做好权衡,就看见秦舟安仰头将这杯白酒灌了下去,面色未改,一滴不剩。

    云翎别过脑袋哽了一下,抓住包迈过他挡在过道处的腿。

    开门的瞬间听到了玻璃杯碎裂的声音,清脆之极,不像只是一个杯子能发出来的声音。

    ——

    云翎一直以为辞职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之前在临艺剧团办辞职的时候只用一两天就走完了流程,这次却拖拖拉拉办了快一个星期。

    辞职书从人事处推给张威,又被张威推了回去,兜兜转转了好几次手续才进行到了最后一步。

    “你拿着这份文件去找秦总签个字。”

    “我听说次级员工辞职不用经过领导许可吧?”

    “嗯……是这两天临时加的规定。”

    云翎猜到是秦舟安在背后指示的,没有再追问人事处的同事,带着离职申请上了十八楼。

    她深吸了一口气,不顾马助理在外面作拦,直接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消毒液味,她知道秦舟安爱干净,经常随身携带酒精喷雾,便没多在意这个味道。

    秦舟安正坐在办公桌前低头看书,递过来的离职申请盖住了扉页上的折桂。

    他合上书页,捻起文件,念道:“离职原因,工作与生活失衡,企业人际关系对个人产生消极影响……”

    “给你了一个星期时间,就写了这几句话吗?”秦舟安头都没抬,便撕掉了申请书:“回去重写,我要真正的原因。”

    云翎走上前,捡起被撕成四瓣的纸,不慌不忙地从他的笔筒里拿出透明胶带,重新粘上。

    她知道秦舟安大概率不会签这个字,折了折放进包里,拿出了一张银行卡放到桌上。

    “这是我们家欠你的二十万,一分不少都在这张卡里,密码是六个一。”

    秦舟安看着桌子上的银行卡,陡然一笑:“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二十万给了我,你想吃什么,穿什么,住哪里。”

    “你就这么想离开我吗,阿翎,你忘了在西纳的鸽子广场,你是主动问我还来不来得及。”

    他眸中透出的悲哀,让云翎心神一颤,却终究是狠心道:“我后悔了,我不愿意再演什么穆桂英,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是靠着床上功夫拿到的角色。”

    有的时候不得不承认,兜兜转转这么长时间,三年前的决定还是最正确的。

    云翎耸了耸肩:“说真的,你每一次叫我阿翎,都让我浑身上下起鸡皮疙瘩。就算没有这张离职申请,我也能……”

    身体伴随不可抗拒的力量向前倾斜,肩膀好像要被手掌捏碎,唇齿猛然相撞后舌尖缠绕,让人腿脚发软。

    胯骨被桌沿硌着,疼得钻心,云翎一时挣脱不开,牙齿咬住了侵入的舌头,直到渗出了血腥味,肩膀上的手才沿着胳膊滑落。

    “阿翎,你能走到哪里去呢。”

    秦舟安抬手抹了下唇边的血迹,诡谲昳丽:“除了一身四功五法,唱念做打,你还能拿什么谋生。”

    “戏曲圈的人知道你高傲难驯,恐怕不会给你什么好角色,娱乐圈的人知道你跟着我,没人敢再收你,现在只有这里是你唯一的容身之地。”

    “所以为什么要跑呢,就算是你抱着小狗什么都不做,也能等来我给你的名分和清白。”

    云翎知道比起自己说的那些扎心话,他说的这些根本不算什么。

    但她一声不吭离开办公室时,还是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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