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好的饭馆位于市中心，云翎是打车从酒店旅馆过来的，前脚刚进门，后脚外面就下起了雨。
女服务员拿着菜单问道：“小姐您好，请问几位？”
“两位，等一会儿再点餐吧。”
云翎一边默背着台词一边等人，大约十五分钟过后，一个长相极其秀气的陌生男人掀帘而入。
她一开始并没有认出来，直到男人站到她面前开口说话，她才从他熟悉的声音辨别出来。
“好久不见，师姐。”
云翎将手机静音后放进包里，起身对雷浩森道：“好久不见，雷师弟。”
这是云翎时隔六年来第一次见到雷浩森，回忆中跟在她后头奶声奶气的男孩已经长到比她还要高上两头。
他常年累月练小生，无论眼神还是身势都与普通男性不同，添了些典雅韵味，甚至是云翎这类专工身上功夫的刀马旦也无法比拟。
“早知道今天下雨就换个日子了，我刚来临州也没车能去接你。”
雷浩森拉开椅子坐下，估计是赶路来的，将面前的柠檬水一饮而尽。
云翎拿起水壶将水杯添满：“没关系，按理说你是客，我应该接你去才对。”
只不过她自己混得也不怎么样，顶多骑个小电驴去接他。
她伸手将服务员招了过来，把菜单递给雷浩森：“今天我请你，随便点。”
“难得师姐请我吃饭，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饭店是云翎定的，平时她偶尔会和小图来这里搓一顿，算得上是物美价廉。
雷浩森接过菜单后就是一顿狠点，两人两荤两素一汤还有两大碗米饭，所幸她现在有了稳定工资，要不然又得连续一星期吃清粥白菜。
“师姐你还想要什么吗？”
“不了不了。”
云翎赶忙摆手道，其实是更心疼自己兜里的钱。
因为雷浩森长着一双桃花眼的缘故，硬是将人家女服务员看得脸红心跳，等菜期间送来了好几个小吃，就连上菜速度都比平时快了不少，不过十五分钟就上齐了。
雷浩森小时候是个小胖子，经常被师父骂着节食，偏偏云翎小时候偏瘦，练功要增重，所以师父时常将他的半碗饭分给云翎。
这个习惯至今未变。
“师姐，你多吃点。”
雷浩森一边往云翎的碗里夹菜一边和她聊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倒显得他才像东道主。
直至云翎的碗冒了尖，她默默护住了自己的碗，吐出了嘴里的鱼刺转话题道：“我听说你是来临州演出的？”
“是，我是跟着我们剧团一起来的。我们剧团在临州开了一个分团，先叫我们来热热场子，要是有意愿就留下来。”雷浩森没动一口肉菜，只是吃着面前的白灼油麦菜。
云翎问道：“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回京都？”
“怎么，师姐这么想让我回去？”雷浩森不情不愿地撅了撅嘴：“我还打算和你一起留在临州呢。”
尽管云翎知道这人打小就是自来熟，一口一个师姐甜得很，仍然没招架住这份时隔六年卷土重来的热情。
六年没见面，他到底是怎么能上来就这么亲昵的……
“那个，我想问一下你是怎么知道我电话的？”
云翎不打算再兜圈子，决定开诚布公地说清楚。
不知为何，雷浩森拿着筷子的手一怔：“是我找临艺剧团要的，但他们给的电话打不通，后来我托关系找到了你在临艺的朋友才要到了你现在的电话。”
要的？所以不是柳芳如给的？
“你放心，你工作的事我没给任何人说。”雷浩森道。
刚才还轻松的氛围忽然变得异常沉默，云翎放下手中的筷子问道：“所以你找我一定是有什么事吧？”
不然为什么时隔六年不联系，却突然想起来要她的电话。
“嗯。”雷浩森点点头。
云翎莫名觉得这不会是一件好事。
蓦地雷浩森抓起桌子上的水杯往嘴里灌了一整杯水，咕咚咕咚像是在喝着闷酒，水杯落于桌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师姐你应该有好几年没有回过家了吧？”
“大概三年？”
云翎上大四后就没再回过家了，像他们这样在外表演的人几乎全年无休，每逢节假日更是忙上加忙。
雷浩森眼眸低垂，声音沉了好几个声调：“师姐，其实我从县城去到京都以后也没再回去过。直到前不久咱们戏班子的师兄联系到我，说师父估计时日不多了。”
“时日不多？怎么突然病了？”
云翎脑袋轰鸣，说话时声音控住不住地发颤。
“不是突然，已经病了一年多了，师夫怕耽误咱们工作，一直不让师兄师姐们告诉咱们。”
“估计这是师父最后一个年了，咱们班子寻思着过年的时候一起去看一次师父，一块陪老人家吃个饭。”
——
最近临州隔三差五便有雨，随着天气降温，一次比一次冰凉刺骨，都说这是离今年第一场雪不远了。
所幸剧组戏份大多是室内戏，进度没有被耽误多少。
今日只有盛于蓝一人的戏份，是一外场淋雨的戏份，拍完后就被人裹上了大衣送进休息室里换衣服。
秦舟安过来的时候，屋子里只有盛于蓝一个人，所有的助理都被关在了门外。
几个小助理看到姗姗而来的秦舟安像是看到了救星，赶忙上前道：“秦导，您快过来看看吧，他一进休息室就把我们都赶出来了，这都半个小时了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秦舟安收起手中直骨雨伞靠在了墙边，额间碎发沾了些水珠，但暗蓝色呢绒大衣未湿分毫，宽肩窄腰活像是个衣架子。
“没事，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小助理们听到后立即对他投向感激的目光，二话不说便火速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秦舟安没有敲门，直接从兜里拿出了一串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休息室的门。
屋内窗户大敞，冷气倒灌，地板上的雨痕从门口开始，直到蹲坐在角落里的某人的脚下。
盛于蓝靠坐在墙角，身上的雨水顺着衣褶坠到地上，头发湿得打成了绺，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幸免于难，活像是从水里爬出来的水鬼，与衣冠楚楚的秦舟安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兴许是他气场太过鲜明与独特，盛于蓝头垂于双膝间，头都没抬便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开门进来的。”
秦舟安卓然而立晃了晃手中的钥匙，踱步向衣架一角，扯下来一条毛巾，顺手搭在在了盛于蓝的身上。
窗户被挨个关上后，屋内终于恢复了些暖意。
“跟谁学的，现在也会耍大牌了，把人家小助理关在外面急得团团转。”他拖去地上的水渍，半开玩笑道。
盛于蓝被冻得打牙颤，只得顺势下了台阶，用毛巾擦了擦头发然后裹在身上：“你情场得意，就别特意来找我的茬了。”
谁不知道秦舟安最近心情好，在片场训人的次数达到历史最低，底下的人连交差工作都轻松了许多。
尤其是在有武戏的当天，简直如沐春风。
秦舟安的身型比盛于蓝还要高壮一些，身姿挺拔，单肘撑在窗台上。
“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是听了那些传闻才变成了这样？”
都是在娱乐圈里待久了的人，若是真的为了几条捕风捉影的绯闻较真，怕就别在这个圈子里混下去了。
盛于蓝别过脑袋：“她亲口告诉我了。”
“什么？她结过婚？”
“她前夫没破产，比我有钱。”
秦舟安抬手摸了摸下巴，确实没想到这是个真绯闻，是自己工作疏忽竟没有提前过问薄薇的感情经历。
“有多有钱？”
“他妈的比你还有钱！”家教一向严的盛于蓝难得说了一句脏话：“也是这个圈里的人。”
盛于蓝的心情有点复杂，一方面是突然得知自己喜欢的人离过婚，一方面是她的前夫的条件比自己还好。
再加上薄薇平时对他冷冷淡淡的态度，让他不能不多想。
话说到这个地步，秦舟安便大致明白了薄薇这么多年一直不温不火的原因，不过他向来对别人的家长里短没什么兴趣。
“你要只是玩一玩，那就算了。你要是动的真心……我相信这个时候她会更需要你。”
不然就会像他一样，跌入深不见底的地狱，仅靠一束光苟活。
秦舟安半开玩笑，单手扶地起身：“虽然我认识薄薇的时间不长，但我敢用你后半辈子的前途担保，她不是那种人。”
流言蜚语是无形的刀子，向来杀人不见血痕。
“就像你之前担保肖一朦那样？”
秦舟安起身后一怔，似是没站稳，晃了晃身子。
湍急的雨敲打在门窗上，一如之前无数个下雨的不眠之夜，他总是被一阵心悸扰醒，睁眼闭眼都是当时斩钉截铁的誓言。
“相信我，我们一定能做出最好的作品，把能拿的奖全抱回来。”
“哈哈哈哈！好！老子把命都搭在你身上！”
“那个电影，我们不做了。”
“为什么？”
“舟哥，你变了，你原来不是这样的。”
“一朦，人总得向前看。”
忽而他看到了狂风骤雨中屹立不倒的红衣刀马旦，悠长的唱词紧密缠绕，一手持刀一手提枪，将他的梦魇一一击退。
怀中护着的，正是那个盛着他炽热的心的匣子。
思念一如季雨般狂烈。
在每一个阴天，有时是涓涓细流，有时是倾盆大雨。
……
把盛于蓝亲手交给杨姐后，秦舟安便离开了片场。
半靴踏入积水的地面，宽厚的肩膀笼于黑色直骨伞下，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于伞柄，腕骨上的血管清晰可见。
影城临街的一排小洋楼下满是避雨的人，雨太大，即便是打着伞也容易弄的满身雨水。
直至淋湿了半个肩的秦舟安进入酒店，前厅服务员接过雨伞，以为是出了什么事，紧张兮兮地问道：“秦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不用。”
秦舟安侧身走上楼梯，脚底微乱，目不斜视地走向286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