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你走神了。”

    盘腿端坐石上的年轻道士开口,他的嗓音比溪涧的淙淙水声更为清越,水击石上,渐渐隐入苍绿的竹林深处。

    “只是在想为什么要在这么荒凉的地方讲课。”姬梅瓮声瓮气道,在这深山老林待久了,她感觉风寒更重了。

    “姜师叔吩咐的,也许是此地灵气更浓郁罢。”杨戬想起短讯所写“务必寻找非凡脱俗之地讲道,给我徒弟一点小小的仙家震撼”,忍不住捏了捏鼻梁。

    师叔真是生怕错失来之不易的一个徒弟。

    大概也是因为如此,得知姬梅暂时不愿跟他回昆仑山,姜子牙并未强求,直言师徒缘分还未到,还请托杨戬先替他略尽教导之责。

    “有名无名,你有何理解?”杨戬问道。

    “无名者浮游天地、无拘无束;有名者,便会被我这言灵之术操纵。”姬梅规规矩矩地答,眉梢一动,又问,“师兄,你坐在这破石头上,怪冷的吧。”

    “不错,”他现在已经能面不改色地忽略她那些怪话,“可是你言出法随,未必不会反过来被‘言’所约束。倘若有人封住了你的口舌,或者遇见不具名的邪祟,又当如何?”

    “名者,实之宾也。所谓言灵,也不过是辅助的媒介。以你的天资,有朝一日意随心生,无需开口便能施展种种术法。”

    姬梅很是捧场,“哇,我这么厉害。”

    杨戬:……

    空中浮出“名者实之宾也”六个淋漓墨字,他起身拂衣, “你回去之后记得体悟这句话。”

    然而话音刚落,他就打了个喷嚏。

    “师兄,原来修道之人也会受寒。”她揶揄道,嘴角是毫不掩饰的笑意。

    “并不是……”

    可惜她并不听他的辩解,拽着他的袖子就走,“正好我要去药房,师兄你也来吃一帖驱寒的汤药。”

    年关将至,宵禁解除七日,此时暮色四合,不少商贩推出木板车沿街叫卖,颇有夜间集市的阵仗。

    杨戬初入人间,未曾见过如此热闹繁华的场景,不免多看了几眼。

    姬梅也凑过去,“师兄你看上什么了,我替你买。”

    他摇头,“没什么,不必破费。”

    默默走出几里,她忽然转身,“我去去就回,千万别走。”

    他虽然不解,却也依言停住脚步,此处与大街一墙之隔,闹声已模糊许多。

    湖面映着桥上的几盏豆黄街灯,显得极为清净,姬梅疾步的模糊身影倒映其上,像一叶逆行的小舟。

    出山不过短短七日,他情绪波动已比在山中七年来得更多。师妹如此性情,想必与姜师叔极为投契。

    不多时,杨戬感到面上一凉。他早已感受到姬梅的气息靠近,回身一看,一张狰狞的兽纹青铜面具正对着他。

    她笑嘻嘻地把面具移开,“吓着了?你也戴着呢。”

    他伸手取下覆在脸上的冰凉面具,圆脸圆颐,鼻梁高直,嘴形似乎略呈笑意,正是他方才多看了几眼的面具。

    “商贩说这是照着蜀国流传来的样子做的,由巫师在主持祭祀活动所戴,祈求神灵降临,与祂融为一体,替祂发言。”她口齿伶俐,转述起来也有板有眼,“不过师兄肯定用不上,权当纪念好了。”

    “…为什么…送我?”他摩挲面具光滑的曲线,低声问道。

    “赔罪,”她干脆地把青铜面具插在腰带上,一拱手,“前几日多有冒犯,师兄不计前嫌,又教我法术。我心中感激,无以为报。”

    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些堂皇的场面话,他一时有些窘迫,道,“都是我分内之事。”

    这条街离营地不远,右拐再步行不到百步便到了熟悉的大门。

    “你回去罢,我没染上风寒。”杨戬停住脚步,温声道,“明日讲课还是这个时间。”

    “师兄,”姬梅拖长音调,“那里又冷又潮,我们换个地方好不好?”

    “苦修之事,必然……”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她忙不迭跑进门,“师兄明天见!”

    偶尔有过路人,见一位长身玉立的俊俏郎君独自站在柳树梢下,面露莫名的温柔笑意,不免疑心这是什么山精鬼魅所化,哄人过去食人精血。

    ///

    小楼坐落营地东南角,回途必定经过崇北的驻扎地。正是用晚食的时候,一路上灯影憧憧,谈笑声混合薯麦的温熟气息顺着窗缝而出,在空气中盘旋。

    在这安宁中却夹杂着刀剑破空的肃响,仿佛湖面下汹涌暗流。

    她按捺不住好奇,顺着声音追了几步。

    月下舞剑,端的是风雅倜傥的好景致。

    只是完全不似盛宴上华美的舞剑助兴,反而有无尽的暴烈戾气,来如雷霆,剑光似电,似乎正与无形的敌人缠斗。

    下一瞬,激荡剑气逼近眼前,她身形不动,指间银光一翻,剑端却已在她鼻尖前五寸有余的地方停住了。

    要说对方有意威慑,五寸的距离未免太过安全;要说无意,他分明可以早早罢手。

    这让他像一个试图用木剑劫持人质的糊涂恶徒。

    她沿着微微颤动的剑身往上望,正落入一双黑沉沉的瞳孔。

    盈盈月光下,那眼睛中有泪的光泽。

    这个认知让她惊愕了片刻。指间银光粼粼的匕首一时忘记收回袖内。

    哥哥口中的崇应彪,她所看到的崇应彪,有一双兽的竖瞳。兽的眼睛没有善恶、没有仁义,是一片只知厮杀吞咬的茫茫野望。

    只有人的眼睛会流泪、会怨憎,会忍耐攀折一支花的欲念。

    而他本不该有。

    “你太没有戒心了。”他收剑入鞘,评价。

    她下意识地想反驳,想晃晃指间的银刀,又忍不住追逐他的双眼,辨明那到底是不是月亮镀上的错觉。

    “你再不回去,姬发就要把这里翻个底朝天了。”他的话里有隐藏不住的嘲弄,也或许他根本无意隐瞒。

    她迟钝地噢一声,跟上他的步伐,经过几个拐角才意识他正带着她回西岐的小楼。

    饭后出门散步消食的几个质子看到这个奇怪的组合,无不露出一副遇见鬼的表情。

    她察觉崇应彪的脚步变重了,像要踩碎自己的影子。

    被光拉得细长,固执地覆在她裙摆上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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