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宣生刚在木棺里躺好,一张笑意狰狞的脸猛然在他眼前放大——是江怀筝探着身子凑过来吓他。

    江怀筝笑得诡异:“舒服吗?”

    宣生坐起来,反手轻轻揉了揉肩膀:“还行,就是硌得慌。”

    “哪这么娇气——”江怀筝把他按回去,“乖,躺好了。”

    她扬手,在两侧里屋门前设下两道结界,隔绝声响。

    “不瞒你说,方才我出门是和秦道长夜探天师府来着。”江怀筝左手支着脑袋,右手食指在棺材边上一点一点的,“你可知我瞧见什么了?”

    “什么?”

    “天师府内院设有一座祭坛,其上邪气过甚,不似正道之物。”

    宣生毫不意外:“噢?那么你和秦道长以为那是何物?”

    “要我说,那定是一件邪物。”江怀筝眨了下眼,“可秦道长的师父却说,祭坛于百姓而言不成危害……你觉得,他可是在骗人?”

    宣生默了许久,抬眼对上江怀筝探究的目光:“……他所言不假,那祭坛也确是件邪物。”

    江怀筝笃定道:“你果然知道些什么。”

    “就算知道又能如何?”

    “不如何。”江怀筝起身,“既然你也说了,张天师所谋之事不会危及人间,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她蓦地打了个响指,停在一旁的棺盖自行升起,浮在半空。

    江怀筝似笑非笑地垂眸盯着宣生那双幽邃的眸子看,轻声道:“只不过现在,我这里怕是留你不得了。”

    宣生没什么反应,只是看着江怀筝的眼睛,一声不吭。

    “你兄长久久未能寻到你的踪迹,便借这个由头打伤了秦道长,若是让他知道你藏身于我这小小的棺材铺子,你说……”江怀筝眼底泛起几分凉意,“他会不会直接把整条巷子给掀了?”

    那可不行。

    街坊邻居待她都很好,就算她是被江川从坟地里捡回来的,又爱玩爱闹爱闯祸,也从没人嫌她晦气或者刻薄她。

    她在这里住了十多年,早已把巷子当作了自己的家——除青云涧以外的第二个家。

    “我寻思着,还是趁早把你送走吧,这样对大家都好,毕竟天师府可不是我能惹得起的。”

    江怀筝在心里象征性地拜了拜各路菩萨,手凌空一挥,棺盖落下,不偏不倚,严丝合缝,将宣生牢牢关在里面。

    她拿出寿钉和锤子。

    寂寂夜色,锤敲寿钉的声音格外突兀。

    虽然棺材里的人没动静,但江怀筝还是忍不住念叨:“也不能怪我无情无义,我就是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怕就怕巷子里的叔伯婶姨被我连累,性命难保。”

    “再说了,我也就是把你扔林子里,你那么有能耐,定然是有法子出来的。”

    “你要是出来了,能跑多远跑多远吧,就别回玉京城了。”

    “不管怎么说,到底是我做得过分了,刚听你坦白了身世就要把你当成烫手山芋一样扔的远远的……”

    江怀筝连忙止住话头——不是,她怎么越说越觉得自己对不住他呢?

    明明是这小子吃她的用她的,她有什么可愧疚的啊!

    她手上加力,把最后一根寿钉敲进棺木。

    霎时间,屋内阴风骤起,屋外电闪雷鸣。堂屋点着的一排夜烛左右晃了两下,齐齐灭掉。

    整间堂屋陷入黑暗,只有外头不时划过几道亮光,随后是轰隆雷声。

    江怀筝站在棺前,手中那把锤子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天现异象,饶是她这样不敬神佛的一个人,也不禁起了寒意。

    棺内响起叩叩声,不轻不重,不急不缓。

    江怀筝见鬼似的看看门外,又看看这口棺材。

    良久,她长叹口气,认命一般又将寿钉挨个拔了。

    掀开棺盖的一瞬间,宣生睁着一双纯良无害的眸子,眼带笑意,全无慌乱,似乎是笃定她不会丢下他。

    江怀筝忍无可忍,将他一把拽起来:“敲个棺材板不慌不忙的,你到底是想走还是想留?”

    “棺材板合了又掀,你想我走还是想我留?”宣生趴在棺材边上,撑着脑袋,“我全听你的。”

    江怀筝又一把把他按回去躺着,恶狠狠道:“行了,睡吧!”

    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回屋,瞥见门边小榻上熟睡的栀南,还帮她掖了掖被角。

    宣生在棺材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渐渐敛了笑意。

    夜雨骤至。

    滂沱雨点砸在砖瓦上,噼啪作响。

    宣生还是高估了自己,入眠不成,只得坐起,听雨声渐弱,点滴到天明。

    *

    栀南一夜好梦,起身见江怀筝还睡着,便蹑手蹑脚出门。

    她走到堂屋,闻见米香,正好跟端着几碗粥从厨房里出来的的宣生打了个照面。

    “呀,你煮了粥?”

    宣生把粥放在桌上:“嗯,刚煮好的。”

    栀南快走两步,俯身用力闻了闻:“好香!是枣粥!”

    “你先吃吧,小心烫。”宣生压低了声音道,“他们两位怕是得再睡会儿。”

    栀南疑惑,竖起两根手指:“哪儿来的两位?”

    “秦道长昨夜受了伤,在我那屋歇下了。”

    栀南被粥烫了下舌尖,呼呼吸气:“那你昨夜睡在何处?”

    宣生指指堂屋正中央的棺材。

    “你人还挺好。”一勺枣粥下肚,栀南顿觉全身都暖乎乎的,“尤其这做饭的手艺,特别好!”

    “谢谢夸奖。”

    栀南用勺子搅着粥,问道:“你这是从哪儿学的手艺啊?”

    宣生没有料到她会有此一问,愣了愣才道:“……自学成才。”

    栀南更佩服了:“了不起!”

    宣生呵呵笑:“还好还好。”

    从小被母亲藏在地窖里的人,向来是有什么吃什么,烂掉的菜叶,生虫的白米,他都能拿来填饱肚子

    那些与昏暗相依相守的日子里,总能自己琢磨出点烧菜煮饭的门道来。

    “你先吃,我去看看秦道长。”

    宣生话音刚落,便见秦执已经撩帘子出来,只是手虚扶着腰,走得稍慢。

    “多谢挂怀,我的伤已好多了。”秦执面上浮起淡淡笑意,然面色终归不太好。

    “道长醒啦。”栀南大早上吃了顿好饭,肚子饱了心里自然美滋滋的,愈发觉得自己跟对人了。

    她伸手指指桌上的碗,招呼秦执:“快来吃粥,枣粥,好香!”

    “栀南小妖,你嗓门这么大是生怕吵不醒我吗?”

    江怀筝叉腰靠在门框上,杀气腾腾地盯着栀南那张格外生动的笑脸。

    栀南眨巴眨巴眼睛,迅速捂住嘴。

    “哟,还起个大早煮了粥,这么殷勤?”江怀筝也过去坐下,捏着勺子在碗里搅了两下,送进嘴里,“真不错,有心了。”

    宣生笑而不语。

    秦执在宣生旁边坐下,正好瞥见他右耳下垂着的青金石玉坠,不自觉多看了两眼。

    “还没来得及请教,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宣生。”

    秦执面露惑色:“宣公子。”

    “不必如此生分,唤他宣生便可。”江怀筝见他神色有异,及时接话,“我名怀筝,道长日后也直接唤我名字就是。”

    栀南也叫起来:“还有我,我叫栀南!”

    “知道啦,栀南小妖。”江怀筝对她弯眼一笑,塞给她几个铜板,“乖栀南,正好你粥也吃完了,去城西早市买些新鲜的肉菜回来。”

    栀南拿了钱:“买什么?”

    “你今日午饭想吃什么就买什么,让宣生给你做就是了。”

    栀南两眼放光:“我想吃鱼。”

    江怀筝爽快拍板:“买。”

    宣生迟疑道:“眼下天将入冬,鱼……挺贵的。”

    江怀筝又拿出几枚铜板放到栀南手里:“无妨,咱们吃得起。”

    栀南一溜烟儿跑走了。

    江怀筝这才看向秦执:“道长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秦执默了默,道:“……二位唤我秦执便可。”

    “……”江怀筝失笑,“好——我是想问,你方才听闻他叫宣生的时候,为何面上会有疑惑?”

    秦执不答,转头问宣生:“你耳上戴着的应是青金石,且非是市面上流通的普通玉石,而是出自天师府,对吗?”

    宣生点点头:“是。”

    江怀筝追问道:“你怎知其出自天师府?”

    “青金石内缀有金纹不假,然而天师府内专用于奖赏诸位道长的青金石,其内金纹,近视之,似六瓣荼靡。”

    秦执说罢,自腰间掏出一把青金石撒在桌上:“二位请看。”

    “你倒是一点也不藏着掖着。”

    江怀筝捏起一颗,细细察看,其内金纹果然如他所说相互交结,隐约可看出荼靡花的雏形。

    她微皱起眉:“那日彭裕告诉我,他从天师府求来的玉石,正是这青金石……秦执,你可知天师府将其作为奖赏又是为何?”

    “师父只说,其内蕴有仙力。”秦执也拿起一颗,“我方才正是认出那枚青金石玉坠应为天师府之物,又未曾听闻过有位名为宣生的同袍,才不免生疑。”

    “胡说,天师府哪里来的仙力?”江怀筝哼道,“且若是仙力,怎可能唤出画妖伤人?”

    秦执摇头:“我不知。”

    江怀筝凑到宣生耳边,举起手中青金石同他耳下戴着的那颗相比较,不由咦了一声:“你这颗似乎品质更好些……”

    宣生不着痕迹地偏过头:“许是你眼花。”

    江怀筝不信邪,又拉着秦执凑过去:“你看,他这颗里头的金纹是不是更多,也更明显?”

    秦执蹙起眉头:“确实。”

    被两人近距离打量,宣生莫名觉得不自在,身子下意识往后撤。

    江怀筝眼疾手快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保持着脸朝向另侧的姿势,动弹不得。

    “你别动。”

    她又凑近了些,这才勉强看清,宣生耳下这颗青金石玉坠里的金纹交错在一起,亦成花状,却非六瓣,而是七瓣荼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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