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所谓真假盟主令,简单来说就是在盟主轮换仪式上,将真令牌藏于祭台的夹层中,用假令牌完成交接。

    云清莺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她并不认为一块小小的死物能调令一群活生生的人,魔教拿走它,除了挑衅示威,又能做什么呢?

    乌恹啼从丢出盟主令后,就彻底阖上了眼,抱着玄溟剑,枕在她膝头,也不管旁人怎样想他,也不管旁人如何看待雪照山城。

    雁莲居士与刘青壁正规划着具体的细节,讨论的热火朝天,那个诡异的疤面老人时不时出声提议,嗓音沙哑难听,仿佛死了很久的人突然开口说话。雁莲却似乎完全不觉得,每回都微笑着附和,露出唇角下的梨涡,十成十的八面玲珑。

    真吵啊……云清莺轻轻替乌恹啼捂上了耳朵。

    云清莺向殿外望去,突然注意到那个一直存在感极低,游离在谈话之外的鸣花谷代表,此刻他仍旧沉默着,比起舌灿莲花的居士,他反而更像一个出家人。

    虽然看起来和乌恹啼一样,也不爱说话,但温润如玉的眉眼、柔和娴静的气质令他比天下第一剑多了几分亲和力,就像会被人暗恋的邻家大哥哥一般。

    云清莺有些好奇他是以什么身份成为的主事人,毕竟身为魔教圣女的女主符映月就是易容成了鸣花谷的大小姐,而他看年岁也不可能是谷主。

    难道是哥哥吗?

    似乎是察觉到云清莺的目光,他望向了主位,四目相对间,恍惚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一撩浅碧衣袍,温润青年低下头,抚袖作揖道:“在下鸣花谷云水渺。”

    他竟然也姓云吗?真是好巧,只可惜他并没有提及自己的身份。

    就在云清莺纠结要不要主动问询时,乌恹啼恰巧睁开了眼,拿玄溟戳了戳她的小腹。

    云清莺忍不住轻哼一声,按住了剑客的手,委屈道:“主人……”

    乌恹啼却没理会少女的娇嗔,像是彻底失去了耐性般,起身将她与玄溟一并抱起,离席而去。

    其他几人见状,停下了谈话,却都没有阻拦乌恹啼的脚步。

    与云水渺侧身而过时,只听他轻喃道:“小姐……保重、身体。”

    像是怕吹化一缕缱绻翩然的梦般温柔,可惜只换来剑客的冷睨,少女却并没有听清。

    殿外仍在飘雪,山顶的日落比平原早,月色已挂在檐尾,与雪色相映。

    云清莺伸手欲接,这世上最为脆弱的花却在温热的掌心一触即散、不留片刻。

    雪淋在乌恹啼身上,也许是他体温偏低,落在毛领的化了,落在他眉睫的却积了起来。

    云清莺这才发现乌恹啼的眼睫又长又密,让她忍不住想要用指尖拨弄。

    “不许看。”他的声音似雪。

    真是的,长得好看还不让人看。

    少女垂下头,将脸埋进盈满檀香味的大氅,真的听话地不看了。

    少年剑客抿唇,一蕊雪花融在齿间:“不许看别人。”

    乌恹啼在雪照山城的住所比别苑更加豪奢,金玉满堂,富丽堂皇都不足以形容。

    即使换了一个地方,云清莺依旧和他同住,她倒也没什么不习惯的地方。

    翌日清晨,云清莺照例陪乌恹啼在院中练剑,原主这副身子虽然虚,但做起动作却着实漂亮,在雪中执剑起舞的样子,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可惜杀伤力微乎其微,要不是因为乌恹啼,这样没有收获的努力很难让云清莺坚持下来。

    刚用过饭,雪照山城副城主乌景肃就亲自来请乌恹啼商议武林大会事宜,少年竟然给面子的同意了,并没有带她,只把玄溟留下了,让云清莺好好抱着。

    男主舅舅临走前乜斜着看向她,似乎在说这么个东西也值得万金?

    在他们开小会的时候,昨日去别苑的其余人也都赶回城了,云清莺站在观景亭内,有些好奇地望向乌鹊翎,想看看他有没有把挽溪带过来。

    乌鹊翎注意到云清莺的视线,向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她过来。

    云清莺不动如山,反而将手搭在了玄溟剑柄上,乌鹊翎见状不由挑起了艳红的唇,眯着一双狐狸眼,就山去了。

    “白鹤姬。”他语调优雅慵懒地打了个招呼。

    云清莺摇摇头,平静道:“我已经不是白鹤姬了,主人替我更名为燕归。”

    “主人……”这两字被乌鹊翎吞吐得暧昧,“是双飞的燕,还是离群的雁?”

    “是似曾相识的燕。”云清莺不明白一个名字有什么好纠结的。

    “你想了解你的主人吗?”乌鹊翎伸手欲撩她的额发,被云清莺闪躲过去,他却也不恼,“你想知道自己似曾哪只相识的燕吗?”

    比起这些,云清莺更想提醒挽溪,小心海王渣男。

    乌鹊翎才不在乎云清莺有什么想法,自顾自地开口:“我的姑姑,也就是你主人的母亲,二十年前游历归来却身怀六甲,这可着实得罪了她的未婚夫——流风门现任门主刘青壁。”

    “即使众人反对,姑姑还是坚持诞下这个父不详的孩子,无奈之下,老城主也就是我的爷爷登门赔罪,了断了与流风门的婚约。”

    “姑姑不知是不是被她那负心的情郎伤透了心,终日郁郁寡欢,把自己锁在了别峰上。”乌鹊翎抬手指向旁边一座与主峰差不多高的山,云清莺顺着他的指尖望去,觉得并不比其他山特别。

    “你的主人早产先天不足,却自小醉心剑术,且天赋异禀,故而老城主将他送去鸣花谷调养身体。”

    “他与鸣花谷大小姐青梅竹马长大,至十五岁持玄溟于武林大会拔得头筹,成为天下第一剑,一时风头无双。”

    “年少轻狂,你的主人想要孤身杀入魔教总坛救回母亲,却被老城主拦下,直到数月前老城主故去。”

    “可惜斯人已逝,城主未能得偿所愿,不过借道盛京时……”乌鹊翎见原本不感兴趣的少女已经听得入神,微微一挑眉,“倒是成全了一段天下第一剑客与天下第一美人的佳话。”

    云清莺没管他的调侃,只是想着,原来乌恹啼那异域的眉眼与微卷的发,并不源自雪照山城。

    “为什么老城主不让主人去救母亲?”云清莺不解地问道。

    “谁知道呢?”乌鹊翎避而不答,只说他想告诉她的,“当年武林大会时,鸣花谷大小姐忽染恶疾,至今仍未痊愈,故而这回鸣花谷才会派养子云水渺与会。”

    “城主几次三番想去鸣花谷探望,却都被大小姐称病谢绝了。”

    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女主符映月代替了鸣花谷大小姐,既然如此,男主原本的小青梅又去了哪里,是被魔教妖女杀掉了吗?

    她应该没有理由还能活着。

    乘云清莺想得出神,乌鹊翎突然用指尖点了点少女的眼尾:“这里很像呢……”

    云清莺被他的动作惊得往后一跳,握着玄溟的手一紧。

    “好了,不逗你了。”乌鹊翎瞥见那个向亭子靠近的修长身影,收回手,拂袖离去。

    乌鹊翎前脚刚踏出亭内,倏然回头问道:“你觉得你的主人像一个城主吗?”

    云清莺下意识地凭本能摇了摇头,就见那双撩人的狐狸眼弯了弯,露出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来。

    这一个刚走,那一个又来。

    乌恹啼还未进到观景亭中,就听到他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乌鹊翎和你说了什么?”

    云清莺现在心烦意乱的,需要人哄,没心情哄人。

    她将玄溟剑往乌恹啼怀里一塞,转身就小跑着到了亭外。

    乌恹啼上前两步,伸手一把揪住少女毛绒绒的衣领,将她捉了回来。

    少年剑客不解地望向她,只见化在眼睫的雪,像泪,滚落腮边。

    乌恹啼难得有些不知所措,愣怔片刻后,轻声开口。

    “对不起。”

    声音像融于春的冰。

    云清莺垂下眸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见到乌恹啼就会哭,只是没来由地生出一股郁气。

    “刚刚他跟我说,我和一个人有很像的地方……”少女幽幽开口。

    “以后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不必听旁人说三道四。”乌恹啼承诺道,“我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我只是突然有点害怕,主人……”云清莺抚上玄溟剑柄,“现在陪我练剑,好吗?”

    乌恹啼没有说话,连人带剑,将云清莺圈在怀中,拢住少女脆弱的手腕,带着她于亭中方寸之间,跃至亭外广阔天地。

    云清莺认真记下每招每式,她并不是害怕被乌恹啼当做什么人的替身,他这样高傲的人是绝对不会做指鹿为马的事。

    原主的容貌、记忆以及种种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的线索不断在云清莺的脑海中回荡。尤其在听完乌鹊翎的话后,一个很可怕的猜想渐渐卜丝抽茧地成形,即使她想刻意回避,却也不得其门。

    比穿成一本书里的无名小卒、炮灰路人更可怕的是——穿成一个有名有姓、与女主作对注定惨死的女配。

    男主白月光,没有好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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