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的晚上，我和邱山没有像家家户户那样守在电视机前面看春晚，而是窝在他的小房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你困了吗？要不要睡上来，腰还受得了吗？”

    邱山的床没有我的大，一个人刚刚好，两个人就显得有一些拥挤了。

    “晚晚，你安心睡吧，我一会儿去沙发上睡”

    他转着轮椅去窗边，将窗帘拉上，窗户只留了一点点缝隙，隐隐约约能听到远处的鞭炮声。

    “晚晚，我这屋隔音不太好，你要是觉得吵，我把窗户先给你关上些”

    我从床上坐起来，手臂一伸就拉住了邱山的衣服。

    “我不，你陪我，你不陪我我也睡不着了”

    最终，邱山在我的软磨硬泡下同意和我一起躺下睡觉，他睡在床沿边边上，要不是他的床本身就有扶手拦着，稍微动一动就能掉下去。

    “你过来点啊，这么睡怎么睡得着呢？”

    我转过头，把脸对着邱山的脸，他的眼睫毛很长，看到我凑过来有些害羞，垂着眼睑不好意思看我。

    “晚晚，我……我不想挤到你，再说……再说……”

    我干脆一个翻身，紧紧地抱住了他。

    “邱山，以前，我的心就像一个纸糊的灯笼，稍微一碰就会豁一个大口子，可是，我渐渐地发现，有你在，我的心渐渐地充实起来，我不再是一个空壳，因为我知道，你永远都会站在我这边”

    “所以……所以我不会嫌弃你，就像你一直包容我那样”

    邱山轻轻地从被子里抽出手来，护住我受伤的那只手臂。

    “晚晚，当心你自己的手……晚晚，谢谢你”

    我本来是一个很难入睡的人，稍微有一点点光、一点点声响我都会睡不着，我甚至还认床，被子和枕头不合意也睡不着。珊珊总是打趣我，说我是个豌豆公主。但很神奇的是，尽管邱山的房间里隔音隔光都不是太好，耳边依然还有远处的鞭炮声和近处的嘈杂声，我却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邱山已经不在我身边了，我穿上棉拖鞋走出房间，就听到厨房里叮叮当当的，一定是邱山在做早餐。

    C城的大年初一，家家户户都会吃饺子，邱山煮了四碗热气腾腾的饺子，还炒了几样爽口的小菜，酸萝卜、猪油渣、辣椒擂皮蛋，饺子汤里放点小虾米和紫菜，是绝佳的美味。

    因为今年爸妈在我们这里过年，向他们拜年的一些亲戚朋友，自然也会来这里，刚收拾餐桌没多久，就有人来敲门了。

    是我妈开的门，来的人是我妈妈的亲妹妹，我的幺姨，她叫刘桂香，名字只有最后一个字和我妈不一样。她比我妈小三岁，但是结婚比我妈早了几年，生了个儿子，也就是我表哥。我表哥学习成绩不好，早早在技校学了一门汽修的手艺，现在和表嫂一起在S城打工。本来我幺姨一直跟着表哥表嫂在S城带孩子，但是因为户籍问题，豆豆在S城上不了幼儿园，于是今年才回到C城。

    表哥的孩子已经有四岁多了，一直是我幺姨带着，小名叫豆豆，是个调皮淘气的小男孩。

    “哎呀！姐！姐夫！给您一家子拜年嘞！”

    说起来，我幺姨和我妈虽说是亲姐妹，但性格完全不同。我幺姨日常总是风风火火、事事笑呵呵的，虽说姨夫去世很早，她一个人拉扯表哥长大，但一直都是乐天派的人，完全不似我妈那样唯唯诺诺，小心谨慎。

    “小姑过年好！邱叔叔，过年好~~~”

    豆豆手里拿着一个棒棒糖，奶声奶气地给大家拜年，幺姨手里提着一箱伊利牛奶，小小的屋子里瞬间热闹起来。我从小到大都不是特别喜欢小孩子，就算是一时兴起逗逗邻居的小孩，也就是三分钟热度的事，所以我也不怎么招小孩子亲近喜欢。

    豆豆进屋以后，看到客厅茶几上的车厘子，瞬间就兴奋起来。

    “奶奶！这里有爱心果诶！”

    幺姨说，豆豆在超市里看到过车厘子，因为车厘子的样子比较像爱心，所以豆豆就说那是“爱心果”。我妈赶忙接话，让豆豆多吃一点，小孩子不懂大人之间的客套，果然抱着水果盘大吃特吃起来。

    我幺姨看到邱山忙着给她倒茶，叽里呱啦地就开始对邱山问这问那。

    “小邱啊，你现在在做什么啊？一个月多少工资？”

    有些时候，大大咧咧也容易戳到别人的痛处，我和我爸妈三个人都有些尴尬，唯有邱山大大方方。

    “我现在在网上卖教辅资料，一个月大概能赚个1000多块”

    邱山每年都有抚恤金，队里之前给买的五险一金等等加起来，七七八八的一算，其实和我也差不多。不过，邱山避开这部分收入不谈，估计也是不想让我爸妈更尴尬。

    “小姑，你什么时候生个小弟弟陪我玩啊！我奶奶说，结婚了就会生宝宝诶”

    豆豆把车厘子的汁水吃得到处都是，加上他突然这么一问，整个屋子的焦点都落在了我身上。但凡对邱山的伤情有一点了解的人，都不会问出这话，可是豆豆偏偏又是个小孩，又不能对他生气。

    “是啊，你俩也该把这事提上日程了，让我姐早点抱个白胖孙子，跟我家豆豆一样，多可爱！”

    幺姨在一旁笑得开心，我的脸色却是愈发沉重起来。

    “我不喜欢小孩，不打算要”

    我脸一黑，转身就往房间走。剩下的，自然是暴怒的我爸和脸上面子挂不住的我妈，还有一头雾水的幺姨和一贯温柔的邱山。

    “你站住！你刚刚说的什么话？你再说一遍？！”

    一向沉默寡言的我爸，又开始发起他的大家长脾气。其实，我爸和我妈也知道，邱山那种情况很难要孩子，结婚以前，我也一而再再而三地拿这个当理由拒绝和邱山结婚。也不知道我妈听了谁胡说八道了一番，说现在试管技术已经很成熟了，就一心一意，想让我婚后去做试管。

    为此，我对我妈一度失望至极，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妈。

    “你都听到了，我再说一遍也还是这样”

    豆豆此时此刻已经被我爸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到了，嘴里的车厘子还没咽下去，就咧着嘴大哭起来。

    “哭，你哭个屁哭，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又被我一吼，豆豆彻底大哭起来，抱着幺姨不撒手。

    “晚晚，晚晚，别生气了”

    邱山仍然一如既往地对他们笑着，他碰了碰我的手背，让我不要生气。

    “叔叔，阿姨，晚晚也不是那个意思，我现在的收入，要个孩子负担比较重，晚晚也遭罪……”

    我幺姨还算是个识趣的人，带着豆豆就要走，说我们家的家事她祖孙两个也不好掺和，客走主人安。不等我妈挽留，幺姨抱着豆豆就走了，我爸对我怒气冲冲，也后脚跟着走了。

    我妈肯定是跟着我爸的，这么多年，只要我和我爸发生点摩擦，她总会站在我爸那边。她匆匆忙忙收拾了两人的衣物，也跟着我爸走了。

    “你啊！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小孩子的无心之言你也生气，我看你这怪脾气，也当不好妈！”

    我妈离开的背影，再一次让我觉得，父母的爱有时候也不是无条件的，尤其是我的父母。

    屋子里，一瞬间又只剩下我和邱山两个人。

    “晚晚，你别生气，日子是自己过的，别人说什么不重要的”

    我蹲下来，靠在邱山的腿上，眼泪肆无忌惮。

    “邱山，你喜欢孩子吗？”

    一只冰凉的手为我轻轻地拭去眼泪，邱山的声音，仍旧那么治愈我。

    “晚晚，如果你特别想有个自己的孩子，我就去找医生帮咱们，如果你不喜欢，也不要紧”

    “我以前听人说过，感情好的夫妻，都会把对方当成自己的孩子，包容她的一切，付出所有。我就想着，我把你当成我的孩子，我希望你每天吃饱穿暖，没有烦恼，能做自己喜欢的事。”

    “生孩子多疼啊，我只要想一想，就不愿意你遭那个罪……”

    我不知道我哭了多久，但如果眼泪是无限的，那我的眼泪，已经流成了河。

    直到眼睛哭得像两个核桃一样肿，再没有眼泪可哭，我才抽抽搭搭地停下来。

    “晚晚，不哭了，我出去再给你买些车厘子好不好？”

    邱山真的很了解我，那一大盘车厘子，我自己都舍不得吃，更何况被别人吃了那么多，我心里生气，又碍于豆豆是小孩子，根本不能说什么。如果不是他提到生宝宝这些事，我也不会当着众人的面说自己不喜欢孩子，不会让我爸恼怒。

    说到底，邱山比我爸妈还要懂我，这个世界上，能处处想我所想的人，就只有他了。

    我往窗外一看，外面正下着不大不小的雪，况且，周边的小卖部估计也不会开门，超市也远，我就算再想吃，也不可能让他出去的。

    “不要，我不想吃，我再也不吃了……”

    我像一个巨大的人形挂件一样，黏着邱山不肯撒手。

    “晚晚，冰箱里还有上次买的榴莲，我给你拿一点？”

    吃了绵绵密密的榴莲，心情似乎好了许多，坐在沙发上和邱山一起看着春晚的重播。这一刻，我好想好想永远留住，人活在世界上，有一个让自己有归属感的家，有一个无怨无悔陪着自己的人，就已经足够幸福足够美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