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办完年货回家，我和邱山就开始大扫除，把家的里里外外全部都打扫一遍。邱山负责扫地和拖地这些，我虽然手不太方便，但至少还有高度优势，就拿着抹布到处擦。

    “晚晚，一会儿可能还得找人帮我们贴一下对联”

    在永兴超市二楼的时候，我和邱山去人不多的文具区挑了一副对联，还有一个“福”字。

    我看了看门框的高度，心里估摸着自己能行，就让邱山拿着浆糊和对联，我一只手拿着刷子先往墙上刷了一点浆糊，再让邱山扯住对联的下面，我踩着一个小板凳，就把对联的上面贴好了。

    “其实有点歪，不过不要紧！”

    我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对邱山笑。其实人一辈子能认识的人是极其有限的，而在这极其有限的人当中，能够真心希望你好、打心眼里不计较你的缺点错误的人，又更少。

    以前常常听大人们说，这个世界上只有父母是真心希望子女过得好，永远不会嫌弃自己的子女。这种感觉，我似乎在邱山这里慢慢地找到了。

    “晚晚，大年三十，我们把叔叔阿姨接过来一起过吧？”

    我当然是没有意见的，虽说已经很久没有和爸妈联系，但是留他们单独在一边过年，我也是于心不忍的。我打了个电话给我妈，她听到我们要和他们一起过年，有些喜出望外，我在电话里，还能隐隐约约听到她跟我爸讲悄悄话。

    “我就说吧，晚晚她不是个没良心的孩子！”

    就这样，大年三十的晚上，我和邱山、我爸我妈，四个人坐在两室一厅的屋子里，气氛有些沉默。

    “叔叔、阿姨，先喝点水吧，我去准备年夜饭“

    邱山倒了两杯热水，还放了王鹏送给他的普洱茶叶。

    他转着轮椅进了厨房，开始准备晚上的年夜饭。有很多菜邱山提前一两天就已经备好了，像是梅菜扣肉、红烧猪肘、香辣牛杂这些，都是做好了放在冰箱里，只需要加热就可以了。需要现做的就是青菜和小炒一类的食物，就算是这样，我也不放心地跟着他，一前一后的进了厨房。

    “晚晚，你跟着我干什么？去陪叔叔阿姨说说话啊”

    邱山把炉子里煨好的茶叶蛋先盛了几个出来，让我们先压压肚子。茶叶蛋是邱山用老式的烧水炉子煨的，放几片凉茶茶叶，然后放点香叶之类的调味料，香的不得了。

    只是，我和我爸妈，实在没什么可说的，我宁愿跟邱山一起挤在小厨房里，也不想在客厅里干坐着。

    “我想跟你待着，给你打打下手什么的都行”

    看着我为难的样子，邱山也有些不忍，就让我坐在厨房的塑料小凳子上，帮他剥点蒜。我又何尝不知道，邱山前几天早就把需要用的佐料全部准备好了，葱花、大蒜什么的都有，他只不过是想给我找个轻松一点的事情，帮我打发时间罢了。

    我手上剥着蒜，眼睛却盯着邱山不肯移动半分。这房子当时买的时候，厨房里的灶台就已经在了，想要改造一时半会儿也不太可能，邱山每次炒菜都得偏着半边身子，拿东西什么的都很不方便。

    “我来炒吧，也不是什么大菜，你指导我就行”

    抢过他手中的木锅铲，我狠狠地翻炒着锅里的雪里蕻。

    “晚晚，可以放盐了，大概半勺就行”

    邱山撑着轮椅，望了望锅里的情况，又指了指灶台上的调味料盒子。

    我打开放盐的那个盒子，发现里面的小勺子，竟然是我常吃的酸奶里面自配的塑料小勺。

    “这么多？”

    我舀了一勺盐然后拿给邱山看，他点头确认以后我才敢放进锅里。就这么在邱山的口头指点下，我炒完了邱山准备的所有蔬菜和其他小炒菜，当然，电视机里的春节联欢晚会也开播了。

    “晚晚，去叫叔叔阿姨来吃饭吧，我来盛饭”

    长方形方餐桌上摆满了菜，剁椒鱼头、白灼虾、水煮肉片、清炖羊肉、蒜苗腊肉、水晶虾饺、什锦蛋卷、红烧肥肠、骨汤蹄花……

    “今天的菜都是晚晚掌勺做的，叔叔阿姨应该会喜欢”

    说着，邱山戴起一副一次性手套开始剥虾，先是给我爸剥了一只，再给我妈剥了一只，最后给我剥了一只。我打眼一看，给我剥的那只个头更大，还特意蘸了我最喜欢的辣椒油。

    “邱山，别这么客气，你自己也吃吧！”

    我爸一贯地不怎么说话，我妈倒也还算通情达理，没在这种举国欢庆的时候说些不痛快的话。

    “阿姨您多吃点，今天的雪里蕻是晚晚炒的，味道不错您尝尝？”

    一边应付着我妈，邱山一边继续剥着虾，只不过后面剥的，全部都进了我的碗里。

    一顿饭吃的还算平静，饭后我们都坐在客厅里，一起看春晚。春晚正好演到著名小品演员的节目，在屋子里还能听到郊区放烟花的声音，噼里啪啦的热闹着。

    邱山坐在一旁，拿着一个小锤子在剥山核桃，没怎么看电视，剥好的山核桃仁就放在一个小碟子里，然后递过来让我们吃。时不时还给我们添茶倒水，把桌子上的瓜子壳清理干净。

    我不想让他再这样下去，就说自己感觉很困了，拉着邱山就去了他的房间睡觉。

    “爸，妈，一会儿你们困了就去我房间里睡，邱山把床单什么的都已经换好了，我有些困了，我们先去睡了”

    不等我妈开口，我就推着邱山的轮椅，也不管他有没有困，总之我已经很难适应家里还有别人的生活了。

    “晚晚，这才10点半，守岁还得好一会呢”

    我坐在邱山的床上，摸着他新换的浅蓝色床单，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

    “那你就陪我在这里守岁好不好，我不想让你在客厅里，像个服务员似的……”

    邱山手里还拿着没剥完的山核桃，他继续剥着，然后递过来给我吃。

    “晚晚，其实我挺感谢你还有叔叔阿姨的，我从小到大都没有过自己的家，也没有家人，能像现在这样，我挺高兴的，真的”

    他云淡风轻般地提起他的过往，末了，还微微仰着头，抿着嘴唇对我笑。

    我躺在邱山的床上，望着天花板，跟他讲起我从小到大的伤心事。

    “不知道怎么的，虽然我有父母，但我从小就觉得他们的家不是我的家，家里的陈设、布置包括每天吃什么，都不由我决定，他们的生活习惯，也根本不是我理想的生活方式，但谁让我是他们的孩子呢，我只能迁就他们的习惯。”

    我爸妈一直以来都喜欢用烧水壶烧水喝，但他们却从不定期清理水垢，每次看见杯子里细小的白色沉淀物，我就没了喝水的欲望，到了现在才能天天有矿泉水喝；以前住的房子没有淋浴，夏天里也只用一桶水洗澡，这让我渴望了很多年的淋浴，一直到和邱山搬进现在的屋子里我才得以快快乐乐痛痛快快地洗澡。

    “我以前也没有自己的房间，和你结婚以后搬进这间房子才有的。”

    说着说着，我的眼泪就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晚晚，大过年的，不想那些伤心事了好不好？”

    邱山见我落泪，急急忙忙地从一旁的折叠小桌子上抽了几张纸，轻轻地帮我擦干眼角和太阳穴的泪水。

    “其实也挺好的不是？你现在有了自己的房间，想怎么布置就怎么布置，家里的东西，你说怎么归置就怎么归置……你每天想吃什么，我就给你做什么，快别哭了”

    我总觉得邱山的声音有魔力，干净、踏实、沉稳、温和，像不疾不徐的钟声一样。

    “晚晚，我和你一样，长这么大也没有自己的房间，我小时候在孤儿院，大家都是睡大通铺，后来读书就在学校里住宿舍，工作以后也是住宿舍”

    “你看，你23岁就有了自己的房间，我比你大这么多，你比起我来，赚了好多年呢“

    我破涕为笑，竟然还有这么算账的。

    “你要不要躺一会儿？今天都忙了一天了”

    邱山把轮椅转得离我更近了一点，轻轻地帮我把黏在耳边的碎发拨到耳后。

    “晚晚，你累了就睡吧，我守着你，新年快乐，岁岁平安”

    他转着轮椅退后了一些，一手扶着床沿，然后弯下腰来，另一只手从床下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晚晚，我给你准备了新年礼物，我看你平时用的那罐润肤乳用完了，就去给你买了”

    我打开盒子，那里面躺着两罐面霜，是我以前用的那个牌子。只不过这个牌子属于法国高端品牌，我以前用的那一款面霜是最基础的版本，只有简单的保湿功效。

    “你怎么知道我想用这个？！”

    我最近天天跟邱山呆在一起，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去买的。

    “我那天扔垃圾的看见你扔的空盒子，我就想着拿上空盒子去商场里问，总有人知道那是什么牌子啊”

    “我一问，就有好心人告诉我了，那个售货员说你用的是基础款，我就想着一分钱一分货，肯定是更贵的更好，就自作主张给你买了这个”

    他越说，我就越心疼，那两罐面霜，估计没有小两千是买不下来的，可是邱山手里，又有几个钱？

    “我喜欢，我怎么会不喜欢，可是这也太贵了……”

    这一次，是我抱住了邱山，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哭的稀里哗啦。

    “晚晚，不贵，你只管用，好用的话我再给你买”

    屋外还隐隐约约听得到鞭炮声和电视机里传来的欢声笑语，我靠在邱山的肩膀上，觉得这辈子都没有过得这么鲜活灿烂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