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酒过三巡,姚栩很高兴,项目推进得也很顺利,毫无疑问,老板对我今天的表现也是满意的。饭局结束以后,姚栩要了我的电话号码,他说,我本可以过得更好的,以后要常联系。我不知道他的话里话是什么意思,也懒得去细究,酒精已经在我体内起了作用,让我浑身难受、如坐针毡。

    回到家已经一点多了,可是邱山还在吃午饭。他没想到我又会回来。我一进门,90平的房子好像瞬间就充满了酒味,我将手里的包仍在沙发上,连鞋子都没换,就准备直冲卧室,倒头就睡。

    “晚晚,你…喝酒了?”

    我闻了闻自己身上的酒味,是有点大,我端起桌子上的水杯一饮而尽。

    “我去洗个澡”

    做了很久的心理斗争,还是决定洗澡了再睡,我无法忍受自己一身酒味,更无法忍受睡醒后,床单被罩也全是那个味道。

    邱山不知道在吃什么,快速扒拉了两口,就收拾了碗。然后又端着我的杯子给我添了一杯水,转着轮椅去卫生间。

    “晚晚,你先坐会儿,我给你放洗澡水”

    卫生间被邱山收拾得干爽又敞亮,地上的瓷砖和洗漱台的瓷砖被擦得一尘不染,毛巾永远都是干净整洁地叠好放在毛巾架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湿气。我常用的洗面奶、沐浴露、洗发水、护发素和身体乳那些瓶瓶罐罐,从大到小摆在台面上,乖乖地向我“招手”。

    洗澡的时候,我瞥见窗台上放着的两块肥皂,用我吃过冰淇淋的塑料方盒子装着,因为时间太久的缘故,盒子上面原本印刷的商品名都已氧化看不清了。这两块肥皂身兼数职,既是邱山的沐浴露和洗发水,也是他的洗衣液。

    我洗完了澡出来,邱山已经泡好了蜂蜜柚子茶,把吹风机准备好了。我下意识地走过去,坐在地上的垫子上,任他帮我吹头发。

    他腿上垫了干发巾,然后轻轻地,先是用梳子帮我把头发梳顺,用干发巾从头到尾把头发细细地擦一遍,最后再用吹风机一寸一寸,一缕一缕地吹。邱山的动作很轻柔,凉凉的指尖偶尔触碰到头皮,有一阵阵酥酥麻麻的感觉。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竟然趴在他的腿上睡着了,也许是因为吹风机绵延不断的嗡嗡声,也许是酒精发挥了作用。

    我感觉到邱山在轻轻地推我,小心翼翼地把我的头发用皮筋绑起来。他绑的头发松松垮垮的,不勒头皮却恰到好处地给了我的脖子一片清凉,再也不会有发梢刺刺挠挠的感觉了。

    “晚晚,去房间里睡,地上凉”

    “晚晚…”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对上邱山满是歉意的眼睛。他拿过一旁的小毯子披在我身后,让我去房间里睡,我只顾自己回房间睡觉,却没有看到他在我起身之后,默默地捶打双腿的样子。

    很快,我又入睡了,我感受到邱山细细地为我掖好被角,轻声关上窗帘和门,然后转着轮椅离开。

    我睡眠不算特别好,入睡困难但睡着了很难被吵醒。公司团建去市郊两日游的时候,珊珊曾经说,我是她见过睡觉最不安分的人了,虽然睡得像小猪一般,但身体却很不安分,时常抢她的被子,踢到她的脸。

    “晚晚,以后谁娶了你,谁倒了八辈子大霉!”

    当时我还和她在沙发上打成一片,笑骂她不盼我好,但珊珊总是那个能一语道破生活暗语的人,只可惜,我总是后知后觉。

    自从受伤以后,邱山就在网上做小生意,专门卖教辅资料,平时只需要按照订单把教辅资料装进快递袋,再等快递员来家里取就好。在那个电商还不发达的时代,这个生意基本上只能勉强维持生计,有时会接到好几十人的统一订单,有时却一单也没有。

    我是被敲门声吵醒的,等我爬起来想去看看是谁的时候,我听到邱山的声音了。

    “来了!”

    声音有点哑,很低沉,给人的感觉像黄昏的钟声。

    他腿上放了一摞已经包好的教辅资料,有些费力地划着轮椅去开门。那个快递小哥和他好像很熟,寒暄了几句,就跑着去拿别的订单了。

    “邱队,今天没去……”

    邱山不知道做了个什么动作,那个快递小哥便噤了声。他关上门,才看到头发睡得乱蓬蓬的我。

    “晚晚,睡得好吗?晚上想吃点什么?”

    我其实对吃什么没什么主见,刚睡醒,一时半会也想不出要吃什么。但我的迟疑落在他的眼里,就有了另一种含义。

    他对我笑了笑,转着轮椅,去了他的房间,很快又出来,手上攥着一叠钞票。

    “晚晚,要不你邀请几个朋友,去看看电影,逛逛街,买点自己爱吃的……或者漂亮衣服之类的”

    他费力地仰着头,把钱往我手里塞。

    “这会儿才四点过,你给她们打电话,来得及”

    他又确认一般地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到底是不是四点刚过,看我迟迟不接,他又以为我在顾虑。

    我又想起了和姚栩吃饭时,回忆起的那些事。

    “邱山…你…看过电影吗”

    他忽然低下了头。

    “以前福利院的阿姨放过电影,这算吗?”

    他回答得坦然,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接话。在我们都沉默不语的片刻,我的手机响了,是姚栩,我对邱山示意了一下,跑到阳台摁下接听键。

    “小晚,酒醒了吗?”

    那边比较安静,似乎还能听见姚栩说话的回声。

    “在家睡了一觉,好多了”

    “你…等下有空吗?我想单独和你叙叙旧”

    我望了一眼客厅里背对着我的邱山。

    “好啊,把地址发给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对邱山撒谎,或许是当时的我侥幸地以为,邱山足不出户,无论我编出怎样的理由,他都没法一一核查。更何况,他从来都是无条件地相信我。

    “那个…刚刚…是一位老朋友,他说晚上想和我聚聚”

    邱山点了点头,转着轮椅去拿了一件我的厚外套。

    “那正好啊,晚晚,等下出去带上外套,现在早晚温差大,别冻着”

    说完,他又从家里的储物柜里找出一包便携纸巾、一把雨伞递给我,示意我带在包里。

    这段时间,C城的雨水一直很旺,晚秋时节的雨总是令人发愁,而且说下就下,丝毫不给人半分预告。我没有随身带伞的习惯,和邱山婚后的第一个晚秋,我曾因为下大雨被困在公司的写字楼,迟迟没有回家。

    那一次,雨从淅淅沥沥的小雨变成瓢泼大雨,远处还能听到滚滚的雷声。雨一直没有停,我在公司翻遍了所有的角落,竟然找不出一把伞,本来抱着侥幸心理,在刚开始下雨的时候决定加一会班把那阵雨躲过去,没想到雨越下越大。

    同事们也早已经将公司里仅剩的几把伞瓜分走了,只留我一个人,望着已经被雨水淹没的街道阵阵叹息。

    电话铃响了,来电显示是“他”。当初存下邱山的电话号码时,迟迟想不到一个合适的备注,一个“他”字竟然用了那么久。

    “晚晚……我给你送伞来了……”

    我乘着电梯下楼,发现邱山正坐在雨中,密密麻麻的雨,看不清他的脸。他的雨衣因为长时间被雨水淋着,滴滴答答地也落着水滴。

    一把黑色的大伞递到我面前,瞬间也被淋湿了表面。

    “晚晚……加班,也要注意身体”

    轰隆隆的一声雷,彻底炸醒了我。我浑身一个激灵,忙忙慌慌地将他的轮椅拉进屋檐下。

    “……你,雨下得这么大,干嘛还要来送伞,我……我又不是没跟你说我在加班,干嘛管我”…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是满心满眼地在乎我吗?

    他用手抹去脸上的雨水,用力地眨了眨眼睛。

    “晚晚……天气预报说这是强降雨,我怕你想回去的时候雨不得停……”

    说着,他用左手手肘勾住轮椅后面的扶手,上半个身子转过去,右手从轮椅靠背后面的袋子里摸出一双雨靴。

    “我买的38码,比你的脚大了两个号,晚晚,你回去的时候,就直接套在鞋子外面,不容易被打湿”

    我已经忘记那天我是怎么走回家的,路上的雨水倒灌,那双齐膝的雨靴也被积水没过了一半。邱山,他是怎么来的?我的心顿顿地痛了起来。

    那次C城涨水,地处一楼的我家也进了水。回到家,邱山正拿着塑料簸箕,艰难地把积水铲进一旁的水桶中。他放在轮椅踏板里的两只脚都浸泡在水里,我走过去,拿过他手里的簸箕,发了疯似的铲水 。

    也是从那以后,邱山很注意保持家中每一处地方的干爽与整洁,怕刺激我想起那天的情形,引发我不好的情绪。

    他对我的爱,一直很温柔、很沉默,像起于微时的风和任浪花拍打的礁石。

    我出门以后,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在家里忘了带。冥冥地,我回头望了望家里的阳台,竟然看到邱山坐在那里,目送着我。

    他也看到我了,朝我挥了挥手,就兀自转着轮椅进屋了。

    我每次出门,他都是那样目送我的吗?为什么这一年多以来,我竟然没有发现?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