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点到了公司，我才刚在打卡机器上签了到，坐在我对面的珊珊就凑过来问我，一脸神秘的样子。

    珊珊是我的同事里，和我走得最近的一个女生，她家境优渥，来我们公司上班也只是打发时间，不至于太闲。所以，我跟她基本上是两个极端，我每天忙得要死，她却按时下班。

    “晚晚，听说你们部门今天要去见晟宣集团的负责人？”

    我一边打开电脑，接过珊珊递过来的咖啡，一边摇头。

    “没有啊！昨天下班也没通知啊”

    珊珊赶紧绕过办公桌，跑到我身边，表情更加神秘了。

    “哎呀，今天早上我听到BOSS打电话了，那个晟宣集团的负责人指名叫你去呢！”

    指名叫我？该不会是因为我昨天给他们的方案出了点岔子吧？不至于吧！我心里一边猜测，一边敷衍着珊珊。

    没过多久，BOSS果然让我去换一身“拿的出手”的衣服，准备跟着他去晟宣那边吃饭。

    其实我对BOSS口中的“拿得出手”是有些反感的，我一向不喜欢打扮得过于隆重和华丽，也没有像单位其他的同事那样痴迷于买名牌包包和口红。

    我的这种做派，在我妈看来，是勤俭持家会过日子的表现，在珊珊看来，我是白白浪费我天生的好底子。

    我请了会假，打了个出租车回家换衣服，顺便跟邱山说今天不用给我做午饭了。本来就只有15分钟的步行距离，司机师傅们嫌路程太短，都不太愿意做这种“赚的少”的生意，所以我等了好几辆车才遇上愿意走的司机。

    到家已经十点过了，结婚这么久，我从来没有这个点回家过，今天是头一回这么早。

    用钥匙开了门，邱山正在厨房处理一条鱼，手上全是鱼的血水和黏液。他听到关门声，看到我这么早回来，一脸惊讶。

    当初和邱山结婚并不是特别的顺利，甚至可以说是相当闹心。当然，这些闹心的事，有百分之九十是来源于我。

    那时我虽然对他心怀歉疚和同情，但也从未想过要嫁给他，毕竟，如果没有那次事故我们的人生就是两条平行线，根本不会有交集。

    后来，为了避免反反复复地提及那些事，我固执地坚守着能不在家里待着就一定不和他共处一室的原则，就这么一直生活了一年多。

    “晚晚，是不是什么东西落在家里了？”

    他慌忙地洗了洗手，转着轮椅跟在我身后。我天生就特别反感腥味重的东西，他靠近我，我下意识地把食指放在鼻子下。

    邱山一直是个很心细，或者说，很敏感的人。他看到我的小动作，就没再跟着我了，他轻言细语地向我解释，他为什么会重新做鱼吃。

    “晚晚，好久没给你做鱼吃了，干锅鱼你喜不喜欢啊？”

    我记得邱山曾经说过，他小时候在孤儿院，水煮鱼是过年才能吃的好菜，他爱吃那道菜。刚结婚那阵子，他总是做水煮鱼给我吃，我不爱吃鱼，他就把鱼刺都剃掉，直到有一次我冲他发脾气，说天天吃鱼吃得都想吐了，他才没再做给我吃。

    “你每天做这么个寡淡无味的水煮鱼来恶心我，是不是就想提醒我，你以前过得有多么不好，而我让你的生活雪上加霜？你以为你有我爸妈的认可我就会喜欢你吗？你以为你救了我，我就要对你感恩戴德，对你百般温柔吗？是，如果我没有和你结婚我会感激你一辈子，你不需要动不动就来提醒我，我有多么不堪！与其这样日复一日，我还不如那天就死掉！”

    我一口气，像倒豆子一样，把那些恶毒的话，那些压抑许久的埋怨和委屈全部发泄出来。邱山沉默了很久很久，最终也只是把那盘细心剃过鱼刺的水煮鱼端下了桌。

    也是从那次以后，他做菜总是换着花样，日子久了，我渐渐就吃惯了他做的饭。

    “我今天中午有个应酬，不用准备我的饭了”

    老板催促我的信息一条接一条，我着急忙慌地换上裙子，快速画完一个淡妆，找出我不常背的那个二手古驰的包包，不等邱山反应，就飞快地跑出家，把门关得震天响。

    饭店是提前订好的，在本市寸土寸金的地段上，珊珊办婚礼的时候就在那里，一个清炒时蔬就要68元的高级饭店。BOSS已经把餐厅包间的信息发到了我的手机上，我一下出租车，就有很温柔礼貌的迎宾小姐带领我进入饭店包厢。

    到了“水月居”，我在门口照了照镜子才推门进去。我一眼就认出，对着门坐着的，竟然是我高中时的男朋友，姚栩。

    那时的姚栩，是校草，喜欢他的女生数都数不清。他家境好，学习好，体育好，人也好，大家都说，姚栩这个人，就没有不好的地方。就是大家口中的校草，我却在恋爱一个月未满时主动向他提出了分手，原因是我根本不喜欢他。

    但那根本不是我的真心话，我从小缺爱，根本不相信像姚栩那样好的男生会真心喜欢我。那时的我为了保住成绩，保住在父母和老师心目中乖乖女的形象，毅然决然地单方面宣布分手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连我自己都没办法好好爱，又如何去爱别人呢？

    珊珊说，我这叫回避型依恋。

    一眼看过去，姚栩变了很多。他不再是高中时那副清俊高大的样子，多了几分商场精英的做派。浪琴表、高定西装、梳得油光水滑的头发……甚至还有明显凸起的啤酒肚，这些让我对他愈发地陌生了。

    姚栩见到我，很自然地站起身，老板见状，立马打着哈哈，“姚总，早就听说您和我们部门的章晚交情不浅，她现在可是我们公司的中流砥柱呢！”

    我在姚栩旁边坐下，心里回忆起好多和他的往事。和他一起看电影，和他一起散步，和他一起约会，和他一起吃小吃，和他一起逛书店…好多好多事。

    “小章，给姚总夹点鱼！这鱼可是野生的，汤我让他们炖了五六个小时！鲜得很！”

    老板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鱼？我心不在焉地给姚栩夹了一点鱼肉，那鱼煮得很软烂，顺着鱼骨一压，鱼肉就掉下来了。

    我心里一惊。邱山现在在干什么呢？按照平时，他现在应该在我公司楼下，等着我下楼把午饭便当接过去。他话少，基本不怎么主动找我交谈，只是笑着、看着我转身走进公司的办公楼。

    一共三层的饭盒，第一层是加了玉米粒的白米饭，第二层是两样蔬菜，第三层是荤菜。蔬菜基本上都是时令的新鲜蔬菜，西蓝花、菠菜、胡萝卜，这些是经常有的，荤菜就更多样了，糖醋里脊、青椒炒肉、红烧肉、酱焖猪蹄、黄豆鸡爪……还有一个焖烧杯装着煲好的汤，便当袋里面还有一盒酸奶和一盒切好的水果拼盘。

    就连珊珊都羡慕我，每次都来蹭我的菜吃，一边吃还一边夸邱山的厨艺好。

    “晚晚，他对你真好，虽说做菜吧，少了点辣味，但胜在有家常风味！”

    邱山除了给我做一日三餐，他好像从来没有和我一起干过什么别的事。看电影、散步、逛书店…这些事我的脑海里都没有和他一起的回忆，而这些看似平常的小事，对他来说，挺难的。

    “晚晚，好久不见，我敬你一杯！”

    姚栩的声音彻底把我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出来，我端起装满白酒的小酒杯，爽快地一饮而尽。

    其实我并不是一个会喝酒的人，我讨厌一切世俗的交往方式，初入职场的时候，我曾经痛恨BOSS，痛恨一切在酒桌上让女士敬酒喝酒的人。

    一开始，我只是在喝了酒之后，回到家肆无忌惮地发酒疯或者昏睡。那些痛苦呕吐的时刻、因为被酒精刺激而异常兴奋导致的失眠、以及呕吐过后胃的胀气……种种这些，是邱山陪着我经历的。

    “晚晚，喝酒伤身体的……”

    彼时他一边端着解酒的蜂蜜水，一边轻轻拍着我因为用力呕吐而上下起伏的背。我整个人靠在马桶边，带着浓浓的醉意反驳他。

    “你以为我不知道伤身体吗？你以为我愿意喝啊！TMD……那种场合，我不喝，下一秒就被人炒鱿鱼！一群王BD，自己没有老婆女儿吗？把我们女人当什么了……去他大爷的……”

    直到胃里的东西都吐得一干二净，我才脱力一般倚靠在卫生间的角落里，不管不顾，沉沉地昏睡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次数多了，现在，我已经对陪BOSS喝酒这件事麻木了。BOSS看到我痛快地一饮而尽，露出欣赏的目光，直夸我不愧是C城姑娘，又豪爽又大气。

    我嘴上附和着他们，心里的白眼已经翻上了天。

    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桌上的菜品饶是精致点缀，我也觉得难以下咽。北京烤鸭、红烧牛蹄筋、酱焖肘子……一道道油腻腻的菜，让我无比反胃。

    不知怎么的，这一刻突然好想回去尝尝邱山做的干锅鱼是什么味道。

    人啊，在不经意间才会明白，自己的心意。争吵、冷战、撒娇……无论是什么，只不过是用来反复确认，自己是不是被爱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