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邱山在一家孤儿院长大,那家孤儿院只能资助孩子们读完九年义务教育的课程。邱山初中时的成绩很优秀,本可以保送到最好的高中,但是那里的学费他负担不起。于是,在孤儿院老院长于清华的帮助下,他开始勤工俭学,初中一毕业就四处打工,为自己攒高中的学费。

    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工薪家庭,父母白天上班的时候,就把年幼的我送去外婆家,等到晚上他们下班以后再接我回家。在我的印象中,我的父母都是不苟言笑的人,他们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和邻居的往来也很少,对我,一贯也非常严厉。

    仍然还记得一年级第一天放学回家后,我爸在我的书包里发现了一个塑料做的小水晶,他问我那是从哪里弄来的小玩意儿。那是一个男同学送给我的,只是我还没有记住他的名字,我当时就说,那是同学送给我的,我爸追问,什么同学,叫什么名字。

    我根本就答不上来,那副支支吾吾的样子,在我爸看来,就是做了亏心事。他认定那个塑料做的小水晶是我偷来的,让我在客厅里跪了很长的时间。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因此,我从小就不敢忤逆任何人,不敢忤逆父母,不敢忤逆老师。父母要求我做的事情我会很小心谨慎地完成,老师课堂上只要皱皱眉头,我就丝毫不敢做小动作。久而久之,我成了父母眼中的乖乖女,老师眼中的好学生。

    就连我自己都以为,我不会再有叛逆期了。

    这种他人约束和自我压抑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我大学毕业,才彻底爆发。

    而爆发的契机,就是认识邱山。

    邱山高中毕业以后没有去上大学,倒不是因为他没有考上大学,而是他觉得,他应该也有能力走入社会,找一份能够养活自己、回馈社会的工作了。他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上了消防员,成为了C城双丰支队的一名消防官兵。

    在遇到我之前,他已经年满30岁,即将退居二线,不再出警。

    遇到我,改写了他的人生,也改写了我的人生。

    那是我刚入职公司不久,正在跟着BOSS查看一个项目的完成情况。那是一栋即将完工的新楼盘,市中心冠盖如云,那栋楼也是预备作为写字楼投入使用。我在检查水电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个工人大喊着:

    “着火了!——”

    随即,整层楼的施工人员都在往外跑,浓浓的烟味就弥漫上来,只在刹那间我便被呛得喘不过气。彼时正值C城最炎热的季节,高楼着火、新修的楼盘供水系统和消防设备也没有完全组好,火势迅速就蔓延开了。

    我在一片浓烟中已经看不清方向,凭着仅存的记忆,我拼命挪到工人们用来洗手的一桶污水旁,慌乱中打湿了整条裙子,然后用力捂住口鼻。

    万幸的是,我这边并不在火源处,但是火源已经把楼层的唯一出口封死了,我所在的地方靠近下风向,浓烟不断往这边涌过来,让我不敢贸然前进。我蹲在楼道的尽头,脑海中一幕一幕回放着过去23年的人生场景,感受到自己的意识逐渐衰弱下去……

    有人及时报了警,消防员很快就来救援了,我听到有人在喊,“还有没有被困人员,听到请回答!”我听到了,但是我已无力做出任何应答,我只能用一旁还没来得及运出去的多余的石头,一下一下敲击着墙壁。

    “邱队!里面有人!”

    似乎有两个消防官兵在离我不远处说话,很快,一个全副武装到只露出眼睛的消防员找到了我。

    他轻轻地推了推我的肩膀。

    “姑娘!姑娘!能听见我说话吗?”

    我费力地睁开眼睛,眼前,只有一双隔着防尘面罩,无比清澈而坚定的眼睛。

    我又眨了眨眼,希望瞳孔马上恢复正常的聚焦,好让我看清他的脸,只是下一秒,我头顶上的预制板就如山崩地裂般砸向我,而那位来救我的消防员,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敏锐,将我护在了身|下。

    再次醒来,已经是三天以后了。刚一睁眼,就看到洁白一片的病房里,我爸和我妈那两张焦急的脸。

    “晚晚!你醒了!你吓死爸爸妈妈了!”

    我妈最先发现我已经清醒了,然后抱着病床上的我,放声的哭起来。

    “哎呀,你哭什么哭,把儿吓着了!”

    我爸不像别人的爸爸那样,会叫自己的女儿“丫头”“宝贝”“女儿”,他总是把我当作男孩,要不就叫“(娃)儿”,要不就直呼我的大名。

    每次在家,我都会因为这个称谓,不厌其烦地和他理论一番,但他从来没有听进去过,更别提改口叫那些亲昵的称呼。

    现在,我没有力气和他辩论了。

    我是在清醒后的第三天才知道,邱山还在ICU观察病情的。听我妈说,他为了救我,被掉下来的预制板砸伤了,伤的很严重,医生说下半辈子都不能走路了。

    “咱得好好谢谢人家啊!人家救你一命,这可是一辈子的大恩大德啊!”

    我父母都是老实本分的人,他们平时从不会欠别人哪怕是一毛钱的人情,受人恩惠也会立马想办法还回去。过了很久很久,我才发现,原来他们的焦虑,不仅仅是因为担心我,还因为亲戚朋友以及单位同事铺天盖地的问候与打听。

    世俗的力量总是那么强大,在我仍然不死心地反复确认他们是否真心爱我的时候,世俗马上就冲到我面前,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没有纯粹的爱。

    又过了几天。

    “听说是一个消防员救了你家晚晚?”

    “那小伙子受了重伤啊?!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这可怎么是好哦!”

    “桂芝姐,听说那小伙子是个孤儿?哦哟——这就不得了了!以后你们家得照顾他一辈子了!”

    “就是就是,他如果有亲人,咱们送点钱,多关照关照就行了。这一个人,他要是讹上你家,可就坏事了!”

    我妈的那些老同事,叽叽喳喳地在病房外吵个不停,我妈那懦弱的性子,在一众口舌犀利的大妈大婶中间显得很难为情。

    我爸,一动不动地坐在医院的长椅上,不动声色地抽烟。

    我一个箭步冲出去,顾不得随之而来的眩晕和恶心,用我最凶的语气和眼神,制止这些世俗代表们。

    “笑话看完了没?别人家的事关心够没?”

    几个阿姨面面相觑,其中一位我不太熟的阿姨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

    “桂芝啊,你家晚晚是不是烧糊涂了,我们几个老姊妹来给你出主意的,怎么就成了看笑话的了?”

    我妈依然迎着笑脸,我狠狠地抽出被她拉住的手,没好气地跑了出去。

    我脑子里狠狠暗骂着那几个好管闲事的人,脚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医院的ICU,我向那里的护士站打听了邱山,才知道,他已经转入普通病房了。

    “姐姐,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我询问着一个三十多岁的护士,她很好心地帮我翻了一下病历本。

    “你就是那个小伙子救下来的姑娘吧?他胸以下高位截瘫了,前不久他的同事还来看过他呢!”

    护士姐姐看我内疚的样子,又安慰起我来。

    “妹子,人生在世没啥过不去的,我天天待在这里,生和死的事儿见得多了,那小伙子虽然受了那么重的伤,但就凭他那毅力,以后勤加锻炼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一旁的另一个年老一些的护士听到我们的对话,也凑过来。

    “你们在说那个29床吧!那小伙子真的硬气,没听他喊过疼!”

    我的眼睛酸酸的,喉咙迅速地肿胀,堵得我说不出话来。可是我还是向那两位护士打听了邱山所在的普通病房的位置。

    “你从电梯下去,到15楼,右手边的病房,1502.”

    谢过那两位护士以后,我又乘电梯去了15楼,刚踏出电梯,就碰见了一个身穿消防队服的男人,看上去,跟我差不多大。

    他的步子走得很快,我悄悄跟在他后面,发现他进了1502的门。从门上镶嵌的玻璃窗看过去,那间病房好像只有邱山一个人住,但是那个高大的男人挡住了差不多大半个病床,我只能看见邱山露在被子外面输液的手。

    苍白又无力。

    那个男人并没有待很久,他匆匆地离去后,我便轻轻地推开了邱山病房的门。

    “鹏,又回来干什么?”

    隔着帘子,邱山以为是刚刚出去的那位消防员,他的声音有气无力,一点都不像我记忆中他呼唤我“姑娘、姑娘,能不能听见我说话”那般中气十足。

    “你……你好……我……那个……我是章、章晚,那天……是您救了我!”

    我还没有说出几个字,就克制不住地哭起来,病床上的他,只需要一眼,就能让我崩溃不已。

    他的右手打着点滴,从被子里伸出很多很多的线,连接着一旁的医用监测仪器,嘀嘀嘀地有规律地响着。他整个人都陷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平静地看着我。

    “我……我……如果知道您会因为我……变成这样,那我……”

    我弓着腰,根本不敢抬头看他。

    ”不是……你的……错“

    我听见他发出的气声,小心地看他,发现他正在对我摇头,并且还试图扯出一个能安慰到我的微笑。

    后来,邱山跟我爸妈说,他一点也不怪我,干他那一行,随时都有可能遇到那样的事,任何人都无法控制事情的发生。饶是他几次三番地表示,他并不需要我们家为他负责什么,也不需要我们带着愧疚生活下去,我爸和我妈,也还是下定了要我和他成家的决心。

    而我,也因为他们的决定,彻底地叛逆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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