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

    海图阁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半圆规尺,悬刻日月,沿着它的刻度线,竟是一张无比巨大的海图。楚翘白衣散发,伫立在海图上,脚下是散落的卷宗。

    南宫雅兴冲冲跳进来进门:“阿翘,有人要刺杀你!”

    楚翘淡然:“知道了。”

    南宫雅:“太好玩了,竟然有人想刺杀你?”

    楚翘却轻笑道:“这不正合你意。你不是一直嚷嚷着等我死了,就改嫁吗?”

    南宫雅:“对啊,但是你还没有将退婚书给我,你还不能死,要不然我南宫雅还要给你守寡,一辈子也嫁不了人了。”

    南宫雅将散落地上的卷宗捡起来:“刺客你都不在意,却在为明天的案子烦扰?你在同情那个姑娘?”

    楚翘:“生为女子,不得蹈海。若要蹈海,再踏轮回。我定下这海诫八年,我爹加上最后一条轮回诫,本来就是留给我的。”

    南宫雅:“你就该像我一样,一醉酩酊。”

    楚翘:“我必须清醒。因为明天的案子,审的是我自己。”

    朝阳照耀着伏波港的海市。一头是海商们的货物,都是大宗的。来自东南亚成担的胡椒及各色香料,李朝的青瓷,琉球的马匹、漆器,还有内陆来的丝绸瓷器茶叶。楚翘一行人在海市巡视。

    赫连秋水抓起一把茶叶,放在鼻子上:“明前正是采茶时,海市里卖的还是往年的旧茶。昨日看到苏杭送报,两地茶商望眼欲穿等着海商们收购,却门可罗雀。缺银则短货,伏波港都如此,其他各港日子都不好过啊。”

    楚翘:“秋水总是能见微知著。”

    关克邪:“少主,这月伏波港的相风铜鸟又少派发了三成,盖因去琉球的商船锐减啊。”

    楚翘:“日本岩见银山的白银经琉球而来,日本战火不断,琉球这条商路航道上萨摩的侵扰又越发频繁,海商们不敢往那边走了。银路若断港口必然萧条。”

    赫连秋水:“所以,月港坐不住了。”

    海市的一边有序繁华,另一头更加热闹。这里,卖货的都是凶神恶煞,扛着□□配着缅刀,衣服混杂着不同地域的特质,也不大合身,显见都是从别人身上扒下来的。染血的自鸣钟,带着绿苔的古董,东西洋的刀剑,大袋的首饰瀑布一样倾斜,其间还混杂着人的耳朵。明蝶走在潮湿的土地上,腰间别着葫芦,颈后斜插一枝桃花,扛着□□从倭寇群里穿行。

    一疤脸倭寇,正在看一座自鸣钟:“真能响吗?”

    卖货倭寇:“辰时准响,不但能响,下面还能出来一个小妖精。”

    疤脸倭寇捧起来看。自鸣钟走到七,开始报时,钟下的自动装置向他弹出,里面的机器小人上,竟然还挂着一只耳朵。疤脸倭寇吓了一跳,把钟扔了出去。恰好砸在另一群倭寇的头上。倭寇们混战起来,挡在明蝶前面。

    明蝶叹了口气,灵活地闪避着横飞的拳脚家伙,从两伙人中间穿行过去。就在此时,一道阴影遮蔽了所有人。一瞬间,太阳消失了。争斗的人,叫卖的人,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向太阳消失的地方望去。大海之畔,夜雪舰巨大的黑帆正徐徐张起,遮蔽朝日。

    所有人都被黑帆的气势震慑,就连明蝶都凝神屏息。黑帆之上,透射太阳金芒,火红的朱雀尾印记熠熠生辉。

    祖登云板着一张冷脸:“刺客就在这个场子上,一定要尽快找到,阻止他刺杀少主。”他面前虽是几十人,但这话,明显是对领头的三人说的。

    董诀点头:“那我寻个高处,盯着整个场子。”

    祖登云:“你带什么弓?”

    董诀从拇指上摘下扳指,从腰间掏出皮护手,利落套上:“蒙古弓射程二百六十步,怕是不够,我带反曲弓,可射七百步。”

    武星葵:“让我干啥?”

    祖登云:“你混到人群里,看到有用弓箭火器瞄着夜雪的,立刻制服。”

    武星葵得到任务十分愉快:“好嘞!”高兴不过三秒,只听祖登云悠悠发声:“要活的。”

    武星葵苦恼:“那怎么抓?折断胳膊腿成不成?”

    祖登云:“留着舌头就成。”

    武星葵看了看赫连秋水:“那他呢?”

    赫连秋水:“我的职责是洒胡椒。”

    武星葵:“胡椒?”

    赫连秋水:“胡椒虽然没有白银值钱,但还比铜钱贵。只有真的刺客,才不会弯腰捡胡椒。”

    祖登云贺一瞪武星葵:“记住,好好盯着,你也不许捡。”

    此时,南宫雅站在灵犀塔上饶有兴趣望着这一切。

    南宫雅:同样的把戏,都看腻了。

    董诀神色焦灼,向下方凝望,寻找刺客的身影。

    武星葵在人群里穿梭,他力气大,在拥挤混乱的岸边,仍然穿行无碍。

    明蝶就在他不远处,此时他已经和刚才打架的倭寇们熟络起来:“杀人先诛心,好厉害。”

    疤脸倭寇笑了:“这算什么,最厉害的,是桅杆决斗。”

    明蝶:“桅杆决斗?”

    疤脸倭寇:“这是楚翘定下的规矩,凡是不服判决的,都可以上桅杆,和他决斗。桅杆顶上,风大浪大,站都站不稳,除了楚翘,没人能活着下来。南沙船王孟滶厉害吧?他就死在这桅杆顶上。”

    武星葵走近,明蝶好似漫不经心,让囊中的□□避开武星葵的视线,遥遥眺望楚翘。

    明蝶:“这身形,有点眼熟啊。”

    身后的人挤过来,他护着火绳枪,肩膀只是一卸一撞,就保证自己在这个位置寸步不移。

    甲板两端,被带上一男一女。那女人穿着一身海上常见的男装,赤着双足,皮肤被海风吹得粗糙,兼被太阳晒得黝黑,唇角干裂。与陆地女子相比,她无论如何都谈不上姿色,但神情间,却带着一股倔强的高傲。

    楚翘看着她,就像看到了自己。她转身走到朱雀尾下,坐在了座椅上。

    楚翘:“生为女子,不得蹈海。若要蹈海,再踏轮回。小六,你明知七海有诫,还敢女扮男装当水手!纵然心里不服,这也是你自己选择的宿命。祁鹏,你身为船长,在发现小六身份后,竟恃强凌弱将她侮辱,其罪当诛。”

    祁鹏:“不公道!她既是我船上的人,那我无论对她做什么,都是我船上的私刑。我,没犯诫!”

    楚翘:“她身为水手,又犯了什么错,要你动用私刑?”

    祁鹏:“她女扮男装!”

    楚翘:“自相矛盾。既然她是女人,她就不是你的水手。如果她是你的水手,那她就不是女人。你到底当她是水手,还是女人?”

    祁鹏语塞。

    楚翘:“小六,你伏罪吗?”

    小六:“我确是女扮男装,若这真是罪,我就伏。”

    楚翘:“我问你,你是水手,还是女人?”

    小六:“我敢给任何人验看,我身上的伤,手上的茧,不比其他水手少。”

    楚翘:“那我就给你一个水手的死法。”

    祁鹏:“既然她自认是水手,我便不犯诫了。”

    楚翘:“不错,她既然是水手,你就不犯□□妇女的玄牝诫。我也不能拿玄牝诫来杀你。”

    祁鹏大笑起来。

    楚翘:“但船上有船上的规矩。若火长滥用私刑,水手可以和火长决斗。我判你们两人,在夜雪之上公平决斗,不死不休!来人,给他们两把匕首!”

    众人哗然。疤脸倭寇转向明蝶:“这祁鹏绰号花海蟒,跟我过过招,刀子耍得跟蛇一样。这小姑娘,连他的皮都擦不到!”

    夜雪舰上,祝小六与祁鹏二人接过两把匕首。祁鹏的匕首在左右手之间来回变换:“小六,你死定了!你的刀都是我教的。你何苦呢!要是不把这事闹大,如今爷还在船上教你刀法!”

    祝小六用短刃遥指祁鹏,眼睛却瞪着楚翘:“我只恨不能手刃这个畜生!什么公平,到头来,还不是男人定下规矩,要女人的命!生不能公平,我但求死个公平!”

    楚翘:“我许你一个公平!把舱底最大的木桶抬上来。”

    南宫雅望着夜雪上的审判,突然领悟:“女子没有男人力气大,但近身搏斗就未必会输,阿翘用这木桶给了她手刃仇人的机会。”

    董诀背着箭袋专注望着夜雪舰,南宫雅见状问他:“大董,你都站那一动不动半天了,到底有没有发现刺客啊!”

    董诀突然指了指下面,南宫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向下看,只见人头攒动,看不清什么。

    南宫雅:“哪个?都是人,你真的看得见?”

    董诀:“那人离小葵七八步远,颈上插着一枝桃花,手里拿着一个长东西,看形状,里面多半是把火绳枪。我看了半天,这么多人拥挤,站都站不稳,他居然一直没有动过地方!”

    南宫雅拿万华镜看清楚,认出明蝶:“竟然是他!”

    只见明蝶把枪端起,用枪套掩饰,避开眼前一层层的头颅,枪口瞄向夜雪。

    酒桶抬上,祁鹏、小六两人被一起放进了酒桶里。两个人进去,几乎贴在一起,狭窄得挪不开身。

    祁鹏大惊失色:“不,这个决斗不公平!”

    小六:“公平,这个决斗公平!”

    楚翘自语:“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酒桶的盖子缓缓盖上,阳光照耀出小六阴冷的笑容。

    祁鹏大吼:楚翘!我是……

    一句未了,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已化为挣扎厮喊。楚翘闭上了眼睛,缓缓走回到座位上。她的煎熬,不亚于自己在酒桶里决斗,却依然要保持镇静冷漠的常态。她坐下来,单手支额,竟似有些累了。

    酒桶涌出鲜血,楚翘眼中,天地都已昏暗,只有那血色殷红,她想说话,竟似耗尽全力,张不开口,她轻声对祖登云说:“祖叔,我累了。后面的话,你来说吧。”

    祖登云忽地扬声说话,穿云裂石:“东海有勇妇,何惭苏子卿。白刃耀素雪,苍天感精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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