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团的乌云，笼罩在夜雪舰上空。雾气愈发浓厚，海面一片苍茫，阴沉异常。
一艘小船，悄然靠近夜雪舰。戴着红色似哭似笑面具的黑衣少年，身披黑色斗篷，长剑插在身后。他宛若一只黑色鹰隼，轻轻一点，落在夜雪号上。
“谁？”赫连春水话音未落，咽喉已被小忧切断。小忧同时一伸手揽住，让他轻轻倒地，避免发出声音。
小忧一路从船头向船尾走去，夜雪的白帆上，灯火映出小忧徐徐前行的影子，他一动，就有人影倒下。
船帆上飞溅着水手们的血迹，在船上灯火照耀下，如一朵朵桃花。
楚翘英气勃发，怀中紧紧抱着漂流瓶，向大海走去。
海的尽头，水天一线。
楚翘面对大海，眼底有光，胸中有万千波涛澎湃，眼前铺开的未来就如此刻的海面般无限辽阔。
楚翘：“从此刻开始，这一片大海，都会记住一个名字，楚翘！”
说罢，她奋力将漂流瓶扔至远方。漂流瓶“砰”地一声飞入万顷沧海，带着那个被封存的心愿，从此不知流落何处。
楚翘望着渐远的漂流瓶，心中默念道：“漂流瓶，你就带着我的秘密，永远藏在大海深处吧。”
此时，天边无数只蝴蝶，向着夜雪舰的方向飞去。
楚翘顺着蝴蝶追去。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天空红白蝴蝶盘旋，甲板上躺着一具具尸体。
每一张面孔，都是楚翘认识的人。尸丛之中，露出站在船首的那个蓝衣少年的脸。
楚翘惊呼：“春水，赫连春水！”
一夜之间，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仿佛是一场噩梦，却无论如何都醒不了。
楚翘近乎绝望：“春水哥，董叔，你们醒醒啊！”
沾染鲜血的白帆后，戴着面具的黑衣少年突然蹿出。
恍惚中，身影掠过长空，手中握着一把滴着鲜血的长剑，戴着面具的黑衣少年就突然站在了楚翘面前，杀气腾腾，手中之剑剑气拂面，直指楚翘。
楚翘愣住，难以动弹，张着嘴巴，努力想呼喊，却发不出声音。
那张鲜红的面具，凑近楚翘，如同鬼魅一般俯视楚翘。疾速收刀。
黑衣少年斗篷带出一阵强风，似乎要穿过楚翘的身体，楚翘失去最后强撑的一口气，绝望地看着前日还嬉笑玩闹的朋友，跪地痛哭。
面具黑衣少年跳上小舟，很快消失在浓雾之中。
凌不为从楚翘身后走来。
楚翘气血翻涌，强忍着咽下一口腥甜，颤抖着爬向凌不为脚边，苍白着脸。
楚翘哭喊着：“爹，爹！有……红色面具……杀了他们！”
凌不为的语气平静中带着冷漠：“不，是你杀了他们。”
月光倾泻而下，凌不为宛如一座没有温度的石像。
楚翘猛然松开父亲：“爹，为什么？！他们没有看出我是女孩，就算看出来也不会说出去的！”
凌不为：“除了死人，谁也不能保守秘密。你自己选择了大海，选择了火绳枪，选择了当男人的那一刻，就该清楚，灵犀塔上的灯，就是海上人的路，灯的前面，只有一条血路。这是你自己选的宿命,你只能走下去。站起来！”
凌不为拉起楚翘，从船头向船尾走去。楚翘的每一步脚印，都沾满了小伙伴的鲜血。
凌不为：“伏波港的少港主只能是男人，他们以血封箴，为你保守了这个秘密。你踏着他们的血，就要记住你永远没有资格暴露女子身份，否则会有更多的人因你而死。”
楚翘泪流满面：“我记住了。”
凌不为冷酷地望向甲板上的尸丛：“下手干脆，一刀毙命，小忧果然是个杀人的好材料。浓雾将散，这些尸体万万留不得。你可知如何处理？”
凌不为竟然带着慈父般的眼神望向楚翘，仿佛这只是一道再平常不过的考题。
楚翘忍痛：“爹教过我，为防疫病或被人发现，容易引起更大的祸端，所以伏波港内从不留尸体。所有的尸体都要抛入大海。”
凌不为：“抛向何处？”
楚翘压抑地哽咽，却对答精准：“向南四更半，那边的珊瑚礁旁有海心旋涡，会把尸体都吸入海底。”
凌不为赞许点点头：“很好。就按你说的法子扔吧。活在大海上的人，对于他们来说，大海或许才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想到要把一起长大的玩伴扔到海里，楚翘再度为自己的无力而痛哭失声。
凌不为冷面说道：“哭完，你该认命了。这是最后一次，记住，你是男儿。男儿无泪！”
冬春交接，余晖温润，木剑相击之声，穿透海面薄雾。一叶小舟。两个身着华丽琉球服饰的少年，在小舟上练习剑道。
明蝶轻轻将尚永从甲板上拉起，尚永一脸不服气，重新持剑。尚永瘦弱不堪，出手却狠准，他的每一剑，都仿佛置对方于死地。海面之下涌动的大片黑影，正是一头头巨鲸。
明蝶：“弟弟，快看！”
巨鲸一跃而起，激起海浪。
明蝶：“你说它们是不是从星海的尽头而来？”
尚永：“哥哥，天地之大，哪里有尽头啊。”
“日后若有幸见到星海之边，定要回来告知弟弟。”明蝶看了一眼那翻腾巨浪的鲸，“李太白可骑鲸捉月，我要像他一般醉入东海骑长鲸，遨游一世。 ”
尚永：“哥哥，琉球便是载着我们的巨鲸，便是我们的天地。”
一个漂流瓶在大海中浮沉，被鲸鱼卷起的浪花推到了小舟附近。小舟靠岸，明蝶一个纵身先上了岸，怀里抱着漂流瓶，尚永紧随其后。
尚永：“是什么？”
明蝶将瓶子扔给尚永王：“一个瓶子。”
尚永打开木塞，从中抽出一幅画。夕阳下，尚永背对着明蝶，痴痴地望着画。明蝶萌生好奇之心，凑上前来，欲拿此画一观。
明蝶：“给我看看。”
尚永却转而将画死死护在怀中，洋洋得意窃笑道：“这是我的，不给。”
明蝶跑上前，欲抢下尚永的画。二人在海滩上追逐，纵情大笑。不远处一列侍卫早在此静静等候，他们恭恭敬敬地向两位少年躬身。
侍卫：“大王子，二王子。”
远处议事堂，人影闪动，似有要事相商。楚翘坐于窗前，提笔写信。一条青虫不知不觉爬上楚翘的衣袖，留下浅浅的黏液。楚翘用毛笔将青虫挑起扔向窗外。
少女莫罗华：“啊！”
一阵清脆的银铃清响，窗外出现一张俊俏的少女脸，头顶猪儿虫。少女跳入楚翘房间。她梳着长长的独辫，头戴巨大银饰头冠，一身红白相间百褶长裙，胸前挂满银饰。
楚翘：“莫罗华。”
少女莫罗华：“这猪儿虫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你怎么给扔了。”
楚翘：“猪儿虫？可以吃吗？”
少女莫罗华：“楚哥哥，你长得可真好看啊，等我长大嫁给你，好不好？好不好嘛？”
莫罗华撒痴耍赖，在楚翘身上蹭来蹭去。楚翘第一次见这般女子，手足无措。
楚翘：“我爹早已经为我定下一门亲事，我正在给她写信呢。明日你和你爹便要回黑胡寨了，你早些回去收拾吧。”
莫罗华假装要走，却突然回头蹿到桌旁，拿起信纸旁的锦盒。
莫罗华：“这是你赠与她的信物？”
楚翘：“还我！”
莫罗华：“既然是给未过门的娘子，那肯定就是给我的。”
楚翘一把将锦盒抢了回来：“不是你，是月港的南宫雅。”
月港。一个瘦弱纤细的少女面色苍白，泛着病态的红晕，她望着手中的信，一旁放着盛有信物的锦盒。几个小男孩趴在墙头看这个少女。
高寀：“伏波港少主要迎娶南宫雅！你真的要走了吗！你不许走！”
高寀跳进屋子打开锦盒，取出一对朱雀金簪。南宫雅气喘吁吁地上前阻止，张燮也跳进院子上前相助，却被几名少年嬉笑推搡。
△高寀手持金簪，作势要刺南宫雅的眼睛。
高寀：“你要敢离开月港，我就戳瞎你。”
突然有人从身后一脚，将高寀狠狠踹翻在地。此少年身材峻拔，六尺有余，面容清冷。
高寀：“凌云展！你敢打我？”
恶少们围过来，凌云展望向众人，眼神冷峻深沉，提拳便打。
恶少们一哄而散，只剩下被打得坐在地上的高寀，再也不敢还手，用畏惧加崇拜的眼神看着凌云展。
南宫雅满脸挂着泪痕，望着凌云展。
凌云展：“哭什么哭，哭是没有用的。”
南宫雅：“有用的呀，你这不是来帮我了吗？”
凌云展：“你去伏波港嫁的是我弟弟，告诉他，总有一天我会把他打趴下！”
黄昏时分，月港港口舟楫穿梭，迎来送往。一条红船静候，南宫雅孑然走向码头，红霞花簇也难掩萧索。南宫雅一步一回头，人群熙攘，却寻不得那笑她爱哭之人。
南宫雅心中默默：“凌云展，你竟不来送我。”随即盖上红盖，扭头登船。
船夫：“启程！”
红船缓缓驶向远方，成为碧海中的一抹鲜红。此刻不远处的屋顶上，站着一个瘦高少年的身影，正是凌云展。他已矗立良久。一双没有感情的双眼，被四周的光怪陆离偶尔照亮，也照出了一点像是温暖的情绪。一声微薄的叹息，被察觉不到的海风吞没，和他目送之人一起消失在暮色尽头。
黑夜如漆。染血的白帆降下，黑帆升起。夜雪舰上，楚翘伸手把木片扔进海流里。她在空荡荡的船上拔足奔跑。船上没有人，船尾没有夕阳，船帆上满是血迹。楚翘穿过水手们的幻影，穿过他们的欢呼声，冲到船尾，一头扎进了水里。
手里紧紧握着木片，向海底更幽深的地方下沉。
少女的耳边是各种熟悉的声音在呼唤她。
——“楚翘……”
——“阿翘……”
——“少主……”
——“师兄……”
楚翘骤然睁眼，自己的头顶有一片光亮。少女向着水面游去，猛地冲上水面。露出水面的楚翘，已经不再是少女，而是一个成年的女人。在她眼前的，是巨舰夜雪。
黑帆迎风。帆下，一个少女斜坐在船舷，用火炉暖着酒，向着水中的楚翘微笑。
楚翘恍然望去，那少女意态，仿佛是另一个自己。定睛再看，却是南宫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