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儿玉全名儿玉怜。

    一开始宫兄弟不肯叫她名字而是叫姓氏只是因为“怜”字和她本人实在不搭,后来纯属叫习惯了难以改口,有时他们甚至反应不过来,儿玉是她的姓氏不是名字。

    儿玉的母亲十分典型地印证了老天给你什么就会拿走另一样东西。儿玉女士在职场风生水起挥斥方遒的同时,在厨房却只会生产人类宝贵的资源——煤炭。

    于是儿玉母女从成为宫家的邻居后,样板间的厨房除了开水什么都没熟过。

    母亲很忙碌的儿玉从两岁就开始上托班,搬来后就被拜托给宫家照顾,一日三餐,一周七天,家庭聚会的照片上都有她的身影。

    加上儿玉和宫兄弟年龄相近,在同一所小学同一年级同一班级读书,上课放学都待在一起。

    时间长了,导致总叫她儿玉的宫兄弟一度精神错乱,以为她全名叫宫儿玉,毕竟kodama和atsumu、osamu看起来的区别真的没那么大。

    他们国中还做出过学校要她们带文件回家让家长签字,宫侑拿妈妈的印章把三份文件全盖了一遍的蠢事。

    宫先生哭笑不得,只能给老师打电话说明情况,旁听了一切的宫兄弟惊恐万分,等妈妈回到家,第一时间就分享了这个劲爆消息:“老妈!儿玉什么时候改的姓,为什么我们不知道!”

    宫治分明和宫侑一样第一反应是吓了一跳,这个时候又来假装成熟,骂宫侑蠢猪,儿玉是儿玉阿姨的小孩,当然姓儿玉不姓宫。

    两兄弟一言不合又扭打在一起,只剩儿玉本人和宫女士看着对方无奈又好笑。

    但其实,二人和儿玉第一次见面时对对方的印象都很差劲。

    年代久远,宫侑有些记不清那次是妈妈邀请新邻居来做客,还是社区的什么亲子活动。

    他和宫治那时候还没有染发,所以看上去简直像两个一模一样的影分身。

    他俩平时很爱吵架和打架,一点都不喜欢那个用着自己的脸犯蠢的兄弟,但要是对上外人,血脉就会觉醒。

    那段时间他们迷上了《火影忍者》,最喜欢干的事就是给陌生人表演“忍术”——具体来说就是一个人假模假式地比划手势,另一个人从陌生人背后冒出来,吓对方一跳。

    这招百试百灵,看到他们表演的小孩无不睁大眼睛,崇拜地求他们教授自己影分身术。要是小孩子打架,那就更是效果翻倍,震慑力极强。

    总之,那天两家人恰好碰到了一起。

    宫侑当时因为这次会面耽误了他和同学玩,而跑到了别的房间赌气,只有宫治陪在老妈身边,儿玉自然也是乖巧地站在儿玉阿姨旁边。

    她看上去和利落飒爽的儿玉阿姨不太像,清汤寡水,无趣得很,宫治判定自己和她会相处不来。

    但两个妈妈很是投缘。

    儿玉女士爱吃,可手艺差劲,宫女士又是手握饭团宫这样一个成熟的饮食店的行家。

    她们给宫治、儿玉互相介绍了对方后,便像世界上所有认定七岁小孩都是朋友的家长一样,推着她俩自己去玩。

    宫治叹了口气,只好带儿玉去参观自己和宫治的玩具箱。

    “你可以看看,但不能送给你。”比儿玉高一点的宫治当时以兄长自居,语气故作成熟。

    儿玉也没吭声,默默摆弄宫治递过来的玩具魔方。这个时候,宫治越过她,看到了扒在窗台上的自己的兄弟,宫侑。

    两人的房间窗户毗邻大树,宫侑想偷跑出去玩或者躲避老妈的怒火时,就会从那逃走。

    他龇牙咧嘴地对宫治做着鬼脸,指指背对着他的儿玉,又指指他自己和宫治。意思是让宫治配合施展他们的招牌“魔术”,吓一吓这个害他俩不能自由活动的家伙。

    宫治不想事后挨老妈的揍,但他到底和宫侑是兄弟,恶作剧的心跃跃欲试,两个人比划了一番,终于达成一致。

    而儿玉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仍站在那,玩那个扭得花色像马赛克一样复杂的魔方。

    宫侑轻手轻脚地从树枝爬到窗台上,又从窗口爬到两人的书桌上。

    这个时候必须插播一点与儿童房内无关的事情。

    儿玉怜是她的母亲单身生育的试管婴儿。

    在儿玉女士三十二岁那年,她被自己一手扶持起来的公司踢出局。

    沉寂在东京的那段日子,儿玉女士思考了很多,关于宇宙、关于现代社会、关于人生,关于她个人。

    当时的她看着阳台外灯红酒绿大都市的泡影,突然有了模糊的预感:如果自己现在不生小孩的话,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成为一个母亲是什么样的体验了。

    于是,作为她的女儿,儿玉怜出生了。

    儿玉的诞生其实没带给她母亲太多不同的感触,至少她没有因为儿玉而生出拥有“完整的家庭”的想法。

    如果硬要她说些什么心得,那就是:原来有小孩是这种感觉啊。

    生下儿玉后不久,儿玉女士就杀回了职场。

    儿玉在她身边的时间并不比在保姆、托儿所老师、幼儿园老师、电视上的儿童节目主持人、面包超人身边多。

    儿玉女士自知对女儿的养育和管教都不上心,所以对她也没什么要求,只要是她想要的东西,就尽量满足她。

    她说喜欢邻居家姐姐的钢琴,儿玉女士就帮她报了钢琴班,上了一年以后,儿玉就因为手太小弹钢琴太痛不去了,儿玉女士也觉得没什么,那就不去。

    过了两个月,儿玉又因为动画角色爱上了跆拳道服,为了那身衣服,让儿玉女士给她报了跆拳道馆的课,又是几个月后,儿玉开始假装生病逃课,儿玉女士知道她的兴趣已经到头了,没有再强迫她。

    到了上学的年纪,儿玉不喜欢上课,成绩差劲,每天泡在花花绿绿的电视节目前,普通的家长一定会头痛,但儿玉女士觉得无所谓,小孩子的天性就是爱玩,没人陪小孩玩,连电视也不给小孩看,那不是太可怜了吗。

    所以直到某次医药行业的展销会,儿玉女士旁听了一场关于ADHD儿童的讲座,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的女儿该不会有什么注意力上的问题吧?

    心事重重的她回到家里,翻开女儿的学生手册,回忆和孩子相处时观察到的信息:在课堂上坐不住这个问题,老师有跟她反应过;平时很机灵,考试成绩却一塌糊涂,这个也是对得上的;只有玩游戏、看电视的时候格外专注,一看就是好几个小时,和同学的人际交往也不怎么样……

    儿玉女士不是很在乎女儿的成绩,因为怜从来也没对她说过想来到这个世界上考高分,一味地把自己的期待压在小孩身上,实在是无能的家长才能干出来的事。

    但要是有什么疾病的话,还是早治早好为妙。

    抱着忐忑的心情,儿玉女士给女儿请了假,带她去医院做了检查。

    她们两个分别做了好多量表,又一起做了一些量表,就当儿玉女士怀疑,就算是大人,也会对这些流程不耐烦,然后被诊断注意力不集中的时候,医生总算结束了对儿玉的问诊。

    穿着T恤和背带裤的儿玉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晃脚,乖乖地看着妈妈和医生阿姨严肃的对话。

    “她就只是不喜欢学校而已。”医生说。

    “啊?”儿玉女士以为自己听错了。

    “孩子的注意力没有任何的问题,就只是不喜欢上学。”医生重复了一遍,哒哒地在电脑上输入诊断结果。

    “哦,”儿玉女士长舒一口气,“就只是不喜欢上学而已。”

    儿玉女士把这个小插曲讲给宫侑宫治的妈妈爸爸时,三人正在客厅喝茶吃点心。

    宫女士性格爽朗,生下儿子前一直莫名坚信自己怀的是女儿,哪怕医生告诉她B超上可以看出来是一对健康的双胞胎男婴,她也还是固执己见,认为自己一定会生女儿。

    当然了,宫侑和宫治的出生可以证明,现代科技的错误率并没有那么高。

    不过这点小小的遗憾,在她看到隔壁搬来的儿玉一家时完全消失了。

    她笑得前仰后合,夸儿玉乖巧可爱,实在看不出来居然那么讨厌学校。

    “她啊,就只是三分钟热度而已。”儿玉女士喝了一口红茶,“学校不好玩就不喜欢学校。”

    宫先生笑盈盈地端来饼干,说自家儿子也一样,现在的小孩就没有喜欢读书的。

    儿玉女士还要回复他什么,儿童房的方向突然传来一连串巨响,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大喊声、哭声,混杂在一起。三个人腾地站起来,仔细听,确定是小孩子打起架了。

    宫女士急了,大喊宫侑宫治的名字,似乎已经认定了是儿子在欺负儿玉。儿玉女士却拉住了她,说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影响我们两家的关系,好吗?

    宫女士还在和她说一定会让孩子好好反省好好道歉,那边宫先生已经打开房门,一脸震惊地回头望着二人。

    宫女士不明所以,也快步跑过去,然后脸上便也出现了一模一样的错愕。

    只有儿玉女士不紧不慢地走过来,看着宫家大儿子被女儿骑在身上揍得哇哇大叫、二儿子鼻青脸肿跌坐在一旁发呆的神奇画面,一副早料到如此的镇静神色。她朝两位新朋友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只说我女儿三分钟热度,可没说过她学得不好啊。

    这件事直到宫侑宫治十七岁的时候还是会被提起。

    宫侑会嘟嘟囔囔地吐槽儿玉是暴力女,哪有第一天见面就把别人打哭的。宫治则坚持,那天被打哭的只有宫侑你一个而已。

    哭的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不太重要,翻翻宫家的相册可以看得出来,他们俩的确都受了不轻的伤,以至于一个星期后两家一起的野餐留念照片上,三个人分成人和从,脸上还有淤青的宫侑和宫治不管老妈怎么威胁,都不肯和儿玉靠近。宫治被宫侑挤得快出了画面,生气地回推他,宫侑一边和弟弟较劲一边偷偷地瞟旁边的人,忙得可以。

    而儿玉一个人站在一个身位外,表情恬淡地对着镜头比耶,好像在对镜头炫耀:

    “我打了两个,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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