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儿玉在日本的最后一顿晚饭兼饯别宴毫无意外是在宫家举办的。

    宫治在部活结束后就回家帮忙去了,留宫侑一个人给自己加训到天黑。

    他到家时一切已经准备就绪。两家人和宫侑眼熟的、儿玉的几个朋友围坐在两张拼在一起的餐桌旁,桌上的菜式形形色色,还竖着两大桶碳酸饮料。宫治端着新做好的螃蟹从厨房出来,宫兄弟的爸爸在厨房折腾最后一个小菜,笑得脸颊发红的宫妈妈责怪宫侑明知道今晚这么重要怎么才回来,儿玉说了什么,她又咯咯地笑,招呼宫侑快点洗手帮他老爸把菜端出来,一起坐下开饭。

    宫侑看着这幅除他以外所有人其乐融融的画面,没有说话。十秒之后回到房间的他砰地关上门,将自己和运动背包一起重重丢在床上,双臂环胸,直绷绷地躺下。

    似乎没人在意宫侑的缺席,大家在门外热热闹闹地开饭了,餐具碰撞的声音和交谈传递菜品的声音衬得陪着宫侑受罪的肚子十分可怜,香气飘进房间,气鼓鼓的宫侑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饯别宴进行到一半总算有人想起了宫侑。

    他做好大吵一架表明态度的准备,结果进来的人是空着手的宫治。

    宫侑有些失望,故意绷直的身体滑得更向下,脚几乎踩在床架上。

    宫治半个身子探进来,问宫侑:“真不出来吃两口?”宫侑不应声,他便走进来,传达母亲的旨意,“老妈说你这顿不吃,晚上也别去她的冰箱里翻吃的。”

    宫侑瞪宫治一眼,嚣张呛声:“说了不吃就是不吃,谁稀罕!”

    宫治不会被他吓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完“随便你”,就转身离开了,还贴心地帮他关上了门。

    不过没隔几秒宫治又推开门,宫侑刚想表态,被他堵住:“谁让你坐我的床了?滚上去,床单都要被你睡脏了。”

    宫侑把手边的运动背包砸过去,双胞胎兄弟预判了他的动作,提前关门躲过这沉重的一击。

    宫侑总算拿回了他安静地挨饿的“权利”。

    这顿晚饭她们吃了少说三四个小时。

    一开始宫侑还有力气维持自己的清高,发现真的没人鸟他后,训练的疲惫和饥饿就把他的困意召唤了出来,再怎么提醒自己要保持清醒,还是伴着门外的白噪音睡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除了宫家的人,客人们和那一大桌食物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发型糟乱地走进客厅,他爸在打包垃圾,他弟在浴室洗澡,他妈在沙发上边休息边翻了他个白眼:现在知道饿了吧?活该!

    宫侑郁闷地回到房间,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在自己家的待遇怎么能沦落到这般田地,比儿玉一个外人还不如。

    要他拉下脸当着妈妈的面去翻冰箱他实在做不出来,只好把自己和宫治的包都翻了个遍,找出两条能量棒和一只游戏机来。

    他咬着最后一小截能量棒和包装,用力地按着游戏机的按键。

    这款游戏机有些年头了,边边角角都褪色泛白,按键上的图案也模糊不清。宫侑还记得这是他小学时老妈买的,兄弟二人为它打过不少架,游戏记录也是较劲地比赛着。

    不过后来有了更新款的游戏机,它就自然而然消失了。宫侑还以为早被老妈送给邻居小孩,原来是被宫治藏了起来。

    他操纵的宇宙飞船在愤恨中撞上障碍物。

    宫侑看着统计出的分数有些得意,他小学的时候从没打出过这么高的分数,这么久不打了还能拿到这样的好成绩,该不会他在游戏上也有天赋吧。

    他准备把这条记录命名为“阿治蠢猪”,等宫治看到后一定气得要死。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分数不仅没有荣登榜首,就连前十都不是,根本没办法保存记录。

    宫侑瞪着小小的屏幕,从最尾看到最上面。其中一个玩家名霸占了十分之九,一看就是宫治那家伙,只有第一名是个陌生名字,后面缀着一串宫侑望尘莫及的数字。

    他正猜着那个用户名的含义,洗完澡的宫治走了进来。

    “醒了?”宫治明知故问。

    宫侑啊嗯地回应了一声,郁闷反问他:“不是醒了难不成我在梦游?”

    宫治没理他的挑衅,用毛巾擦着头发,收拾自己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包。

    过了一会儿他才注意到宫侑手上的东西,走过去一把抢回来,塞进包里。

    宫侑大叫那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东西,宫治瞟他一眼:“恐怕今天是你从小四之后第一次想起来‘我们’还有这个游戏机吧。”

    宫侑悻悻地回嘴要你管,我的就是我的,过一百年也是我的。

    宫治补充:我们的。

    两个人各自朝着一个方向生闷气,过了几分钟,还是宫侑耐不住寂寞,说:“没想到你还留着这个。”

    宫治的手一顿,说自己只是偶尔打发打发时间而已。

    “哦——”宫侑其实也不在意他的回答,只是借机问了下一个问题,“所以那个第一名到底是谁啊?你还是我?时间太久有点记不起来了。”

    宫治看着他好奇的脸,表情复杂,沉默一会儿,说:“你真想不起来了?”

    宫侑莫名自信:“该不会是我打爆你的记录这么多年,你耿耿于怀一直想超过我吧?”

    宫治话听到一半就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骂他:“蠢猪。”

    游戏记录的事宫治说什么也不肯告诉他答案,预想的绝食抗议也完全没有效果。

    宫侑这一天就只品尝到了挫败和苦涩。

    第二天还要去学校参加集训,宫治早早就关了灯躺下,宫侑感觉体内的情绪郁结在一起,根本睡不着觉,却也无处发泄,只好爬到上铺躺好,看着天花板发呆。

    因为晚饭时间过长,宫治睡得再怎么早,现在也月上中天。

    月光从树的缝隙间倾泻,流进宫兄弟的窗子,树影摇晃,宫侑盯着一点反射到眼前的光斑思考。

    他倒不是真的想在儿玉在日本的最后一个夜晚仍然和她冷战。

    只是他还是无法原谅她的行为。他觉得自己需要一个解释,和一个道歉。但他什么也没等来,还白白饿了肚子。

    宫侑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宫治说得没错,他在她们的关系上投入了太多热情,所以到头来只有他会不甘心。

    ——实际上,宫治从没说过这话,唯一相似的是评价他对排球的热爱。

    铛铛铛。

    宫侑翻了个身,恨玻璃也跟他作对打扰他的思绪,在这个夜晚响个不停。

    他正要强迫自己从情绪中剥离出来,闭上眼睡觉,窗子外又传来不合时宜的猫头鹰叫。

    宫侑很想骂鸟叫什么鸟叫,难道不知道这里有一个悲伤的青春期少男需要安静来抚慰伤口吗?

    下一秒他又反应过来——那哪是什么鸟叫,他家门口的树上根本没有猫头鹰筑巢。

    宫侑放轻动作,小心翼翼地爬下楼梯,打开窗子。

    果不其然,一个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少年正骑跨在树枝上,盯着他这边。

    “儿玉!”宫侑的眼睛在一瞬间亮了起来。

    儿玉用别扭的姿势后退到分岔处,示意宫侑出来。

    宫侑看了看睡得正熟的宫治和安静的房门,一个用力,踩着窗前的书桌跨了出去。

    宫家门前的树比宫家的房子还要先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当初宫妈妈就是看到这棵树才决定买下这块地建造自己的家,因为她觉得能让自己的小孩有树爬比自己的小孩多一个玩具房重要得多。

    不幸的是后来她生下了宫侑和宫治两兄弟,那个本可以成为另一个小孩卧室的空间被日渐茂盛的树枝完全占据。

    不过她当时的想法也不完全是错误的,至少宫侑和宫治童年爬这棵树时真的很快乐。

    宫侑已经是高中生,身高体重都不能和以前相提并论。

    哪怕那树枝看起来再粗壮结实,他踩在上面还是心惊胆战,犹豫了半天,还是爬了过去。

    儿玉坐在树杈开始分岔的地方等他,等他也坐过来后,掏出自己带着的用漂亮的手帕包好的餐盒。

    宫侑一看就知道是自己妈妈的手笔,连她打结时会对儿玉母女说什么话,他都一清二楚。

    他打开餐盒,果不其然,里面是她们晚上吃剩下的边角料,餐盒自己也冷冰冰的,像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

    “不是吧——”他忍不住抱怨,“好歹也热一下再拿给我吧。”

    儿玉晃着腿,做出要拿回餐盒的架势:“你不要算了,反正本来就是阿姨留给我明天吃的。”

    宫侑自然不会同意。

    名节事小,肚饿事大。

    他堂堂日本第一高中生二传,竟沦落到在树上吃剩饭的境地。

    宫侑郁闷地大口扒拉着冷饭,更令他郁闷的是,这冷饭吃起来也这么好吃。

    他到底因为赌气都错过了什么!

    儿玉看着他塞得鼓起的脸颊,问:“不跟我闹别扭了?”

    宫侑差点被呛到,吞下嘴里大半食物后,他才闷闷开口:“……才没有原谅你,只是暂时休战而已。”

    他没有看儿玉,而是看着树下绿油油的草坪,小声说:“总不能最后一晚了连个再见都不讲。”

    儿玉是明天傍晚的飞机,所以今晚就是她在日本的最后一夜,前不久的晚餐就是她在日本的最后一顿晚餐。

    夏末的风从两人背后吹过,即将离别的愁绪在她们之间蔓延开来,重得宫侑错觉自己要被压得在树上呕吐出来。

    儿玉叹了口气,挽了挽被风吹到眼前的碎发,然后向宫侑伸出手。

    “说什么蠢话呢,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儿玉这一拳差点把宫侑推下树,她无语地吐槽宫侑,“真是不知道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从我跟你讲我要去留学开始你就这一副死样,怎么我要横尸海外的死亡通知书是寄给你了吗,宫侑。”

    “我只是去留学而已,放假还是会回来的,唔,就算不回来,我们也可以打电话、发短信,用视讯软件聊天啊。现代科技这么发达,在瑞士还是在日本根本没有区别。”

    宫侑被那一下踉跄吓得心脏差点蹦出来,大喊你是不是有病啊推那么用力,万一真的掉下去怎么办。骂完又气哼哼地扒起了饭,大有吃完就回房间睡觉不再理儿玉的意思。

    “真的被吓到了?”儿玉凑到他旁边看他表情。

    她动宫侑就跟着她动,他很想表现自己坚决的态度,结果还是破功,用手肘把儿玉往回推:“再挤我们俩明天就都别离开兵库的骨科病房了!”

    儿玉哈哈笑了起来,说我又没侑你那么傻。

    宫侑很快就吃完了餐盒里的所有东西,两个人在晚风中又坐了一段时间,没人挑起话头,因为实在没什么好聊的,他社团的近况,她到瑞士的安排,宫妈妈已经把所有情报交叉投送得一清二楚。

    这大概就是两家人太熟的坏处,她们甚至没什么对方不知道的事情。

    大概是觉得无聊,儿玉窸窸窣窣地动了起来,左摸摸右看看,上瞅瞅下瞧瞧。那副多动儿童的模样让宫侑怀疑她是怎么通过留学需要的考试的。

    “儿玉。”他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想把那些憋了很久的话一股脑说出来。

    “嗯?”儿玉转过头看着他,素净的脸上是白水一样剔透的情绪。

    于是,宫侑说:“没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宫侑说:“那不一样。”

    “嗯?”儿玉问,“什么?宫侑你今天干嘛老是吞吞吐吐的。”

    宫侑白她一眼,垂下视线,盯着自己在空中轻轻摇晃的双腿:“瑞士和兵库是不会一样。”

    儿玉沉吟片刻,点头:“确实,经度和纬度都不一样,气候也不一样。”

    “我才不是说那个”宫侑很想这么说,可他到底想说什么,连他自己都无从说起。

    儿玉撇开视线叹了口气,瓮声瓮气地说好无聊啊宫侑,你没别的话说的话,我就要回家打游戏了。

    宫侑突然就想起了,他和宫治的游戏机上那个霸占满所有游戏得分记录第一的混蛋playerone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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