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回国以后，刚升官的温在航迫不及待把各个项目正式交给她，专心做大领导，连每周三的业务周会也经常不去了。
安宁一时有些手忙脚乱，好在这两年她虽然不在，所有项目都参与了。现在和同事们面对面坐着讨论也并不生疏。
研究生小孙说，“网友变成了领导，不习惯啊。”
“敢打趣领导，拖出去斩了。”安宁说。
旁边的小张去做出拖小孙的动作。小谢说，“刀下留人，他年幼无知，领导饶了他吧。”
笑声中她们开始讨论实验进展。
她这次回来和上次不一样了，做领导的感觉很好，就算是小领导，也可以享受发号施令的乐趣。
她学会了把工作派下去，不再凡事亲力亲为。倒不是她突然领悟了当领导的真谛，现在她上有老下有小，不能随随便便在实验室泡到深更半夜了。有大把研究生可以剥削，她负责剥削，不是，领导就好了。
接着发现领导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各种出乎意料的琐碎事情和·凭空多出来的会议也很费时间，经常忙碌一天，下班时想想，好像也没干什么。
她有些怀念在加州自己干活超级有效率短短时间连发重量级文章的日子，多么简单而有成就感。
她打电话和在美国做博士后的小白抱怨时，被痛骂·了五分钟，接着听小白抱怨了十分钟怎样在实验室被剥削被操纵的悲催经历。
听完后，安宁觉得自己的生活还是美好的，对研究生们加倍宽容。幸福感是有点需要他人的不幸来衬托的。
上班的时候需要上下左右平衡，让老温满意，让更大的领导满意，也尽量纵容年轻研究人的热情任性。
安宁觉得自己非常圆滑，她回来和陈焕吹嘘，“我以前不知道原来自己情商这样高！”
陈焕说，“你虽然有时糊涂，但情商一直很高。不然为啥我周围的人都特别喜欢你。”
安宁看着他笑，这个傻子。他周围的人都以他为中心，爱他至深，接受他的一切，所以爱屋及乌，喜欢她的伴侣。
“连我妈妈都喜欢你，人家说婆媳是天敌。” 陈焕说。他其实是有些担心来着。
那会儿在加州，王玉梅和陈子豪知道将有双胞胎孙女，决定去帮他们带孩子。
虽然在北京跟着陈焕回村子小住时，他们对安宁极好，安宁也很喜欢他们，有时说起来还让自己爸妈吃醋。
但现在要长期住在一起，他们将看到安宁的真面目，既不爱做饭也不爱收拾，会不会讨厌她。
安宁做贼心虚，在机场等着接人的时候，她问了个极端老土的问题。
“要是我和你妈妈都掉进湖里，你救谁？“
“我救孩子们，你救妈妈。”陈焕毫不迟疑，“你们都掉进去了，一定是整个船都翻了，孩子们一定也在湖里。”
看把你机智的，安宁再问，“要是我们吵架呢？你向着谁？”
“我不知道。”陈焕想了想，“你们最好别吵架，把我夹在中间，你忍心吗？”
安宁摇头，意识到自己其实是想知道这个人爱妈妈多些还是爱老婆多些。
一定是孕激素狂飙导致她脑子进了水，她自己也要做妈妈了，她并不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本着有问题就解决问题的科学家精神，她分析了下，公公显然听婆婆的，只要婆婆不讨厌自己就成功了一大半，
婆婆最爱的是儿子。一切对儿子好的行为，她都会喜欢。
所以等婆婆大人来了，她要对陈焕特别温柔体贴，不和他吵架，每次他一干家务活，就说我来吧。
都是女人，婆婆心里一定也喜欢漂亮的衣服首饰，陈焕以前给她买，她老是嫌贵，说不需要，后来陈焕也就不买了。
然而儿媳妇给她买呢，她一定会喜欢。
她做的饭那么好吃，但陈焕和他爸爸很少夸奖，一来是习惯了，二来男人们可能不好意思甜言蜜语。
儿媳妇就可以使劲夸。只要是人，就一定喜欢被赞美被承认。
安宁想了一整套讨好方案，决定接到他们的第二天就去商场买礼物。
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公婆婆来的当天晚上，安宁就开始阵痛，数了数宫缩的时长，两人都变了脸色，慌慌张张去了医院。
早产的两个宝宝在医院呆了两周。一家人担惊受怕了很久，怕孩子有什么不妥。
等孩子们终于没事出了院，安宁想起来她的方案。但她每次想干一点点活，就会被婆婆温柔而坚定的阻止。
“坐月子的时候不当心，落下一辈子的毛病。“王玉梅说。
她和婆婆有共同语言，光是夸孩子长得多么秀气，每个动作多么可爱，就能说半天。孩子们睡着了，她们也能一块儿满怀爱意看半天。
整一个月，安宁觉得自己像是一只猪妈妈，连带着两只小猪仔，被无限投喂，无限关怀。
原来有个溺爱你的人是这样的感觉，难怪陈焕是妈宝男，她也差不多是妈宝女了，叫爸爸妈妈叫得越来越顺口。
出了月子，安宁上了班，开始她的糖衣炮弹计划，常买礼物给老人小孩，每样都号称物美价廉，打折的商品，不得不买。
要是老人和陈焕在带孩子的小细节上有了分歧，她会坚定地站在老人这一边，引用书上的观点证明，孩子的环境不需要太过无菌。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是有科学道理的。孩子小的时候接触病原抗原多一些，有助于孩子免疫力的发展，甚至将来得哮喘的几率都会降低。
陈焕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也不知道这人是为讨好老人胡说八道，还是确有其事，只好低头认错。
王玉梅说，“宁宁可是有博士学位的，你凡事多听她的没错。”
陈焕不赞同，但表示理解，妈妈没上过大学，对大学生都有敬意，现在家里有个博士儿媳妇，难免盲目信任。
他没敢说，他以前的团队也有博士，好像也没特别厉害。
一大家人在加州还算和和气气热热闹闹过的挺好。刚回北京就有了矛盾。
陈子豪迫不及待回了村，表示不会住在北京，他受够了大城市。
王玉梅不想和孙女分开，又放心不下老头子。她提议孩子们跟爷爷奶奶住。
“你们工作都忙，没孩子分心正好搞事业，周末回村看我们，啥都不耽误。”
“这可不行。孩子一定要和我们住。有空我们带孩子回去看你们。” 陈焕这十分坚决，同时抓住安宁的手使劲捏了捏，防止她叛变。
“你们要上班，孩子放你们这儿还不是保姆看着，还不如和爷爷奶奶呆着呢。”陈子豪说。
“爸妈，保姆只是管一阵子，我们会把孩子送最好的幼儿园的。孩子从小就得受教育，要学琴啊画画啊，不然会输在起跑线上。”安宁煞有其事地说。
两个老人听了打消了带走孩子的念头，虽然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点的小孩要学琴画画，还要跑步。
等俩人进了自己的房间，陈焕问她，“你真是这么想的？”
“假的，要不爸妈不答应咱们自己带。”
陈焕松口气，“吓死我了，我以为自己娶了个虎妈，每天要逼着孩子们学习。我们女儿不用那么受罪，每天只管玩只管高兴就好。等咱们生了儿子，你再逼迫他好了。”
安宁摇头，把大帽子给他扣上，“大男子主义！封建思想要不得，女儿也要奋斗，儿子也不用一定有出息。”
“走路都不稳的小娃娃，咱们想的太远了，奋斗的日子在后头，现在玩就行了。“陈焕说。
他说到做到，只要有时间，就和小家伙们玩在一起。
不过他有时间的时候也不多。万事开头难，做导演有点像创业，一开始到处碰壁，步步有坑。
王玉梅了解儿子，什么有空就回去看你都是空话。她经常让陈子豪开车带她过来住，一来就自然而然掌管了一切家务，有时周末才回去。她那么好的一个人，不知怎的，和保姆老是有矛盾。家里时常鸡飞狗跳的。
安宁两头和稀泥，实在不能调解，她选择支持婆婆，在送走了第三个保姆的时候，她忽然想通了原因。
保姆太贵了，王玉梅潜意识里觉得她们要不停地干活才对得起她们的工资，忍不住挑剔。
第四个保姆孙阿姨来的时候，安宁介绍她是自己家乡的亲戚，在家闲的慌，所以来帮忙，管吃住就行。
她用自己的卡给孙阿姨发工资，孙阿姨答应保密，她一口石家庄话，很让人信服。
王玉梅和孙阿姨相处的还行。
他们结婚的时候，陈焕说，我的就是你的，你的也是你的。
安宁知道自己的工资财产反正不值一提，就愉快的答应了。
况且，她和好多女生一样，理论上支持女权主义男女平等，过日子的时候很享受被大男子主义的男人呵护。
像那会儿他们还在恋爱期，陈焕给她一张信用卡让她随便花，虽然没好意思用，觉得很贴心。她现在把这张卡给了婆婆来维持家用。
自己的卡可以经常性地在网上给两家老人们买补品衣服水果小吃。
王玉梅有时和邻居抱怨，我那个儿媳妇成天给我买这买那，有的根本就用不上。
邻居老太太嘴上不说，心里连连翻白眼，你就显摆吧。
回国多日，家里家外都慢慢走上轨道。陈焕的新戏也筹备的差不多了，主要是钱和剧本。他所梦想的科幻片太费钱了，最后改成了发生在一个不知名年代的悬疑片。不管什么外壳，核心都是爱恨情仇国家大义。只要把故事讲好了，都会成功，陈焕是这么对安宁说的，安宁信了。也不知道陈焕自己信没信·。
安宁对自己的生活非常满意。以至于有点恐惧。老公温柔无边帅气无俩，孩子们聪明可爱，四位老人身体健康，婆婆和气可亲且善做美味佳肴。
这不科学，一定会有什么特别糟糕的事情发生，也许已经发生了，她还不知道而已。
她下班回来，进了小区，边走边想事情，没注意撞在树上，脑袋上顿时起了个大包。她揉着包，抬头一看，李丽君正看着她笑。
安宁忘了头上的包，两人拥抱在一起。
李丽君妈妈生病，她回北京探望，这几天老人情况好转，她说今天晚上要过来。
她提前到了，正好看到安宁一头撞树上。
“你这是有什么想不开的！这么大的包，我带你去医院吧。你笑什么，撞傻了？“
“我没事。你发现没有，在电视剧里，如果有人特别幸福事事如意，很快就会有很不幸的事发生！现在我受点小伤，也许化解了一场浩劫！”安宁笑嘻嘻地说。她是真这么觉得。
“瞎说什么呢。“李丽君说，”你怎么长得越来越漂亮，脑子却越来越笨了？”
安宁于是把自己的恐惧向她倾诉。
李丽君斜眼看她，“如果不是我很了解你，我会觉得你在凡尔赛。你幸福就幸福吧，害怕什么？这不是矫情吗？”
“是的是的。”安宁点头，她需要有人对她当头棒喝。
“你妈妈现在没事了？”她问李丽君。
“没事了，有力气唠叨我了。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和婆婆长住一起的，我和自己妈妈在一起超过三天，简直要发疯。”
“老人很好哄的。孝顺吗主要是顺着。” 安宁把她的讨好婆婆方略分享给李丽君。
“没法顺着，我不想回国嫁人生孩子。”
“像我一样，你试试，没那么可怕。”安宁笑。
“你之蜜糖我之毒药。”李丽君说。
“你的蜜糖是什么呢？”安宁问她
李丽君想了想，“我不知道，自由吧。堕落的自由，不幸福的自由。”
“真矫情。”安宁说。
李丽君伸手打她，安宁一遍躲一边笑，俩人嘻嘻哈哈回家。
李丽君给孩子们买了会鸣笛的电动火车和曲里拐弯的轨道。孩子们喜欢极了。
王玉梅做了香喷喷的炸酱面，李丽君和安宁各自吃了一大碗还不够，又都要了第二碗。
孩子们没吃几口，急着去玩火车。安宁把他们的脸擦干净，说，“去玩吧。”
王玉梅觉得她们没吃饱，端着碗陪在边上，找机会就往她们嘴里塞一口。
安宁在旁边挠挠头，“妈，你吃吧，别管她们了。她们要吃就自己吃。“
王玉梅说，“孩子吃饱了才能长好。“
“好好，我知道了，我来喂，你去吃饭。“安宁接过婆婆手里的碗，王玉梅才去端自己的面。
李丽君看着安宁喂饭，冲她做鬼脸。
把手里的面都喂完了，安宁去洗碗，李丽君跟着她进了厨房，悄悄对她说，“这就是顺着？多大的孩子了还喂饭。”
“平时她们都自己吃，要不就饿着。这不是奶奶在嘛，我要是不喂，奶奶就得喂。”
“这么善于妥协，怪不得能哄好老人。”李丽君摇头笑，“你这蜜糖生活也不容易啊。”
“什么生活容易了？”
“我上班回家，喝杯酒，听着音乐，和帅哥约会要容易些。”
“也会有厌倦的时候吧？”
“自然。你天天围着小孩儿转不厌倦？”
“我白天上班，有时还加班，只会内疚陪孩子时间太少，怎么会厌倦？人家全职妈妈不是更不容易？”
李丽君哆嗦了一下，“想想都可怕。陈焕的科幻片拍的怎样了？不是要打造中国的星球大战系列？”
“钱不够啊，好像改成别的了，悬疑片吧。”
李丽君叹气，“我还说你嫁给了白马王子，从此过着幸福生活，原来处处都要妥协。”
“那当然，戴安娜不妥协就离婚了呀。不是说离婚不好。”安宁甩甩手，她在美国呆的太久，被政治正确的理念影响甚深。
“你能妥协到什么程度？陈焕当导演，要是爱上女明星呢？不要告诉我他只爱你一个，那只是女人的一厢情愿。”
“我其实也这么觉得，网上说好的导演还是演员总会或多或少爱上合作的女演员。”
安宁看看起居室里玩的开心的孩子们和旁边喂她们水果的王玉梅，压低声音说，“所以要格外珍惜现在的蜜糖日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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