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璃总算又从鬼门关闯过了一关。

    一大早，福伯便送云熙去了学堂，楚雨瑶也被楚长风带去山上采药。

    云熙上午去村里的学堂念书，下午跟着父亲学习医术。楚长风对这唯一的儿子寄予了殷切的期望，固然希望他学有所成，但也做了两手准备，如果读不进，也没关系，正好跟着自己学医，继承自己的衣钵。只是现在还瞧不出，对于读书和学医他到底对哪一个更感兴趣。

    而作为他龙凤双胞胎的妹妹楚雨瑶，却自幼聪明玲俐，一张小嘴能言会道，对医学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兴趣和天赋，不管是辨析药材，还是把脉问诊都是一学即会，有模有样。现在整天跟在楚长风后面不是上山采药就是外出行医，俨然是他的小尾巴。只是令楚长风遗憾的是，她终究是个女子。

    阿璃对着他们离去的背景羡慕得呆呆望了许久，她多么也想去外面看看，但是她连走出这个院子都不可以。因为她身子虚弱，不能跑，不能跳，不能摔倒，不能激动，不能生病，她一旦生病，阿兄阿姐那焦急苍白的脸，福伯端着药候在一旁微微颤抖的双手，还有阿耶整夜整夜守在她床前那弯曲的脊背和渐渐生出的白发都比生病更令她难受。

    院子里高大繁茂的树叶投下斑驳的光影，随着微风轻轻摇荡，她便追逐着地上跳跃着的光影。一会儿，墙头上飞来三只小鸟叽叽喳喳的叫唤着，她飞快地从厨房抓了一把黄米撒在院子里，兴奋地召唤道：“小云儿、小雨点、小雪花，快下来。”她话音刚落，那三只小鸟果真落在了院子里大大方方的吃起米来，一点儿也不怕她。

    这三只小鸟便是那天云熙与雨瑶争执的那三只，它们一天天长大，整日在那棵大树上叽叽喳喳，与三兄妹早就混熟了，只要大人不在家，三兄妹便从厨房偷拿黄米喂它们，而阿璃又是独自在家最多的，这事便数她干得最勤，鸟儿也与她最熟。阿璃还给它们取了名字大点儿叫小云儿、老二叫小雨点、老三叫小雪花。

    鸟儿在院中叽叽喳喳，阿璃从房中取出《本草经》坐在廊下对着上面的图画一笔一画的临摹。

    临近中午，家人陆陆续续的回来了，最后到家的是楚云熙，两姐妹欢呼雀跃将他迎进屋，追着他问长问短。这是他们三兄妹一天最高兴的时候了，云熙唾沫横飞的说起各种趣事，比如在路上如何爬树掏鸟窝，如何一脚把小伙伴踢了个狗吃屎，学堂里先生是如何打手板，学生们又是如何惨叫，听得姐妹俩目瞪口呆，又惊心动魄。

    一会儿，房里便传来啷啷读书声，“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因为阿璃喜欢读书，每日下学回来云熙都会把所学知识尽数教给她。阿瑶对这些“之乎者也”毫无兴趣，便在一旁画起了大乌龟。

    “阿兄，盈昃是什么意思?”阿璃问。

    “嗯......”云熙学着先生的样子先拖长声音清了清喉咙，然后摇头晃脑的解释道：“盈，即满，昃指倾斜，这里指每日过午，太阳会西斜。这位学生，你懂了吗？”

    “学生懂了，谢谢兄长先生。”阿璃配合着云熙，笑着拱起双手，毕恭毕敬的朝他弯腰颔首，又问：“那星宿又是如何排列的？”

    云熙无措的摸着脑袋，这个，先生并没有教啊。

    楚长风隔着窗户望着临窗的阿璃那张苍白而又专注的小脸微微有些失神，若论悟性，阿璃是三个孩子中悟性最高的，只是楚长风深知她身体不堪负荷，所以并未教她半点医术，亦不要她识文断字，只心疼她身世可怜，不知道在这世上还有几日可活，便极尽宠溺，只愿她随着自己的性子，无拘无束地生活便好。

    但是她心思惕透，极有灵性，云熙半吊子的水平完全不能满足她，好在家中有一些医书，她小小年纪，便对那本艰涩难懂的《本草经》颇感兴趣，临摹起上面的各类植物唯妙唯肖，又总是来问上面的字及字义，一来二去，往往一点及通，看过的内容几乎过目不忘。

    只是，此刻楚长风怅然一叹，这样一副身子骨，就是再聪慧、读再多书又有何用？

    转眼阿璃七岁了，这时正值清明时节，楚长风几日前去洛阳给父母扫墓了，他们在洛阳住过几年，父母死后都葬在了那边，所以他每隔几年便会过去给他们扫扫墓。

    连着几日绵绵细雨，今日天空终于放了晴，一大早福伯便送云熙去上学，顺道又带着阿瑶上山去采药。此时外面阳光明媚，微风徐徐，婆娑的树影投映在院子里来回荡漾，留守儿童阿璃心情愉快的打开《本草经》开始临摹着上面的图画，“小云儿”它们三只小鸟落在院墙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其实，现在它们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小鸟了，经过阿璃他们两年的投喂，它们已经长得胖乎乎圆滚滚了。阿璃决心给它们减减肥，因为很是担心它们再长胖便会飞不动了？所以不管它们今日怎么叫唤她坚决不给它们喂食了。

    这时，突然又飞来一只翠绿色的鸟儿停在它们的不远处，它长着殷红色的尖尖的小嘴，翠碧色的长长的羽毛，阿璃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鸟儿，目不转睛的盯着它看了半天。不一会儿四只鸟儿开始互相叽叽喳喳热切的交流着，阿璃也听不懂那些鸟语，突然“吱”的一声那只翠鸟起身飞走，紧接着小云儿它们三只鸟儿也跟着它飞走了，阿璃有点担心，这只漂亮的鸟儿要把小云儿它们拐去哪里，神使鬼差，她放下手中的笔，急忙追出去。

    小云儿它们正停在前面的树上，似乎在等着她呢，她急忙追过去，谁知随着前边翠鸟的一声叫唤，“小云儿”它们三只又飞远了，阿璃又往前追，着急的叫唤着：“小云儿，回来。”

    她朝前越跑越远，直到鸟儿再也看不见，才发觉自己已经身处深山。她从未出过门，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完全辨不出方向。但是，这时和煦的阳光照进林中，树叶泛起柔和透亮的光泽，愈显青翠欲滴；草层未散去的露滴，晶莹剔透，闪闪发光；不知名的野花，开得肆意盎然，漫山遍野。微风徐动，一阵夹杂着树木、青草、花香以及温暖阳光的清新气息，芬芳扑鼻。

    这是她第一次出门来到外面的世界，只觉得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美妙，“莫非这就是神仙住的地方吧”，她伸开双臂深深吸了口气，顿觉神清气爽，身体一阵从未有过的舒坦畅意。

    往前一望，一丈开外一株开着白色小花的植物在微风中摇曳，“咦，那不是及己草吗？阿耶说当地已经很少见了。”及己是治疗疔疮肿毒、毒蛇咬伤的良药，在当地很是难得，没想到竟让她遇见了，她想也没想便兴奋地跑上前去。

    直到中午，福伯、阿瑶还有云熙都相继回家，屋里翻了个遍却怎么也找不到阿璃，三人急坏了，正要分头出去找，这时楚长风推开了院门，“咦，你们怎么知道我今日回来，阿璃呢？”

    “哇”的一声，阿瑶大哭起来，“阿璃，阿璃不见了。”

    “怎么回事。”楚长风面色一沉。

    “上午我们都有事出去了，谁知回来一看，阿璃不见了 。”福伯很是自责。

    “还不快去找。”楚长风将行李往地上一放，心急如焚。

    四人往外走去，但没走几步，便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往他们跑来。

    “阿璃！”阿瑶胡乱的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高兴的迎上前去。

    待人走近，楚长风阴沉着脸，厉声问道：“你去哪了？”

    阿璃吓了一跳，这是她第一次听到阿耶这样严厉地对她说话。“我……我去山上了。”

    “什么，山上？”楚长风竭力克制着怒火，又焦急又担忧：“你去山上干什么？谁让你去的？你不要命了……现在身体怎么样？”说着便抓起她的手把起脉来。

    阿璃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了多大的祸，这一连串的问话，她不知该答哪一句，嗫嚅道：“我没事。”

    脉象上并无异常，楚长风一言不发的端详着她，只见她满身大汗，呼吸虽然微微急促，但面色红润、神采奕奕，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生机勃勃。顿时他疑惑了，莫非一直以来把她拘在屋里谨小慎微怕这怕那都是错的？

    阿璃又怯怯的解释道，“我在山上遇到了两个采笋的婆婆，我是跟着她们一块下山的。”

    “先回家。”楚长风沉声道。

    云熙接过阿璃怀中一大把的花草，问道：“这都是些什么呀？”

    “啊，及己草，你们看，我找到了及己草。”阿璃飞快地从一堆花花草草中找出那株及己草向大家展示，然后又指着其它花草道：“我还采了些青黛、松蓝、苜蓿和一些桃树苗，所以忘了时间。”

    “它们都还是小苗，采来也不能入药啊。”阿瑶道。

    “阿姐，我们把它们种在院子里吧，像及己草是很难得的药草，阿耶都说不好寻的，我们把它们种起来，到时候既有花可赏，又有药可应急，岂不两全齐美。”

    “嗯，我看这个主意倒不错。”楚长风的气消了大半。

    他望着那些花草，又望了望阿璃，心中一动，语重心长道：“阿璃啊，我想，或许这山上树木花草繁多，空气清新，有益于吐故纳新；古人云‘善行气者，内以养生，外以却病’，或者有时药力所不及的地方，采用吐纳之法或可柳暗花明也未可知。花草树木本能愉悦心情，且它们经年累月吸纳天地之灵气，或许有某种奇花异草有我们所不知道的奇特功效，在呼吸吐纳之间能对人的身体产生裨益，我们估且试一试吧。”

    “阿耶，你是说我也可以上山了吗？”阿璃抓起楚长风的衣袖，仰起一张兴奋的小脸追问道。

    “嗯，”楚长风点点头：“只是你现在还不能走得太远，更不能一个人去，得慢慢来，接下来我会教你一些调息理气的方法。”

    “好。”阿璃明明笑得一脸灿烂，但身子却促不及防的歪倒下去。

    “阿璃......”楚长风大惊失色的抱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