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

    一晃数年过去了,隋炀帝自登基后便大兴土木,迁都洛阳、开凿运河,国内一时饥荒四起,盗贼猖獗。

    在离长安不远的东南郊边有一座终南山,它地处秦岭中段,西起眉县,东至蓝田,钟灵毓秀,千峰叠翠,史称“都邑之南屏,雍梁之巨障”。

    在蓝田境内石碥镇附近终南山脉有两座主峰,南边的灵秀峰和北边的太乙峰。灵秀峰的山脚下有一间被密林遮掩的普通民房,屋内一位四十多岁的青衫男子正在配药,他叫楚长风,是位医郎。屋前的院子里三个几岁大的孩子正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什么,声音甚是清脆。

    只听七岁的楚云熙嚷嚷道:“你们看见了吗,是两只灰色的小鸟,就在那边,应该才出生不久。”他指着墙外大树上的一个鸟巢,口气有些急。

    “在哪?”同样是七岁与他是龙凤双胞胎的妹妹楚雨瑶仰着脖子问道。

    “大哥,我也没看见。”还只有五岁的小妹楚玄璃不但扯长了脖子还踮起脚跟糯叽叽的道。

    “你们什么眼神啊。”楚云熙口中虽然有些不耐烦,但却一把抱起五岁的小妹,瞬间语气变得柔和起来:“在那边,看到了吗?”

    “啊,楚云熙,我看到了,似乎有三只呢。”楚雨瑶使劲摇晃着身边楚云熙的手臂,兴奋的跳起来叫嚷着。

    “楚雨瑶,我是你大哥,你再这么没礼貌,看我不打你。”楚云熙嫌弃地别开身子警告道。

    “什么大哥,我们同时出生的,而且我现在都比你高。”楚雨瑶毫不示弱,更挺直了本来就比楚云熙高出半个头的身子,“还有你,小妹,你为什么叫他大哥,却叫我阿姐,这样别人还以为他真的比我大似的,不公平。”她忽闪着那双杏圆的大眼睛,伶牙俐齿的抱怨道。

    “我......”楚玄璃歪着小脑袋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从学会叫人起就是这么叫的呀。

    “我不但是她的大哥,还是你的大哥,”楚云熙放下小妹,继续道:“我每天吃得比你多,力气比你大,跑得还比你快呢。你要不服,咱们打一架。”还是楚云熙反应快,只是对于楚雨瑶怎么会比自己高这一点,他一直想不通,明明阿耶说过是他先出生的。

    “切。”楚雨瑶给了他一个白眼,站开了点,好女不跟男斗。

    云熙也顾不上纠结这件事了,疑惑道:“怎么会有三只呢?你是不是看错了?”他不相信,这个鸟巢他们三兄妹已经注意一段时间了,他曾经爬上去看过,明明只有两只蛋。

    “不信咱们去看看。”楚雨瑶信心十足。

    “走。”

    两个孩子一溜烟的便往外跑,楚玄璃迈着小短腿一边追,一边喊:“阿兄,阿姐,等等……”

    “我”字还没说完,小女孩绊到一颗石子一头栽下去。在此之前她记住了阿姐说的话,从此把口中的“大哥”改作了“阿兄”。

    “小妹”。两个孩子听到声响赶紧回头跑了过来,但楚玄璃已经不省人事。

    屋内的男子听到声音即刻飞奔出屋,立刻抱起小女儿仔细查看,然后迅速在她的人中、百会、合谷等处或轻或重捻掐揿压了几下,才把她送回房内的床上,又细心把了把脉,随后在她的身体各处插满了一根根银针,半个多时辰过去,她仍然昏迷不醒,但呼吸逐渐平稳,已经脱离了危险,楚长风暗自松了口气,走出屋来。

    “阿耶。”门口两个做错事的孩子正抬头可怜巴巴的望着他,他们身后还站着一个驮背的老仆福伯也是一脸紧张。楚长风轻声安慰道:“都放心吧,没有大碍。福伯你先去熬碗素米粥吧,你们两个跟我来。”

    转眼三人到了堂屋,楚长风问明事情的缘由,严厉训斥了他们一顿,“你们不知道妹妹身子弱吗?”见他们一脸愧色,心又软下来,“这次暂且记下,以后可千万要注意,记住了吗?”

    “记住了。”两个孩子的头低得不能再低了,他们知道阿耶其实很心疼孩子,如若不是碰上阿璃的事一般不会发火。

    末了,楚云熙鼓起勇气问道:“阿耶,小妹什么时候醒,为什么她现在晕倒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且得再等等。”楚长风的声音有些沉闷,至于第二个问题,他也不知道。

    楚长风转身又回了房,守在阿璃的床边,天色渐渐暗下来,福伯端来了素米粥:“阿郎,粥熬好了。”

    楚长风接过粥搁在小几上,“还没醒呢,再等会儿看看。”

    福伯道:“那我来守着,您去吃饭吧。”

    楚长风摇摇头:“算了,我没胃口。”他望了一眼床上昏迷中的小人儿,转头朝福伯低声道:“阿福,她现在的身子越发虚弱了,看来这素米粥的药性已经不能有效控制病情了。我只怕......只怕......”

    福伯是楚家的老仆,跟着楚长风已经几十年了,他十三岁进入楚家当楚长风的药童,两人从少年到中年,不管怎样的风云变幻、世事沉浮,始终一路相伴,一路扶持,早已如同家人,孩子们还小,楚长风有什么心里话也只能同他诉说。

    他知道楚长风要说的是“只怕时日无多”几个字。只是如果连阿郎的医术都救不了她,那世上还有谁能救她呢。于是他安慰道:“阿郎莫要心急,你已经尽力了,要不是你,她哪里能活到今日。”他望向床上昏睡的孩子,叹了口气:“这孩子与我们的缘份浅哪。”

    “缘份......浅吗?”楚长风望着那张苍白的小脸,心中怅然一叹,五年前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

    那晚,长安城的雪下得真大,他着急回家,便打算直接穿过西南边那片已被白雪履盖的树林便可直达郊外,他一步一个脚印,步履艰难的往林子深处走去,在雪光的映照下,他发现前边似是有一妇人蹲坐在雪地上,正慌忙的掘土挖坑。他心下一紧,这么冷的天,又是这个时候了,她到底在做什么呢?好奇心驱驶着他加快了脚步,踩在雪地上“咔吱、咔吱”的声响惊动了妇人,她吓得赶紧站起来,壮着胆子大喝一声:“什么人?”

    “你是谁,在干什么?”楚长风中气十足的朝她大声反问道,脚步并未停歇。

    她没有回答,只是飞快的将身边的一个竹蓝往坑中一放,随手扫了一把雪,撒腿就跑了。

    倾刻之间,楚长风已来到此处,他看了看地上的情形,迟疑了一下,终究没有追过去。然后弯腰将竹蓝取出来,拂去上面的雪屑,赫然看到一个青绿色的包裹下一个面色乌紫、双目紧闭的婴儿。

    他赶紧抱起来婴儿,先是探了探鼻息,气息全无,失望之余他不死心的又摸到婴儿的小手把起脉来,婴儿的脉息本来就弱,何况她又这个样子,所以他非常仔细,但是,他再次失望了。

    正准备放弃时,只见空中一片指甲盖大小的雪花轻轻扬扬落到了婴儿的额头正中,似有灵光一闪,六瓣梅状的雪花瞬间没入她的额间不见。“咦。”楚长风使劲眨了眨眼,怕自己看花了眼,但此时他的指间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微弱颤动,他来不及多想,立刻摒弃心中杂念把起脉来。

    不一会儿,他便面色沉静从医箱中取出最小的一枚银针,朝婴儿脑门百会穴扎去,他轻轻转动银针,手法娴熟,力道适中,终于,婴儿的头微微抖动了一下,他长长舒了口气,再次取出一根银针扎向人中,下手更加全神贯注,随即婴儿终于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哭声。

    他慢慢收回银针,把婴儿紧紧抱在怀里,然后从随身携带的羊皮囊中倒出已经快要见底的所有羊奶浸透纱布,捏开婴儿的小嘴,轻轻挤出一滴,婴儿吞咽了一下,似乎意犹未尽,他赶紧挤出第二滴、第三滴,直到纱布再也挤不出一滴奶。

    不久婴儿自顾睡去,他再次探脉,脉息虽然微弱,但却清晰可辨,他又喜又忧,喜的是她还有救,忧的是她的父母竟这般狠心,哪怕是她出生时闭了气,也该找个医郎好好瞧瞧,怎可这样随便找个荒郊野岭一埋了之,如今邪寒入体,只怕已伤了根本。他叹了口气,将那竹篮仍放进坑中再覆土盖上,然后收拾好东西,抱起婴儿迅速离去。

    天明时分,他终于走出了那片林子,此时雪已经停了,放眼望去,四野苍茫、天地玄清,偌大一个洁白而又寂静的琉璃世界只他一人怀抱着这个婴儿踽踽前行。突然婴儿醒了,雪白的肌肤如一块冰清玉洁的琉璃,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好奇的望着他不哭也不闹,楚长风低头逗弄她:“小囡囡,你真乖呀,争口气,等捱过这个雪天就好了。”

    一个月后,女婴满月了,楚长风给她取名楚玄璃。

    又过了几个月,楚长风没料到玄璃的身体比他预想中的还要糟糕得多,寒气已浸入她的五脏六腑,虽然他使出浑身解数捡回她一条命,然而这条命却如风中之烛随时随地就可能无声无息的中断。所谓虚不受补,她的身体已经弱到根本经不起任何药物的治疗及滋补。

    绝望之中,楚长只好死马当活马医,精心配制了几种针对她体质的益气补血、滋阴养神的草药,晒干碾成粉末,加入她每日喝的米粥里,这便是素米粥了。

    一日三餐素米粥,日复一日,小女孩的身子慢慢恢复了生机,只是底子到底虚弱,只要稍有劳累,或情绪激动便会晕倒,又兼体内寒气未能根除,一到冬天便很容易受寒,咳嗽不止,更兼高烧不退,好几次都差点这样去了,但楚长风每次都拼尽全力从鬼门关把她拉了回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楚长风不停地变换增补着素米粥的配方,现已达十余种配料,这样坚持了五年。

    楚长风游历半生,七年前才搬来此地定居,他医术高明,在这一带已小有名气,有时候别的医郎医不好的病,请他一来往往就能药到病除。对于治病救人他也不分贵贱,山野村夫、孤儿寡母付不出诊金,他照诊不误,分文不取,还倒贴药材;给富贵人家医好了疑难杂症,纵使酬金百两他也来者不拒,因为不这般“劫富”,哪能“济贫”呢。

    有人劝他在镇上开家医馆,以他的医术肯定会生意兴隆,但却屡屡遭他婉言拒绝,一根筋的他每日走乡串户只做个游医。虽居于乡野,不太富裕,但凭着自己精湛的医术倒也衣食无忧,来去自由。

    可任他医术再精湛高超,面对小女儿的病也是束手无策,她还有多少个五年,他心里真没有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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