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坟

    ”师弟,你莫要担心。”杨穆崎喘了一口气,又宽慰起苏毅澜,“或许是天意,这些年来,那边无人知晓师父还另收了一个徒弟,只要师父说你是杨穆崎,你就是杨穆崎。假如一切顺利,按照朝制,二十岁行了加冠礼便可分封就藩,届时你到了封地,可秘密寻找爹娘。”

    苏毅澜握着师兄的手,想说点什么,却堵在喉咙里。

    “这个身份也许会带给你风险,但它也给予你权利,你若将它用好了,有朝一日,说不定……能惠泽天下苍生。”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开始气若游丝,顿了片刻后,目光移向了冯宇荀,恳求道:“师父,你答应我罢,答应我……护他周全。”

    冯宇荀默然片刻,缓缓地点了点头。

    “师兄,快别这么说。”苏毅澜的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眼眶不自觉地湿了,“你会好起来的,我跟师父还要陪你回都城呢。”

    他想起刚到山上那天,杨穆崎倚在门口看他,眼中带着温和的笑,第二天就将胆怯寡言的他带出屋外,教他如何采摘野菌……

    “师兄。”苏毅澜哽咽着,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声音沉闷而艰涩,“你会好起来,一定会痊愈的。”

    “没用了,我撑不住了,别哭……”杨穆崎又将目光缓缓移向师父,吃力道,“师父,徒儿不能再陪着您了,您千万……保重,来世让我再……再当一次您的徒弟罢。”

    冯宇荀喉头发紧,眼睛酸涩难忍,颤抖的指尖轻抚上徒弟微凉的面颊,喃喃道:“师父舍不得你啊。”

    杨穆崎已经开始有些涣散的眼神再次看向苏毅澜,清秀的面庞上一片灰白,费力地断断续续着,“师弟,答应我,替我到我娘坟头……上柱香,替我……看看她。”

    苏毅澜紧咬着唇,一滴滚烫的泪珠落下,滴在了紧握着他的那只毫无血色的手上,在师兄殷切的目光下,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杨穆崎的脸上露出了一道浅浅的笑容,冰凉的手指缓缓摩挲着苏毅澜的手,仿佛眷恋着生命的温度,他用尽全力,艰难道:“答应我,一定要……替我好好……活下去,日后……”

    后面几个字只看得到嘴唇在动,已经难以听清。

    最后的一口气再也提不上来,带着对生的眷念和不舍,杨穆崎缓缓合上了双眼,握住苏毅澜的手陡然滑落,沉重的垂下,落在了床沿。

    “崎儿!”

    “师兄!”

    他安静地躺在那里,对师父和师弟的呼唤再无反应,就像——说累了,睡过去了一样。

    鹰丛岭上坟头新起,几只昏鸦扑朔着翅膀,哀鸣着飞离了枝头。

    在一片萧瑟凄清中,杨穆崎就这样走完了他短暂的一生。

    苏毅澜蹲在地上,满腹哀伤地看着坟前燃尽的黄纸,冯宇荀伸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澜儿,不早了,咱们回吧。”

    夕阳如血,师徒二人慢慢往回走。

    “师父,师兄就这样惨死,连那幕后取他性命之人是谁都不知道。”苏毅澜垂眼看脚下的黄土路,难过道,”这些人如此肆意妄为,皇帝就一点都不管吗?”

    “这事做在暗里,陛下应该不知。”

    “那师父有没有什么猜测?”

    “当今圣上子嗣不多,想争皇位的无外乎就那几位,但我们即便有猜测,又能如何。”

    说道这里,冯宇荀叹息了一声,“朝廷的事,我也是大约知道一些,听闻当今圣上性情优柔,耳根子软,后宫干政一事时有发生,一些谏言过此事的言官,都被以各种理由贬谪削禄了。”

    冯宇荀当初抛散浮名隐居山林,对朝中事却也并非充耳不闻,此时徒弟问起,便将知道的一些情况都说与他听。

    “朝堂上如此,地方上也一样,那些官吏只要能结交上权贵,就肆无忌惮对百姓进行搜刮盘剥,穷人卖儿卖女之事时有发生,如今整个北娑牙行遍布。”

    苏毅澜听不得“牙行”二字,又联想到在莲城目睹的燕王所作所为,愤愤然一脚踢飞了路边一颗石子,沉默不语。

    冯宇荀缄默了片刻,有些担忧地看着他:“澜儿,你现下是做何打算?想用崎儿的身份去寻亲吗?你要想好了,此去顶着五皇子的身份,到了那边必定危险重重。”

    苏毅澜没有马上回答,他侧过头,看向远处天空的一角,过了片刻,眼眶微微泛着红,低低道,”师父,我离家的那天,还在跟我娘生着气呢。”

    冯宇荀沉默了,隔了半晌,说:”倘若你决定要去,师父定然竭力相助,不过,崎儿以为能帮到你,实则这条路危机四伏,为师不得不事先提醒你,你要仔细想好。”

    苏毅澜低头默默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他心里也清楚,师父说的没错,但能找到亲人的机会也在那条路上,这使他内心充满了面临困难和风险的勇气。

    况且杨穆崎死前说的私心……

    或许是不想苏毅澜为难,亦或也觉得没有什么希望,话只说了半截,但师徒俩都明白他想说的是什么。

    一想到师兄临死前的模样,苏毅澜的心像被刀割过一样,又痛了起来。

    长风卷过,路旁的树枝荒草呼啦啦地响。苏毅澜迎风而立,沉默良久,转过头,语调坚定,平缓地对冯宇荀说:“师父,徒儿已经答应了师兄,要替他去看看母亲的,您放心,我定会事事谨慎,此去的路若是荆棘密布,徒儿便披荆斩棘,无论怎样,我也是要闯一闯的。”

    冯宇荀神色凝重地望着徒弟,过了片刻,下了决心似的点了点头,“好!”

    “只是……”他有些愧疚的望着这个养育了他十年的男人,“如此一来,师父便做不了这隐士了,徒儿对不住您。”

    “你无须自责。”冯宇荀的身形被落日拉出长长的影子,乌黑宽大的袍袖在风中猎猎翻飞,“我当年因为官场的黑暗,心灰意冷,生了避世的念头,如今想想,只要不失了气节,与世浮沉又何妨,那并不矛盾。”

    ”那日得知圣上欲接回崎儿的消息,我便打算着要陪他去都城,现下这样的情况,我既无心,也不可能再继续闲看山水了。”

    隐世并非冯宇荀的理想,一个士人没有担负起家国天下的那份责任,心中不是没有遗憾的。

    “为何?为何不能。”何苏毅澜听着他话里的意思有些不对。

    “有一事你可能未想到。”冯宇荀看着前方起伏的群山,稍微停了片刻,才又道,“崎儿被送到我这里来寄养,他的安危便系在了我手上,而他遇刺那晚,我不仅未能护住他,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虽说皇上从未爱重过他,甚至好似都忘了有这么个儿子,但如今他想起来了,要接他回去了,却好端端的突然没了,这消息要是到了皇上那儿,你说他会做何反应?他要拿我问罪的。”

    自从昨日师兄去世,苏毅澜一直沉浸在悲痛中,并未想过其他,此时闻言一怔。心道师父方才不提这事,反而劝我想清楚再去离黍,还好自己并未退却。

    正走神间,冯宇荀又问起了别的事:“澜儿,你再仔细想想,当初那驴车究竟走了多久才到的离黍,若能想的起来,应该可据此推断出你故乡的大约路程,我们可以缩小寻找范围。”

    苏毅澜再一次努力回想,却依然毫无印象,能想起来的只有无尽的饥饿和每日盼着的一个冷硬的馒头。

    冯宇荀见他眉头深皱,一语不发,宽慰道:“想不起来也无妨,便是多费些功夫罢了,只要去找,终归有一天能找到的。”

    苏毅澜低低地嗯了一声。

    冯宇荀想了想,又开始细细嘱咐起一些事。

    “到了离黍,寻爹娘一事需谨慎行之,切不可着急,让人察觉。还有……“顿了顿,又道,“凡事顺其自然,有些事办不到,莫要强求,相信崎儿的在天之灵也会明白的,一切务必以安全为重。”

    提到师兄,他虽未言明,苏毅澜也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又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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