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人

    久未下雨的离黍城徬晚下起了暴雨,街上行人纷纷避到檐下躲雨,一辆马车冒雨前进,很快在赵府的一个侧门前停下。

    赵均宁坐在房里喝茶,抬眼看了看外面渐大的雨势,起身在房里踱了几步,又停下看屋外。

    过了一会儿,心腹林传福收了滴水的油纸伞,出现在屋门口。

    赵均宁立刻示意侍候的两个丫鬟退下。

    林传福将伞搁在屋檐下,一进屋便回身将房门掩上。

    “办得怎么样了?”赵均宁坐回太师椅上,拿起茶盏,用茶盖拔着茶叶,淡淡地问道。

    “放心,事情已经办妥了。”林传福凑近前,略微弯腰,压低了声音, “那边说了,鹰丛岭上那人中了他们一剑,已经坠下山崖身亡。”

    赵均宁正将茶盏凑到唇边,欲饮茶,闻言停了下来,微微皱起了眉,“怎么还弄出个坠崖身亡?有亲眼见到尸身?”

    手下的回答明显让他不满意。

    “……好像没有。”林传福摇头,觑了一眼老爷脸上的神色,顿了顿又补充道,“那庶子警觉,刺客对山上地形不熟,又在夜间。不过……他们说了,那悬崖底下是万丈深渊,掉下去必死无疑。”

    “这总归是让人不放心。”赵均宁放下茶盏,靠在梨花木椅上,抬指揉着眉心,“目前也只能这样了。”

    “老爷,属下有所不解,听闻这庶子生来克双亲,皇上怎么还接他回来?还有,陛下与娘娘夫妻情深,娘娘她……她就不能用克双亲这件事当面阻拦?”

    “今上对娘娘感情深厚,不过是因为当年今上还是太子时,废王杨勇谋逆,危急关头,太子妃为他挡了一箭。”

    ”当时太子妃身受重伤,肚子里的胎儿也没了,今上为此内疚,这些年,凡事总是对娘娘多敬重一分,可也不是事事都能顺着娘娘的意的。”

    赵均宁停了一下,又道,“况且那庶子好歹也称她一声母后,娘娘总得表现出慈母的风范,否则会落人话柄,让天下人议论。”

    林传福附和地点了点头,“老爷说的是。”

    “谁知道呢,当年因为巫师的一句话,圣上将他送往别处。可如今年纪大了,不知怎么突然就觉得对不住这个儿子了,说那使巫术之人的话不可信。”

    ”数月前又差人找了一位威望极高的大师,为五皇子重新算了一卦,结果那大师的卦与当年巫师所言全然相反。”赵均宁皱眉道。

    “怎么会这样?”林传福诧异道,”那巫师平白让五皇子流露在外这许多年,陛下岂不是要治他的罪?”

    “这么多年过去,想治罪也寻不到人了。”赵均宁徐徐立起身,看着窗外密集的雨,“先太子病逝,太子之位一直空悬,二殿下那边近期动作频频,加上近年林妃逐渐得势,娘娘已经颇为头疼,这庶子若回来,三殿下势必又多了一个竞争对手。"

    雨随风飘了进来,林传福掩上窗门,嘀咕道:“娘娘为何这般在意,按理说,一个地位低下,毫无根基的庶子,对三殿下造成不了什么影响吧?”

    “这你就不懂了。”赵均宁背着手往回踱步,”我朝皇子继承皇位虽说只论长幼,但先皇也并非长子,却在皇位争夺中登上了至尊之位。这庶子按序齿是在三殿下之后,但皇位之争是最难预料的事,杀一个地位低下的庶子,毕竟容易些。“

    赵均宁重新坐回太师椅上,听着窗外哗哗的雨声,停了片刻,继续道,“还有……不知为何,娘娘对这个庶子似乎颇有些忌讳。”

    “老爷,今年牙行那边生意不错,月初又走了一船。”见主子皱着眉心,林传福有些讨好地提起另一件事。

    “嗯,好。”赵均宁满意地拿起茶盏,抿了一口茶,“吩咐下去,凡事要警醒一点,小心驶得万年船,别出什么岔子。”

    正午烈日当空,鹰丛岭上茂密的树林也挡不住炎炎赤日,虽已开始入秋,阳光却丝毫也没有要使自己变得温柔些的意思。

    临安爬山爬得一身淌汗,热得衣裳都湿了,偶尔吹过的一丝风让他感到无比舒爽。

    少年停下脚步,双手撑着膝,气喘吁吁地对身旁的都尉司都尉谭宇霖说道:“谭都尉,这,这山还真大,咱们爬了这半天,爬到一半了吗?”

    谭宇霖倒并没有那么吃力,说话也如常,他擦了一把额角的薄汗,抬头望着崎岖的羊肠小道,淡淡道:“应该快了。”

    说完又转身,吩咐身后着常服打扮的二十个禁卫,“大家就地歇息片刻,吃点干粮,一会儿再加紧赶路。”

    内侍临安今年刚满十五岁,进宫有两个多月了,人很机灵,长得十分讨喜,圆圆的脸,笑起来露出一双弯弯的眼睛。

    在接五皇子回宫这件事上,为了表示关怀,皇上特意吩咐内侍总管夏末秋,安排一名宦官跟随前来,负责路上照顾五皇子的日常起居。鹰丛岭山高路远,去接皇子是件苦差事,宫里的宦官都生怕被指派到。

    夏末秋见临安长得机灵,又是新来的,便把这份差事交给了他。

    临安倒不觉得苦,能离开森严的皇宫出来走走,还挺乐呵。

    “这山真大呐,像话本里神仙住的地方。”

    临安喟叹了一句,手里拿着干粮,偏头在肩上蹭了蹭鬓边淌下的汗,又来了一句:“咱们五殿下长年住在这种地方,怕是长得也像神仙一样吧。”

    谭宇霖被他的话逗笑了,侧头看他:“你小子还识字,会看话本啊。”

    “大人,我以前上过私学的。”

    临安咽下口中干粮,又解下腰上的水囊灌下一大口水,继续道,“只是年前家里店铺开不下去,我娘又病了,阿爹在外面欠了一大笔债,家里兄弟姐妹七八个要养活……”

    他正说着话,一眼瞥见山路上下来一个人,那是个青年男子,一身玄色劲装,五官俊逸,身材高大英挺。

    临安走了半天的山路,连个鬼影子也没见着,这会儿忽然见到一个,且是个长相俊美的,脑子里不知怎么的就蹦出了神仙二字,脱口而出道:“神仙……五……五殿下?”

    明日是杨穆崎三七的日子,苏毅澜打算去小镇再买些纸钱,用过午饭就往山下赶,远远地见着山道上坐着一堆人,一个个身上还带着刀。

    他在山上生活了这么多年,除了砍柴的樵夫和挖草药的药郎,基本没见过其他人上山,脑子里自然而然的就将眼前这些人和那晚的刺客联想到了一起,心里一紧,脚步不由自主地缓了下来。

    人群中的一个少年瞧见了他,嘴里不知说了一句什么,二十几双眼睛忽然齐刷刷的望向他。

    苏毅然脚步一滞,右手按上腰侧的剑柄,镇定片刻,垂下了手,心里警惕着,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地走近他们。

    谭宇霖也发现了苏毅澜,据他所知,这山上并没有其他住户,他把问询的目光投向了随行带路的黎王府张随从。

    王府张随从手一摊:“在下只见过冯大人啊。”

    冯宇荀虽然归隐多年,白衣一个,这人还是用了“大人”来尊称他。

    张随从飞快地扫了一眼走近的苏毅澜,对着谭宇霖迟疑地小声道:“或许……他就是我们要接的人?”

    谭宇霖没有吱声,在苏毅澜擦身而过时,他谨慎地开了口:“请问,阁下是住在这山上么?”

    苏毅澜停下,见对方并没有敌意,态度还挺恭敬,紧绷的心方松懈了下来,但仍旧保持着一丝警惕,不答反问:“你们上山寻人?”

    “是的,我们来此地接一人。”谭宇霖见对方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又拱手再次问,”敢问阁下姓甚名谁?”

    此时的苏毅澜已然猜测到了他们的身份,最近冯宇荀反复叮嘱他,要时刻提醒自己是杨穆崎,为了训练他的临场反应,甚至在家里也常以崎儿称之。

    稍顿了顿,苏毅澜口中缓缓吐出三个字:“杨穆崎。”

    话音一落,谭宇霖与王府随从互看一眼,露出果真如此的神情,领着一众人等齐刷刷跪下行礼。

    “见过五殿下。”

    谭宇霖对苏毅澜是五皇子这件事已经深信不疑,单膝跪地,自我介绍道,“末将都尉司都尉谭宇霖,奉皇命特来接殿下回宫。”

    此事果然不出师傅所料。

    苏毅澜顿了顿,面上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父皇要接我回宫,师父得随我同行,我与他师徒多年,不能留他独自在此。”

    “这个自然,皇上也是这个意思,冯大人是一定要接的。”谭宇霖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说道,“圣上很体恤五殿下,临行前交代了,殿下多年不在宫里住,突然回去,一时恐怕难以适应,身边得有个熟悉的人。”

    “好。”苏毅澜做了一个手势,客气地说,“那烦请各位随我一同上山吧。”

    临安也慌忙挤过来,跪下恭恭敬敬行礼:“奴才临安,见过殿下,皇上吩咐奴才跟随谭大人前来,路上可以好生伺候殿下。”

    这个跪在脚边,自称临安的少年,令苏毅澜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有一刹那,他很想伸手把他扶起来。顿了片刻,才淡淡地颔首:“好,你起来吧。”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