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修竹低着头，目光缩在地板的缝隙里，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把这些包裹都退回去，我们拒收，以后也是拒收。”

    快递小哥很为难，“可是哥们，我这是闪送，只能退到店里。你不打开看看嘛？反正都是别人买给你的。”

    见他的表情像刚从一个噩梦里惊醒，苏停云起身对快递小哥说，“都说了不需要，你就直接退到店里就好了。”

    见顾客态度坚决，快递小哥点了点头，好奇地看了眼地上的男人，没说什么便走了。

    “林修竹，你没事吧。”苏停云伸手尝试去触碰他，但被他直接推开。

    可以猜到他曾经经历过无法想象的苦难，被碾碎过，撕裂过，才拼起来如今这个他。事到如今，她也可以接受他把那些破败，难堪都埋藏起来，可是她内心依旧想走进他的世界去看一看。

    她耐心地蹲下身，极力轻柔地说道：“发生什么事了，你可以告诉我。我可以帮你分担。”

    “回去，苏停云。”林修竹那双红色的眼眸，如同凶狠的困兽，燃烧着决绝。咬字很清晰，也很用力。

    苏停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他那么坚强，那么温柔，跟在他身后便感觉有力量能走很长一段路。

    可是对上他颤抖的，几乎是祈求的眼神。苏停云所有的话都梗在喉咙口。她的手也在颤抖，甚至不能去碰他，他依旧再次选择了独自面对，并不需要她的陪伴。

    就跟所有的从前那样，有一双无形的手，再一次地推开了她，推出了他的世界。

    泪水不知何时从脸颊悄然滑落，苏停云退了一步，“我去便利店买点吃的，一会再来找你。”

    他只是用无光的眸子看了她一眼，

    苏停云关上门的刹那，似乎听到一声，“对不起。”

    很轻，风一吹化为了粉末，碎裂在黄昏的街道上。

    风开始呼啸，乌云越发凝重。苏停云心乱如麻地走在大街上。想到的都是有关林修竹的事，与他一起走过的时光。兜兜转转，好像依旧停留在起点。

    盗窃与舆论都压不垮的他，怎么会对一个小小的快递盒子反应这么大。

    以及，许月朗是谁？看起来应该是个女孩子的名字。

    为什么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你好，你是苏停云苏老师是吗？我在电视节目里见过你。真人比电视里更好看呢！”

    一道甜美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苏停云停下脚步，往前看去。拦住她去路的女孩大概比自己小几岁，还穿着学生外套。

    “请问，你是？”苏停云歪着头，打量着眼前的人。

    她看上去很乖巧，格子背心配着JK小短裙。露出的笑容灿烂又美好，“你好，我叫许月朗，我在找我师哥林修竹。他又不接我电话，你能带我去找他吗？”

    许月朗，师哥林修竹？

    苏停云一怔，她就是快递盒上的寄信人，“你们是大学同学？”

    “对，我们还是一个专业的呢。师哥在大学里教会了我很多呢。可惜我都还没来得及好好感谢他，他就回国了。最近我才有机会从国外跑回来，我第一时间就来找他啦，可惜都联络不到师哥。还好我看了那档综艺，上面有师哥的个人信息，我才跑到了这个城市。我想啊，这就叫缘分未尽，对不对。”

    许月朗在她前面蹦蹦跳跳的，心情真的很好，

    苏停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一起走了几步，她逆着光转过身，笑着问，“对了，苏停云老师，我是不是该叫你姐姐。毕竟你在节目里都和师哥在一起了。还是说这是在一起是电视节目的剧本？我听说恋综都会给嘉宾安排剧本，你们也是吗？”

    苏停云摇了摇头，“不是剧本，我们只是被导演组邀请参加了VR游戏。”

    “不是拿来唬人的剧本？这怎么可能呢，姐姐？ ”听了这话，许月朗睁大了眼睛，声音逐渐变得尖锐，仿佛在说服自己，“可是我看了那么多恋综后续，说那些人只是在经营人设，为了吸粉才假扮情侣的。”

    可我和你师哥都在一起快两年了。

    苏停云看出来了，这位是林修竹的小迷妹。不忍打击远道而来的她，随便和她聊着，“很多都是这样的商业关系，我磕过的CP基本在一年后都分开了。参加了综艺才知道，好多都是演的，但是也有一部分是真的，现在都有好好地在一起呢。”

    她点到为止，希望这妹妹能明白她的弦外之音。

    可惜人家没有。

    “我就说嘛，恋综上的情侣都是假的。姐姐真坏，说话还大喘气。”许月朗娇嗔地跺了下脚，拉过苏停云的手，“姐姐，能不能带我去找师哥啊。我真的好想快点找到他，可他总是那么害羞，这次闪送过去的订单都被退回了呢。”

    被她摇晃着手臂，苏停云低头下，注意到她的皮肤过于苍白，应该是长期呆在室内。裸露的手腕与肩膀处，有着绿色枝条的纹身，像具被藤蔓缠绕的躯体。

    许月朗注意到她的视线，将袖子往上挽起向她展示，是几朵相互缠绕着的玫瑰花枝，“好看吧，姐姐。这个是无刺玫瑰，花瓣都是绿色的哦。我还在大腿上还纹了个青竹，还有个很可爱的小青龙。这样像不像是把大自然穿在身上？家里人总不让我出来，可我呆在家里真的会被闷坏的。你能理解我纹这些图案的心情吗，姐姐？就是家里大人想法太多啦，我怎么可能会去闯祸呢？”

    听到青竹二字，苏停云心里咯噔一下，这纹身和林修竹的名字有关吗？

    她举手投足都像个最可爱的邻家小妹妹，一口一个姐姐亲昵叫着。苏停云没吭声，觉得她太自来熟了。

    许月朗得不到认同，身体却向她贴得更近了，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姐姐？你为什么不说话？算了，那些事不提也罢。不过姐姐，现在能带我去师哥家里了吗？”

    “他现在应该在公司，你去了也找不到他。”苏停云找了个借口拒绝，觉得她的目光有些渗人。虽然不知道林修竹为什么收到她的包裹是那样的反应，把她领回去前应该问问林修竹的意见。

    “姐姐，你在骗人。你也要拦在我们之间吗？”声音尖锐了一瞬，许月朗的神色又缓和下来，“姐姐，我在路上看到新闻了，师哥现在停职在家呢。姐姐，你是不是不太了解师哥啊？我只和你一个人说哦，其实他和正常人不太一样。师哥在大三的时候就去看过心理医生，大学好多人都不理解他，只有我能设身处地为他着想呢。”

    苏停云震惊地转头看她。林修竹找过心理医生？他得了什么心理疾病？他看起来明明那么正常。

    “我可没在骗你哦，这事很多老师同学都知道。因为他太害羞啦，太在意别人的风言风语，都不能把将自己的想法好好地表达出来，所以我才帮了他一把，可是他怎么就不能理解我的良苦用心呢。明明只有我才能照顾好他。姐姐你也是，说谎是不对的。还有为什么你也要拦着我呢？我只是想见见师哥，什么都没做呢。”

    说完这话，许月朗痛心疾首地叹了口气，缓缓地从随身背包里掏着什么，嘴角挂着压抑不住又违和的明艳笑容。

    “你要做什么？”直觉告诉自己不正常的人是她，苏停云的腿肚子微微颤抖，双脚却如灌了铅一般，伫立在原地。

    按下电源开关的许月朗仍旧是笑着的，还在安慰她，“姐姐别怕啊，这就是普通的防狼电击棒，我只是小小地改装了下。女孩子出门在外，总要有所防备嘛。其实我啊，特别羡慕你，能跟师哥一起上恋综。两人那么甜蜜，真好。我和师哥都没做过那些呢。”

    #

    从门缝漏出的光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在悄无声息中四散蔓延的黑暗。

    听着时钟滴答走过的声响，僵硬的身体才恢复了知觉，林修竹垂在身侧的手动了一下，木然地看向前方白茫茫的墙壁。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林修竹抬头看完时钟，恍然间想到一个问题，苏停云离开得太久了。

    他的心中寒意阵阵，一种不详的念头将他笼罩。刚才的闪送是不是说明了许月朗一直在盯着自己的行踪？也就是说，那个疯子是知道自己搬回来住，才下的订单。

    他在思考一种可能性，那个疯子会不会已经恢复了自由。

    如果她根据网络上的信息，找到了这里，那么刚才外出的苏停云若是遇到了那个疯子——

    林修竹呼吸瞬间停滞，不敢再思考下去，他雷厉风行地出门往商店赶去，一路上不停地拨打苏停云的电话。

    忙音，还是忙音。大街上的人寥寥无几，可她到底在哪？

    慌乱中，他忽然想起AI小黑子的定位功能。只要AI白白还呆在苏停云的手机里，没被卸载掉，那么靠着AI小黑子就能找到她。

    林修竹急忙抓着手机操作。

    在这个心头无比混乱的时刻，AI小黑子的定位界面终于有了反应，他飞奔着往那个方向跑去。

    显示只有十米距离的时候，“轰——”的一声，眼前的店铺火光冲天。飞灰与碎片伴随着灼烧的气浪，像落石一般四溅开来。

    定位显示，她还在里面。

    林修竹扑向那片火光，周围几个人拉着他劝，“小伙子，别进去。这火烧了已经有段时间。所有人都疏散了，刚才那声爆炸是厨房里的煤气罐炸了，里头太危险了。”

    他浑身都在发抖，竭斯底里地喊出，“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