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边境线

    厚重的云层遮盖了城市的上空,大雨磅礴而下,将整个视野冲刷成迷蒙的灰色,像是急不可待地要带走世上的罪孽。

    苏停云在一阵争吵声中睁开了眼。但身体好像不听使唤,脑袋也是昏昏沉沉,只能微微动一下手指。

    “都怪你,本来我们早就回来了,哪会让云云受这种苦。”

    “欸,这谁料得到啊,还好人没事,你就别念叨了。”

    施英刚把花放在窗台,看到床上的人有了反应,立即按了呼叫铃,一边招呼他们,“叔叔,阿姨,苏停云醒了。”

    老苏第一个跳起来,撑在护栏上看着他哼哼唧唧爬不起来的闺女,“别努力了,再努力也爬不起来,根据我多年的临床经验,受了电击还差点异物窒息的人,想坐起来起码三天。你这才第二天,别想了,再躺躺吧你。”

    非常扎心,在病人面前他是深沉稳重的苏医生。在自己人面前就是嘴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追的苏顽童。

    苏停云那张嘴多少随了他爸,好在基因在诞生的时候发生了奇迹,实现了良好的变异,只在特定时候发挥她老爸的功力。而苏停云的妈妈,梁静安女士是个护士,从学校实习时期就跟着他爸。温婉贤惠了二十多年,也是被他爸这张嘴逼得,练会了吵架与发功。

    梁女士一边抹着眼角,一边拿拳头锤老苏,“好好说人话是会少块肉吗?闺女这会多难受啊。”

    她没给老苏同志反嘴的机会,抬抬脚让他赶紧挪开,别挡着她跟亲闺女说话。

    “云云啊,别着急,你现在就是大脑缺氧后的反应。也都做过检查了,没对大脑造成实质性的损伤。你和我爸都在呢,没事的啊,在床上休息几天就好了。”

    苏停云听完这意思就老实了,她也只能动动眼珠子与嘴皮子,轻轻转动脖子就感觉天花板跟窗户都糊在一块了,护士推来的仪器都晃成了好几个,退而求其次只能用用关机了两天的脑子。她想开口问问林修竹怎么样了,还有许月朗的后续。

    然后悲催地发现她说不出话,喉咙带着灼烧感。脑子也不太好用,像是从Win10退化到了XP1.0怀旧版,老古董机芯拖着它木行将就的零件,整一个萎靡不振。刚开机蹦跶了一下证明了自己还活着,就想继续黑屏关机。

    等苏停云再次睡过去,梁女士略有犹豫地小声问,“你说,等闺女醒来。林修竹孩子那事要不要告诉她?”

    老苏拉着梁女士走到了医院走廊上,坐在椅子上,正容亢色地擦了擦眼镜,“有什么可说的,我看是我闺女更可怜?就算你现在一五一十告诉你闺女,她现在那脑子能转得过来吗?”

    “话不能这么说,这事不能算在他头上。”梁女士在他身边坐下,“人家好歹也算是你闺女的救命恩人。”

    老苏情绪激动,面对自己的亲人遭受袭击,他才不要讲道理。自古以来老老实实讲道理的人就没几个好下场。“恩人个p,要不是这小子,我闺女现在至于躺在病床上嘛。你是忘了她送进医院那情况有多紧急?反射性喉痉挛与喘鸣,再晚个一两分钟最轻都是脑损伤。要不是老天不收她,她这会该在地府排队挂号了。”

    又说不吉利的话,梁女士一瞪眼就要招呼他,但看见老苏偏过头去偷偷抹了下眼泪,这抬起的手还是放下了。全国的鸭子加起来,都没他嘴硬。也不怪起来,他见着林修竹后就没个好脸色,吹胡子瞪眼的,回来当天就把人给撵走了。

    第二天,苏停云依旧是在二老的吵吵闹闹中醒来,也幸好这是间单人病房。

    “都说了别放木耳,你闺女不爱吃。”

    “木耳才好啊,都这个时候了,萝卜汤我都得给她灌下去。你就给她整了点小米,她能吃饱吗?只是忌辛辣,不是吃流食。”

    \"这不是还给她买了坚果嘛,她要是嘴馋就吃这个,还健脑。\"

    “她会吃这种坚果,我姓都倒过来写,你要是拿几包薯片过来她可能立马就能蹦起来了。”

    “你……”

    苏停云倒不觉得吵,反而有点怀念,他们两在家里总是会为自己的事争吵。不是因为她考得不好,她的成绩他们从来不在意,只要她每天高高兴兴的就好。别人开家长会都是心惊胆战,她从来不担心。因为老苏同志能一本正经地跟老师扯皮,“您布置这么多作业,我孩子要熬夜写,这是不对的。医学表明孩子睡眠推迟到十点后,会影响孩子的生长发育。”

    扯健康也扯哲学,比如学校是干嘛的。是生产只会读书的机器?不是应该让他们在成长过程中找到自己独特的意义吗?班主任拱拱手,算是见识了个人物。

    梁女士觉得他就是个显眼包,班级群回消息都不肯好好回,总在学年轻人那一套,明明已经不年轻了。老苏乐呵着,“我闺女画的表情包,好看,给他们都看看。”

    他们最多的矛盾来自于没有时间陪伴女儿。

    谁的青春没有叛逆,苏停云的叛逆期比一般孩子都早,用尽九岁小孩力所能及的力量去思考,怎么才能让他们感到难过,让他们后悔老是不在家。那天她其实哪里都没去,只是将小小的自己藏了起来,藏在了楼梯间的夹层里,屏着呼吸听着外面的动静。那里阴暗,狭小,但是在空无一人的屋子里莫名让小小苏感到安心。

    来送饭的阿姨没找到孩子,慌乱着找到她的父母。

    苏停云从柜门的缝隙中目睹了他们焦急如焚,大动肝火。他们动用全部都关系去找她,老苏急得在屋子里转圈,梁女士在数落他的不守约。她应该觉得快意的,但她没有,只是觉得自己又犯错了,但是又不敢出来。

    直到听到他爸说:“我能怎么做?回来让病人不明不白地死掉?只要他们还在那里,那让他们活下去就是我的责任。承诺和人命哪个更重,我分得清。”

    那个声音很低,还在重复着喃喃“分得清。”像是在说服自己。越来越轻的声音,但能穿透隔板重重落在她的心里。

    后来她怎么从夹层里出去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就记得那天预想到的挨揍与责骂一个都没有。就记得他们眼里的水雾,与“没事就好。”

    她的懂事与听话从来不是无师自通,她心里早就不怪他们了。

    苏停云在第四天已经下地走个十几分钟,脑袋也不晕乎了。唐妙请了假在她出院当天过来帮忙,告诉她一个好消息。夏池坚持让zeke团队继续接手他的游戏优化与代理,所以现在情况已经没那么糟了。

    就是她欲言又止的样子,苏停云猜到应该是林修竹的情况不太好,他这两天都没回自己消息,哪怕告诉他自己已经生龙活虎了,他还是又装死。

    “你就直说吧,反正过两天我就回公司了,能瞒着我什么呢?”

    “我是怕告诉你,叔叔阿姨打我。”唐妙想了想还是摸出手机,让她自己看。

    是一封举报信,里面充斥着不堪入目的艳照,主人公是林修竹与许月朗。许月朗在信里实名举报林修竹个人品行不检点,在校期间承诺过要娶她为妻,但在离校后始乱终弃。

    唐妙没告诉她,躲在网络背后的势力拿着这份举报信再次大做文章,现在掀起的舆论风暴深蓝已经无力再帮zeke抵挡,到处都有人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戳着他的脊梁骨。最头疼的是这封举报信里的照片,有很大一部分经过调查是真的。

    真真假假的举报帖子高速流传,这种信息最难辩,血淋淋的证据摊开在网络上,这个时刻他仿佛就是个劣迹斑斑的罪人。曾经的校友一个个跳出来说确实有这么一回事,早就觉得他不是什么善茬,这种人就该早日被法律制裁。

    林修竹已经正式辞职,也在公司群里澄清他与苏停云的关系,称在恋综节目上的行为全部都是导演组的安排。

    苏停雨拿着手机没看几分钟就被唐妙收走,“你现在还是好好养病,剩下的回来再说。”

    有些东西多多少少她也能猜到,已经不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生了。苏停云眼神暗了暗,“你们那有zeke的消息吗?”

    唐妙摇头,将份小蛋糕摆到她的小桌子前,“出院礼物。叔叔阿姨说,你可以吃这个。”

    忽然间,机械轰鸣声从医院大楼外传来,几台无人机从窗口飞入。唐妙她认出了无人机上的标识,是他们深蓝的,背后操纵者的身份也呼之欲出。

    带着彩色小礼帽,推开门准备给女儿整个惊喜的老苏,“……”

    什么玩意花里胡哨的。

    无人机环绕病房一周,均匀地分布着飞到指定点位,缓缓降下幕布。当荧幕中央开始倒计时的那一刻,房间灯光全部瞬间熄灭。

    第一缕光线前,是弥漫着薄雾的暖色调。缓缓地四周景物清晰了起来。微弱的夜光映出寂静的山野,底下是拍打着海浪的大海。

    没一会儿,海面开始闪烁着蓝色的荧光,像是璀璨的星星坠入了人间。

    她苏停云认出来了,是蓝眼泪。

    在这片蔚蓝色的光点下,苏停云感受到林修竹兑现了两年的前的承诺,然而一句话也不带给她,像是在酝酿着离别。

    她跳下病床,不顾老苏的呼喊,套上拖鞋就往楼下跑。既然无人机还在运作,他肯定还没有走远。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