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通知一出，深蓝科技内部炸开了锅，大家都在窃窃私语，看到肖盛一行人后又安静了下来。

    为学习型AI付出多年心血的是他们，本来发布会一开，市场一片叫好声。现在项目紧急叫停，领头人对外宣传是停职调查，能不能复职机会渺茫。在这个领域，落到这种境地，说好听点也是前途未卜。这条路要再往前走，民众的眼睛都盯着呢，举报都算是轻的。

    苏停云被分配到傅时北的项目组，与唐妙一起做市场调研与新产品的前景规划。

    路过zeke以前的工位，边上坐着的肖盛与程晨的脸色都很差，一言不发地敲着键盘。

    梁城为林修竹挡下了公司内部的质疑与揣测，保住了他的项目组。

    但现在情况比想象中更糟糕，网络上的舆论风波还在延续，甚至在针对林修竹这个人。过激的言论说他是人类的叛徒，居心不良在制造毁灭人类的机器。尽管基本上所有科技公司都在研究人工智能，可这无济于事。人们像是下了决心那样，把所有的不安与愤怒都转化为对他的攻击。可见舆论背后的猖獗势力，就是要把意气风发的他拖入泥里。

    隔间突然有人说，“zeke有段时间不是跟伊老板走很近，是不是两人之间那啥没谈妥，所以被搞了？”

    就这么一句话，也许是在可惜，又也许充满恶意。

    有同事对那人点头，“zeke有点实力，但行事作风太自我，人又高傲得不行。就像抢别人发布会那样，也就他敢这么做，现在报应不就来了。”

    他们谈论的声音很小，但苏停云还是走到他们面前，攥紧了拳头告诉他们，“zeke不是那样的人。他只是看起来不好相处，其实他内心很柔软，是个很好的人。”

    但他们只是笑了下，说着风凉话，“你当然向着zeke了，你们不都在一起了？”

    这个瞬间，苏停云好像第一次看清这个世界，她想到林修竹用过的一个词，千疮百孔。

    他是不是比她更早知道这一点？

    连深蓝的同事当着大家的面都敢这么议论，那么林修竹受到的恶意与压力该有多大。

    这时候苏停云的手机响了，是林修竹的消息。

    林猪猪：[搬家好累哦。]

    林猪猪：[别人搬家都是四五个朋友，女朋友什么的帮忙。到我这，怎么就我一个人，这也太奇怪了吧。]

    林猪猪：[好不容易搬离了那个吵死人的公寓，回到自己家怎么感觉这么冷清呢。]

    林猪猪：[我难道是什么空巢老人吗？]

    他明明可以释放自己的情绪，去指责别人对他的不公，但他就是强颜欢笑着不肯发泄。

    她放下手机，没注意到自己眼角已经湿了，知道他还在逞强，在故意卖惨，她就是想去抱抱他。

    唐妙站在过道口，看着苏停云，眼里装着难过。对zeke的遭遇感到难过，也为好友感到难过。她突然间感到自己其实不善言辞，真到了这种时候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最终只是拍拍她的肩膀，“事情会好起来的，工作的事别担心，我都会处理好。”

    苏停云点头，找到姜蕾请完假，离开公司，来到林修竹的家。

    站在门口，却迟迟没有敲门，她又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他。是笑着的，与他一样粉饰太平，还是去感同身受地去安慰他？

    她好像又明白了一点长大成人的烦恼，黑与白界限不清的时候，只剩下灰色的混沌可选。

    一道熟悉的嗓音收走了她的悲伤，“苏小五，怎么在我家门口罚站呢？”

    清冽透亮的声音如同包容万物的流水一般，让人心甘情愿地陷落。

    林修竹穿着套松松垮垮的睡衣，脸上依旧是轻松笑着的，与平时的他并没有什么两样。他拎着她的背包，牵着她的手腕把人往屋子里带，“正好收拾完，苏小五你是掐着点来的吧，快来试试刚到货的懒人沙发。”

    见她没有回应，他又笑了声，将人安放在了懒人沙发上，“怎么不说话，不用愧疚啦。其实要搬的东西也不多，也就几套衣服。也不用紧张，家里就我们两个人。老林同志出差了，所以我才搬回来住的。”

    苏停云注视着他深黑的眸子，一声不吭地抱了上去，感受到他起伏平缓的胸膛，心才落在了实处。

    蹭在他的肩头几分钟后，注意到沙发上几只狮子与猫咪形状的布偶，看外形好像都是出自她画的表情包。

    她拿起其中一只仔细检查了下，还真是自己设计的，“你家怎么会有玩偶？”

    “不是你说你才是猛男应该喜欢的东西。不许抢啊。”林修竹抓走她手上的小狮子，“我花了老半天才找到满意的店，你要知道，照着一张表情包能做出这些成品可费劲了。我还专门找了厂家开模。”

    “都是我画的，我拿你一两个怎么了？”苏停云挑眉，抓起离自己最近的两只小猫拢进怀里。

    被林修竹一只一只捞了回来，苏停云还被他扒拉到一边，“我给你店铺链接，你自己去预约做啊，乖。”

    他小心翼翼把玩偶在电视柜放正的狗样子，把苏停云气得，嘶了声，“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小气呢？”

    林修竹拦在她与玩偶之间，跟她讨价还价，“你把你给施英做的流沙手机壳，情侣头像，还有特制的纸巾盒也给我弄一份。这样我就把玩偶分你一只。”

    “分我一只，就一只？”偏过头，盯着这个狗男人看了一两秒，流沙手机壳那些都什么时候的事了，记仇记到现在。她又要对他有所改观，“你怎么连施英的醋都吃？”

    林修竹不以为然，“这根本不叫吃醋。我女朋友做的东西，我依法享有拥有权。是我大度，没跟她一般见识。”

    “什么法律，你们林家修订的？”苏停云觉得嘴巴有点干，视线在房间里环顾了一圈，“你家的杯子还是跟以前一样放在厨房的柜子里吗？”

    “我给你去拿。”

    “嗯。”

    林修竹刚站起身，苏停云就朝着电视柜摸了过去。她的小动作很快被发现，放好玻璃杯，林修竹悄悄靠近，单手撑在柜子上，坏心眼地俯身吓她，“喂，干嘛呢。”

    “啊！就是……”话没说话，苏停云突然被家居绊到，随后剧烈的失重感传来——

    睁开眼后，她发现自己把林修竹当成了肉垫压在身下，好在两人都倒在了柔软的沙发上，就是他的表情有点痛苦。

    在林修竹开口前，她恶人先告状，“你有毒啊，林猪猪。自从遇到你之后，意外就没断过。”

    “行行行，我的错，您先起来成不成。”

    “哦。”苏停云高抬贵手地挪动了下位置。

    林修竹救回了自己被压麻的手，撑着沙发准备起身的时候被苏停云一把拉了回去。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说，是不是一个人在家里呆着，感觉空虚寂寞冷，还有点难受？”

    该来的还是来了。林修竹调整了自己的姿势，支着胳膊肘趴在她身侧，模样一派懒散，“没有，想到你们还在996，而我每天睡到自然醒，就会觉得特别幸福。”

    苏停云坐直了身体，一副不促膝长谈不肯罢休的姿势，“跟我说实话，林修竹。”

    看她专注的神情，比做外科手术的老苏同志还认真。林修竹深深叹了一口气，“我选择做AI机械工程师的时候就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它来得这么快，外界的反应会这么大。AI的诞生就是在网络大数据时代，每一个人都可以对它做出评价，不管懂还是不懂，他们都会评价。近年来讲智械危机的电影也很多，很多觉得AI发展到后期，人类就是那么个结局。大家也都在怕会在未来某一天，设备开始变得比人重要，自己会被AI取代。”

    其实在成为AI训练师之前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也跟很多人一样，觉得这玩意听着很高大上，应该离她的生活还很遥远，结果一下子就跟当今社会息息相关。曾经也认为AI发展太快一点也不好，它根本就是增加了自己的就业压力。

    苏停云呆呆地看着桌上的玻璃杯继续听他说。

    “其实这些说的都是真的，每一轮科技革命似乎都会引发类似的问题，但人类社会的发展总能证明这样的担忧是多余的。我们不必否认技术会导致失业的事实，但传统工作与新技术创新不是取代与颠覆的关系，可以共荣共生。关于AI发展利弊的讨论一直都存在，总会有人会为我发声，我只要做好自己份内的事，等待这一天的到来就行。”

    林修竹说完见她半响没有回应，忍不住问了句，“你就没有想说的吗？”

    苏停云缓缓回过神，脱口而出，“你怎么做到一个人想明白这些的？如果是我的话，应该是要走很长的路，经历过很多，才能像你这样安然接受现状。一开始我肯定会很痛苦，我没法接受别人这么说我。”

    林修竹没料到她会问这个，慢了半拍回答她，“可能因为我家里就住了个稳重的老干部吧。”

    苏停云没吭声，她觉得不是这样的。也知道答案就藏在他不肯明说的过去之中。

    门铃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林修竹摸摸她的头，“没事啦，我去拿个快递。”

    苏停云刚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就听到玄关处传来连续两声巨响。

    她赶紧起身去查看，只见大门敞开着，快递员小哥一脸懵逼地看着被砸落在地的快递盒。

    屋子阴暗的角落里，林修竹跌坐在地板上，脸上的表情有厌恶，茫然，震惊，还有一些其他她看不懂的情绪。

    苏停云提着嗓子走近，翻看到快递盒的寄信方，许月朗。

    “别碰，苏停云。”

    林修竹冷厉的声音在耳边炸起，她从未见过他红着眼如此吓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