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从身后扯住的瞬间，沈鸥猛地抬起右脚顺着被迫后退的方向重重一踩，不出所料，正好踩在身后之人的脚上。
与此同时，拽住她胳膊的手蓦地松开。
“啊——！”
一天之内，同一只脚遭受两次重创，甄行难掩痛色，豆大的冷汗霎时间铺满额角。
沈鸥慢条斯理抚平被拽皱的袖子，缓缓转身看向来人。
果不其然，早在中午离开酒店，停掉捞男副卡的时候，她就猜到这货至少还得上她这儿发一次疯。
这个角度正对着明晃晃的日光，沈鸥懒洋洋按下遮阳伞的自动按钮，捞男离得近，伞边直直蹭过他的刘海，险些刮到他眼睛。
甄行下意识忍痛后撤一步，刘海却难逃一劫。
在那撮刘海响应重力号召落下之前，发际线一览无遗。
沈鸥撑着伞定睛一看，乐了。
就这发际线高度，放清朝高低得是个贝勒爷。
察觉到她眼里的嘲讽，甄行深呼吸了一口，竭力压住因脚背上钻心剧痛而略显狰狞的脸色，让自己看起来更接近平日里清俊的模样。
他调出自己最为自信的声线，温声道：“小鸥，别跟我闹了，我已经和那个女的断干净了，你还要我怎么样呢？”
通篇废话，沈鸥转身就要走。
开什么玩笑，她忙着看剧本、找学习资源，没空和这货掰扯。
见她要走，甄行忍不住提高音量：“我答应你了，小鸥！你听我说，以后我们俩结婚，只生一个，不生两个！我也不会再追究这么长时间你都一直太过羞涩，不肯跟我上本垒的事！”
沈鸥的丹凤眼危险地一眯。
搞PUA那套是吧？有意思，我读硕博那六年，别的不敢说，反PUA技能倒是修炼得登峰造极。
她停下脚步，好整以暇地扭头。
主动送货上门的乐子怎么能拒之门外呢。
见她停下来了，以为她终于回心转意，甄行不禁喜出望外，他正要顺势说出复合的条件，却被沈鸥出声打断。
沈鸥直截了当问他：“你家有皇位要继承？”
哦，不对，封建帝制早就灰飞烟灭了。
甄行表情一片空白。
沈鸥换了个更加友善的问题：“还是你家有亿万家产需要继承？”
甄行：“……”
过了两秒，他缓过神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梗着脖子反问道：“那你究竟想怎样？！啊？你也不想想你昨天红毯上被人那样，除了我，哪里还会有这样不计前嫌的人！”
话语间，他皱眉看了眼沈鸥上半身T恤的大方领。
沈鸥笑了笑：“你都没胸我还没嫌弃你，就你胸前那二两排骨，放肉摊上估计招苍蝇了都没人买。”
甄行眼底闪过一丝狠意，冷声道：“我手里有你和我的拥抱亲密照……”
沈鸥毫不在意地挥挥手：“你发呀，我手里也有。哦，你瞧我这记性，差点就忘了你刚过了偶像综艺的海选二筛，正缺人帮你宣传吧？虽然你是素颜状态，大家可能认不出照片里的另一个人是你，但是没关系，我会帮你展示更真实的自我，不用感谢。所以，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发？”
“你疯了吗？”甄行不可置信地瞪着面露嘲讽的女人。
沈鸥努力回忆了一下看过的剧情里这个捞男非得念电影学院的初衷，好像是想成为像那个什么“谭影帝”一样的演员。
深谙PUA的精髓，沈鸥决定以彼之道还彼之身：“给你八辈子时间外加回炉重造机会，你连谭影帝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一字一顿，声音清脆明亮，回荡在巷子里，又向四面八方散去。
岔路口不远处，路过的男人隐约听见这话，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遭受致命一击，甄行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的和善，咬牙切齿放了句狠话“你等着”，便拖着一瘸一拐的腿，快速消失在沈鸥视线里。
*
沈鸥慢悠悠走到巷口，五十米开外拐角处两片翻飞的雪白衣摆闯入视线。
只一眼，她的职业病就发作了——
“诶，前面那个群演，对！就是你，实验服怎么能敞开穿，会被扣钱的！”
群演？是在叫他吗？
谭斯铭闻声望去，视线却被那双熠熠闪光的眸子攫取。
影视城工作日不对游客开放，而且这样一张脸，只要见过，便令人难以忘却——看来是个新人小演员。
他很清楚这种眼神，是一种自然外露的热爱。
作为演艺圈新人，却在提起“实验服”时露出那样的神情。
很少见。
思及此处，谭斯铭停步，静静等人靠近。
走近了，沈鸥才看清被叫住的男人。
将近一米九的身高，体态微微佝偻，棒球帽下压着几天没洗的大油头，实验服里是理科男恨不得春秋两季住在里面的格子衬衫和松垮褶皱的运动裤，脚上趿拉着夜市两块五一双的凉拖。
男人的脸被口罩和黑框眼镜遮了大半，五官脸型都看不分明。
然而违和的是，粘了些许头屑的平光镜片后，却藏着一双桃花眼。
眨眼间，便有万千风华，胜似万语千言。
除了那双眼，一切都像极了沈鸥熟悉的化工人，做起实验来晨昏颠倒，昼夜不分。
大夏天的，除了群演，大概没谁会穿着这一身在影视城晃荡。
“你这是要拍跟科研沾边的戏？”走到近前，沈鸥好奇地问。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猜对了。
谭斯铭点点头：“跟化学有关。”
嚯，竟然还是她老本行。
沈鸥好意提醒：“那你拍戏的时候记得把实验服扣子扣上，袖子也别卷这么高，小心被扣钱。主演八成一堆粉丝，用不着担心被喷，你一个小小的群演可别到时候被当成炮灰吸引火力。”
见她说得头头是道，谭斯铭从善如流，把扣子一颗颗扣上，虚心请教：“那依你看，我现在还有哪里不像搞化学的人？”
沈鸥的目光在他身上认真逡巡一圈：“护目镜得戴，手套材质也得根据具体实验来确定。”
想到对方可能签了保密协议，不方便提细节，沈鸥干脆摆了摆手道：“算了，我干脆找个实验室安全知识题库给你，你先做个题吧。”
话音刚落，谭斯铭就见她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飞舞。
纤长的手指骨节分明，不像圈内大多数女星的手那样白皙纤细，倒像是能一下提起五十斤重行李箱放行李架上的样子。
一分钟后，亮度调到最高的手机屏幕被举到谭斯铭眼前。
屏幕正中是个二维码。
上面一行醒目的红色小字“暑期连续包月优惠价格”，虚化的背景勉强能看得出是选择题。
沈鸥解释：“扫码，付钱，我没会员下载不了。”
被男人一双天生带电的桃花眼无声注视着，沈鸥清了清嗓子：“瞅我干什么？讲道理，是你做题，又不是我做题，这钱不得是你出？”
口罩下，谭斯铭唇角微扬：“你说得对。”
花钱买题做，多少年没有过的体验了。
男人正要扫码，沈鸥却突然想起白天那涉世未深的女青年，拿手机的手往回撤了撤：“你等等。”
谭斯铭挑眉：“怎么了？”
沈鸥摇摇头：“让你扫码你就扫码，万一对方搞欺诈呢？你有点警惕性低下啊。”
三年前因举报了电信诈骗窝点而上了新闻联播的影帝感到“警惕性低下”这五个字着实新奇。
他好脾气问：“那还要我扫码吗？”
沈鸥果断：“要！不过你先等等……我先把连续包月自动续费服务取消……啧，所有把这选项藏在犄角旮旯里的APP都是心怀不轨。”
那行小字不论穿书前后都是始终如一的不好找，沈鸥的手指快速划过屏幕。
谭斯铭微微倾身，指了指左下角一行小字：“这里。”
温热的鼻息透过口罩似有若无喷洒在颈侧，沈鸥感觉脖子上泛起些许痒意，她真心实意夸赞：“你声音还挺好听，不考虑做配音演员？”
谭斯铭再次确认她并没有认出自己：“谢谢夸奖。”
“喔，身上的香水味也挺好闻。”沈鸥取消自动续费勾选，把跳出来的新支付码递了回去。
这算是骚扰吗？
谭斯铭思考了一秒，发现她全神贯注地盯着二维码，显然二维码的吸引力大过于他，不由又是一阵好笑。
扫完码，他问：“你喜欢这个味道？”
沈鸥在题库里筛题，分神回答他：“还行，我最喜欢的还是被子在太阳底下晒一上午抱回来的味道，把脸埋进去简直棒呆。”
谭斯铭想象了一下，正要点头附和，却听她解释道：“哦，我不是说螨虫尸体的焦香味”。
谭斯铭：“……”
他忍俊不禁，偏头闷声轻笑。
“你笑点好低，羡慕。”沈鸥抬头看他一眼，想起一句网络用语，“二逼青年欢乐多。”
谭斯铭宽阔的肩背都笑得微微颤动。
沈鸥奇怪地看他一眼，让他把自己挑出来的几道摸底题做了。
几分钟后，题做完了。
沈鸥看了眼，果然都还给中学老师了，忍不住问：“你中学学的是理科吗？”
谭斯铭点头：“是。”
沈鸥肃然起敬：“那你怎么考上大学的？”
以前只被人放进过‘娱乐圈你不得不知道的学霸合辑’，谭斯铭思考了一下：“偏科。”
理综三百分，物理满分生物满分，化学好像扣二十五分，应该算偏科。
沈鸥一双灵动的眼珠在眼眶里滴溜溜一转，双眼发亮地盯着面前的潜在补习对象，就像看着一叠活生生的补习费。
接下来的十分钟，她串连化学史、真实实验室事故，深入浅出地联系理论知识把错题讲了。
对方显然被这高质量的十分钟试讲震撼住了，听完来了一句：“要不你给我补补课？我后面倒确实有戏份要做实验。”
孺子可教也。
沈鸥十分满意，又想起某退休教师给自家外甥女补课惨遭邻居举报的荒唐事，立马给自己叠了个甲：“先说好，我还没考教师资格证，你可别举报我！不过你放心，我会赶紧去考一个的。”
谭斯铭低笑：“不会。”
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
沈鸥扫了码，出来的头像是一副毛笔字，看着像是自己写的。
字迹风华内敛，雍容端正，笔力深厚。
沈鸥赞叹：“挺好，少走几十年弯路。”
平光镜后，谭斯铭眼里的笑意几乎就要漫出来。
真是个有意思的新人。
看着空白待输入的备注栏，沈鸥这才想起来还没问对方叫什么，于是问：“你怎么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