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短暂安静了两秒。

    沈鸥狐疑地瞅瞅男人。

    名字难道不是脱口而出的东西吗？这费劲巴拉的，是在现场编行动代号呢？

    谭斯铭想了想说：“叫我小明吧。”

    沈鸥恍然，原来是不想透露真名，她表示理解，追问：“是那个语文英语作文全不会写，数学题里永恒的主角吗？”

    谭斯铭回想了一下：“我没记错的话，英语四六级里不会写作文的是李华。”

    “确实。”沈鸥认同，从善如流地在备注栏输入“小明”。

    理解了备注的精髓，沈鸥蠢蠢欲动，问他：“你怎么不问我叫什么？”

    谭斯铭看着她闪烁着诡异光芒的眼底，像极了家里给铲屎官准备了“惊喜”的毛孩子，有些好笑：“你叫什么？”

    “唔，叫我小鸟，”沈鸥有些得意，鸥体型不大，可不正正好好就是小鸟嘛。

    喔，但是听起来好像有点没气势，她迅速改口：“还是‘大鸟’吧。”

    谭斯铭：“……”

    我怀疑你在搞颜色，但我没有证据。

    在那双炯炯有神的丹凤眼监督下，谭斯铭骨节修长的手指改掉了对方的备注。

    接触到了自己最熟悉的领域，敲定了潜在的客户爸爸，认识了可以优势互补、互相取经的小群演，沈鸥十分满意这二十分钟的效率。

    她问小明同志：“你知道出去的路吗？”

    谭斯铭委婉：“学会看导航还算是一项比较重要的生活技能。”

    沈鸥默默把手机的导航界面举到他眼皮子底下

    ——绿色图标块显示他们此刻正处于一片人工湖泊的中央。

    谭斯铭哑然。

    影视城为满足各剧组的拍摄需要，内部道路设置的变更频率几乎比照着一日三餐来，的确存在导航力有不逮的时候。

    他想了想最短并且少有人走的路，回答：“先往南直行大约三百五十米，再往西边过两个路口，最后沿着名人广场往外走就行。”

    沈鸥记下路线，说了声谢，自信转身迈步——却被身后的男人轻轻握住肩膀，一触即分。

    她迷惑地扭头：“？？？”

    谭斯铭扶额，指了指她刚刚前行的方向：“这是北边。”

    末了，又示意反方向：“这才是南边 ”

    沈鸥赧然一笑，若无其事地收回迈出去的蹄子。

    自小学以来，她一直不忘初心、秉持“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的箴言，出门迷不迷路基本取决于导航准不准。如果哪天导航失灵，路上又逮不到能问路的，她能轻而易举开辟出令打表出租车司机狂喜的路线。

    “条条大路通罗马。”她颇为乐观地总结。

    谭斯铭陷入沉默。

    他很想告诉她如果按照原来方向走，前面是条死路，而不是大路。

    看得出来她去过的“罗马”还挺多，为了不让影视城南门改名，谭斯铭示意她跟他同路。

    人形导航上线，沈鸥感谢小明同志：“你人还怪好的嘞。”

    这好人卡送得令人猝不及防，谭斯铭笑了笑，宽松运动裤下修长的双腿不动声色减缓步频，是恰好能让人跟上不累的速度。

    *

    夕阳西下，漫天云霞披落在女人高挑曼妙的身影上，让人莫名联想到迎着烈日盛放的仙人掌花，又像在高风急浪间展翅飞向天际的银鸥。

    直到视线里的背影顺利出了影视城南门，谭斯铭才转身走向不远处的专用停车场。

    如果沈鸥在这时原路折返就能发现，男人只走了几步，却仿佛完全变了个人。

    挺拔舒展的体态再看不出一丝佝偻，堪比顶级秀场御用模特的身材将实验服穿出了风衣一般的感觉。

    一边阔步向前，他一边摘下眼镜和口罩，脱去沾着各色不明污渍的实验服，整个过程只需要随意架个镜头，几乎就能比肩电影里特工的变装场景。

    饶是影视城南门的人流量在所有进出口中是最小的，此刻却也有人注意到这边，纷纷一边小声惊呼，一边掏出手机，试图对准行走中的男人。

    然而眨眼间，男人便倾身上了车，防窥膜将四面八方探寻的视线阻隔在外。

    驾驶座上，经纪人方临看了眼后视镜，见谭斯铭摘下帽子，拆开一次性头套罩住大油头，心说难为这么个爱干净的竟然能为了最大化体验角色而将近一周不洗头，又有些惋惜：“这部献礼片拍完，你真要退？”

    谭斯铭修长有力的手指将实验服叠平整，淡淡道：“多给新人点机会，继续挡路不合适。”

    方临笑了笑：“等电影宣发了，冉尘海估计得吐血，陪跑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把你给熬走拿了个影帝，结果两年没影的人又诈尸一样冒出来。”

    蝉联三届影帝、两届视帝，整整六年，对所有试图冲击影帝视帝的男演员来说，谭斯铭的存在不亚于一场过于漫长的噩梦。

    再者，这位还有家里偌大的产业需要打理。

    谭斯铭不置可否，打开手机，入目便是还没退出的新加好友界面。

    对面的头像非常扎眼，是只肉松吐司色的橘猫，沐浴在阳光里，浑身张牙舞爪的活力——就像她一样。

    下意识地，谭斯铭薄唇微微勾起，俊朗的眉眼间浮现一丝笑意。

    汇入晚高峰的车流，修长阔朗的车身和车头醒目的双M三角车标令往来车辆下意识放慢车速。

    方临得空瞥了眼后视镜，瞅见自家影帝眉眼含笑的稀奇模样，内心直呼见鬼，又想起谭斯铭上车前身旁似乎破天荒的有个女人的背影，忍不住调侃：“月老的红线圈不住的活泥鳅，丘比特的箭也追不上的在逃人员终于被缉拿归案了？”

    谭斯铭纠正：“遇到个有意思的新人。”

    顿了顿，他在方临见鬼的神情中轻笑一声，换了个更贴切的形容：“大概是个显眼包吧。”

    方临默默咋舌。

    不得了，从来不刷短视频的老干部也会用网络流行语了。

    等红灯的间隙，他回想了一下那个女人的背影，正感觉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忽闻后座传来自家影帝的疑问：“息影两年，我是不是糊穿地心了？”

    方临差点没呛着，幽幽道：“你要不要听听看你自己在说什么？”

    影视作品常年占据付费评分榜第一的人这么说，让其他演员怎么活？！

    而且就你那双标志性的桃花眼，整个娱乐圈就找不出第二个，多好认！

    谭斯铭若有所思：“有个新人不认识我……”

    方临咕哝：“该不会是哪个揭不开锅的小可怜吧。”

    *

    “揭不开锅的小可怜”正挤在打工人密度堪比沙丁鱼罐头的地铁车厢里。

    收回观察地铁线路图的目光，沈鸥陷入沉思。

    熟悉的地铁4号线，与穿书前的世界一模一样的经停站设置，甚至是窗外一闪而过的新品饮料广告，都和她大四毕业那年一般无二。

    细细回想，她平时并没有看网文的爱好，若非实验室师妹惊诧于这本娱乐圈文里的同名女配有着近乎照着她证件照描写的外貌，她压根不会去看这篇网文。

    一看之下，她几乎怀疑这文的作者是不是哪个被她得罪的本科同学。

    原因无它，像，实在是太像了。

    原身和她就像处在两个平行世界，只是原身多了一个见鬼的“青梅竹马”，B大本科毕业后在他的蛊惑下进入娱乐圈，受他劈腿和红毯被袭胸的打击，演砸了到手的第一个重要角色，此后更是屡屡遭人利用，落得个凄惨下场。

    终点站的提示音响起，沈鸥给记了剧情的备忘录独立上了个密码。

    顺着人流步出地铁站，沈鸥有些遗憾这具身体目前还没患上腰间盘突出，不然八成能被这趟高峰期地铁免费治好。

    然而悲惨的是，如果短期内再无进账，恐怕她连地铁都快要高攀不起了。

    靠着查看原身的某宝收货地址，沈鸥在导航指引下进了一片老旧居民区，踩着嘎吱作响的不锈钢板梯上了顶楼。

    夜色渐深，小区里的路灯却形同虚设，借着手机手电筒的光，沈鸥进了604，举目四望。

    这是个一居室。

    空间逼仄但收拾得整洁干净——唯一的违和之处便是床上堆得满满当当的四季衣物。

    沈鸥的视线转向床边的衣柜，眉头微微蹙起。

    奇怪，以这个衣柜的大小，塞下这些衣服应该绰绰有余。

    正在这时，手机响了，是经纪人王哥。

    “到家了没？”王哥的塑料普通话里夹杂着一丝担忧，“都说几遍了，你那片儿一到晚上就黑灯瞎火的，到家了记得吱一声。”

    “吱——”沈鸥字正腔圆地吱了声，绕过床尾来到衣柜面前。

    柜门打开，只见里面挂着一件银白色抹胸礼服，罩在透明防尘袋里。

    只需室内灯光一照，便似星河流转，面料、版型、做工，无不完美。

    “你都多大的人了！”王哥笑骂一声，顿了顿，语气和缓道，“WM借给你的红毯礼服还在吧？”

    说的应该就是眼前这件了，沈鸥应声：“在。”

    对面叹了口气：“你先好好保管着，避过这段风头再说。希望昨天红毯上那事儿快点过去，不然要是WM担心品牌声誉遭到波及，让咱自费买下的话，你王哥我再给公司搬十年的砖都买不起，更别说你现在了，这两天安生点，成不？”

    给了王哥肯定的答复，看着通话结束的手机页面，沈鸥笑了笑。

    她从不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人若犯她，她必犯人。

    “咸猪手”本名余闲，年近五十，早年以深情男配出道，后被爆出轨，败光了女性缘，如今靠隔三差五对新人女演员动手动脚和发荤段子吸引了一片“蛆块链”，一直以高活跃度大V自居。

    点进他主页，倒数第二条动态是昨夜红毯活动后驾驶豪车的车内自拍。

    最新一条动态是昨晚发布的，一天过去，直接窜上了热搜第三的位置。

    【余闲】：@沈鸥，妹子，不好意思啊，哥不是故意的。（配图：红毯抓拍照）

    沈鸥翻了翻评论区，大部分路人都表示谴责，但几条味儿冲的高赞评论俨然在列——

    【哈哈，原来乳此！】

    【余哥，你不会抓了一手科技与狠活吧（doge）】

    【路过点赞，就怕围脖以后以为我不爱这样的，就冲这抓拍图，必须点赞！】

    有个昵称【舔狗去死】的用户走遍了每个表示不赞同、主页显示为男性的评论，挨个儿留言“沸羊羊”。

    沈鸥嗤笑一声，随手刷新了一下页面，随即微微怔了怔，心头一暖。

    几秒前排在首页末位的一条恶臭评论赫然消失了——有人也许并不用言语表达立场，但却在认真勾选举报理由、默默按下“举报”按键。

    页面再次刷新，余闲竟然又发了条动态。

    【余闲】：@沈鸥，哥真不是故意的（附红毯视频链接，1080p 高清）

    沈鸥简直乐了。

    见过猖狂的，没见过猖狂得这么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