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鸥从安全通道连爬二十三层楼，站在五星级酒店顶层唯一一间总统套房门外，微微平复呼吸。

    宽敞考究的走廊上，目之所及，无不富丽堂皇、闪瞎人眼。

    穿书前只经历过本科四人间、硕士两人间、博士豪华24平米单人间、学术会议标间，还要忍受隔壁床磨牙打呼的沈鸥涨了涨见识。

    啧，不愧是捞男刷一次原主副卡，就让原主本就所剩无几的账户只余下优秀毕业论文奖奖金的总统套房。

    旅游旺季一晚一万八，沈鸥狠狠磨了磨牙。

    最后回忆了一下她还记得的剧情，确认套房里头此刻的状况激烈程度，以及里头那位女青年是个纯纯被骗受害者，沈鸥毅然决然“敲”响了房门。

    “砰砰砰！砰砰砰！”

    遮阳伞伞柄重重砸在实木房门上，发出刀落砧板般的钝响。

    “我艹！”

    隔音效果顶级的房门也挡不住男人饱含惊吓与愤怒的文明用语，而后是越来越近的声音：“色盲吗？！‘请勿打扰’的红色指示灯看不见？！”

    沈鸥猛地屏住呼吸，以防吸入屋内即将涌出的受污染空气。

    “哐——”

    门被人从内部骤然打开，门后出现一个瘦削清秀的男人，光裸的上身布满作战痕迹，下面只穿了条皱巴的外穿四角裤。

    他身后几步之遥的纯黑原木地板上，散落着一只用过的生计用品——明眼人都看得出里面发生了什么。

    见一个大夏天全副武装的女人站在门口，男人先是一愣，紧接着认出了沈鸥，眼底快速划过震惊、慌乱、心虚……

    沈鸥对探寻捞男的表情没什么兴趣，视线往下略略一扫——

    哦豁，罢工了。

    “谁呀？”

    这时，清甜软糯的女声从套房内传来。

    男人似乎终于镇定下来，大脑高速运转。

    屋里的小白兔虽说长得清纯可人，招人稀罕，却还是个实实在在的大学生，估计还得管家里要钱；而沈鸥现在进了爆火小说改大IP的剧组，尽管只是个小配角，可指不定哪天就借机飞黄腾达了……

    几秒之内，他迅速做出决断，不经意调整站姿挡住房门入口，开口解释：“小鸥，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沈鸥一张脸憋得通红。

    可恶，体内氧气库存耗尽。

    她猛地跑向走廊窗边打算换气，落在男人眼中却成了伤心欲绝，男人没有犹豫跟着冲了过去：“小鸥，真的，你要相信我们十几年的感情！是里面那个女人，她看上我的钱——”

    沈鸥在窗边吸了口宝贵的高层新鲜空气，听得直翻白眼。

    余光里，捞男身上唯一的衣物上没有口袋，手里也没捏房卡。

    沈鸥在他的身躯即将从背后贴上来的一刹那灵活避开，以五十米冲刺地速度越过他进了套房，在对方不可置信的目光里眼疾手快关上房门。

    套房里传来女人低低的啜泣声，听得出来在极力抑制自己的情绪。

    沈鸥小心地避开散落一地的衣物，路过没沾染明显污渍的女士套装时，顺势捡起搭在手臂上，径直穿过套房客厅，直奔主卧。

    “你、你是谁？”

    大床正中的小姑娘正在极力止住啜泣，忽然发现进来个捂得严严实实的人，吓得捡起掉落在地的真丝被捂在胸前。

    沈鸥瞥了眼大床，迅速开窗通风，摘下墨镜、口罩，示意自己是个女的。

    小姑娘目测二十岁上下，沈鸥眉头紧皱，瞅见床边的挂烫机，一边取下来熨烫女士套装，一边忍不住问她：“打过HPV疫苗没？”

    小姑娘愣了愣，打了个哭嗝，眼里含着两泡泪，茫然：“什、什么？”

    不会没打过吧，沈鸥把手里基本熨平的衣服挂到一边衣架上，掏出手机搜索。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捞男显然已经失去了耐性。

    沈鸥把手机屏放到小姑娘眼前，语速飞快：“听我的，咱不做垃圾中转站，这货的归宿是停车场门口左转红色垃圾桶。这样，最近的医院是xxxx医院，你快去做个检查，然后尽快约个九价疫苗。”

    敲门声越来越急促，动静越来越大。

    小姑娘似乎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在对方面前的尴尬身份，张了张嘴，哭得不再清甜软糯的嗓音讷讷：“对……对不起……”

    沈鸥慈爱地看她一眼，重新戴上口罩和墨镜，指了指衣架上的套装：“小姑娘看开点，以后咱擦亮眼睛不找这种啊，我走了，给你争取一两分钟，尽量别被那货缠上。”

    说完，她便原路返回打开房门，门外的男人看见她，收回敲门的手，张口欲言。

    沈鸥睨了眼男人通红的指关节，先发制人：“我们分手吧。”

    趁男人愣神的劲儿，她故技重施摔上木门，径直走向安全通道口。

    男人也顾不得房门又被阖上，着急忙慌地跟在后面：“小鸥，你别意气用事！十几年的感情怎么可能说分手就分手……”

    啧，有完没完。

    沈鸥头也不回，健步如飞下楼，吐字清晰有力：“不分手就把至今为止你刷我副卡的钱还我……”

    男人一怔，脚步下意识放慢：“小鸥，谈钱伤感情，你听我说——”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沈鸥加快下楼速度，打断他：“说个屁！顺带把前天带你去吃米其林二星那家的晚餐给我yue出来……”

    男人又是一阵发蒙，晃神之间，沈鸥已经不见人影。

    他站在原地，感觉她今天陌生得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忽然想起总统套房里还有人在，他咬了咬牙，三步并作两步赶了回去。

    一开门，正对上穿戴整齐的小白兔。

    熟悉的楚楚动人的面孔，红血丝尚存的杏眼里透露着的却是他未曾见过的坚决。

    甄行顿觉狂奔回来打好的腹稿哽在了喉咙口，他微微错开视线，低声唤她小名：“静静……”

    话语间，双臂拥了上去。

    冉月静默默看着眼前相识两年的人，突然有些想笑，没有理会男人，伸手要打开房门。

    甄行将她的反应收入眼底，心里掠过一丝愕然，但他仍旧相信小白兔不会就这么离开，于是将手覆在她手上：“静静，我们谈谈——”

    冉月静嗓音略微嘶哑：“手松开。”

    甄行不依不饶：“你先冷静——”

    他刚吐出几个字，只穿着拖鞋的脚上倏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手下意识一松，嘴里不受控制地溢出痛苦的嚎叫：“啊——！”

    伴着男人的痛呼，冉月静眼底一片决绝，声音里带着点鼻音：“你配不上我，更配不上刚才那个姐姐！”

    说罢，她拧开门把手，七点五厘米跟高的高跟鞋踩在大理石走廊上，清脆敲击声渐行渐远。

    *

    赶往剧本围读会的路上，红灯一个接着一个。

    经纪人王哥瞄了眼后视镜，见沈鸥一张明艳大气的脸上愁云惨淡，冒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后座上，沈鸥停了捞男的副卡权限，盯着原身银行账户里堪堪卡在四位数的存款和这个月还没还的房贷，双目无神。

    穿书这种事，她接受良好。

    要说玄乎，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比实验数据更玄乎的了。

    再退一步说，半小时前经历了实验室那场离奇爆炸，现实世界里她的躯体恐怕已经尸骨无存了，眼一闭一睁，发现自己意识尚存，只是穿到了娱乐圈文里的同名女配角身上，又何尝不是幸事一桩。

    ——但是这种能让欺诈犯看了掉头就走的个人经济状况，她不大可。

    漫长的红灯结束，二手SUV随着车流龟速前进。

    经纪人忍了又忍，终于开口打破车里的寂静：“你那男朋友……”

    语气十分小心翼翼。

    “前男友，”沈鸥纠正他，“他劈腿，分了。”

    经纪人麦色的国字脸上浮现出诧异，接着跃上一缕喜色：“分了好，分了好！我早说那男的演技最好的时候就是跟你在一块的时候，念个电影学院还延毕，一个四肢健全的成年男人问你要学费，还满口将来怎么对你好，也就骗骗你这种小丫头！你说你也是，人家小时候给你点小恩小惠就遮住了你的眼……”

    听得出来经纪人对原身的恨铁不成钢，沈鸥摸了摸鼻子，任他发泄倾吐欲。

    一直说到下一个红灯，经纪人才调转话题，清了清嗓子，字斟句酌：“那个什么，昨天红毯上那糟心事儿，你别往心里去啊……”

    他觑了觑后视镜，见她神色如常，不复昨日的颓丧绝望，松了口气，眼底划过一丝不忿：“公司这边你也知道的，没有压现场照的意思，八成是觉得黑红也是红。那咸猪手，也是惯犯了，为老不尊的东西。不过……”

    经纪人顿了顿，有些不忍说出现实：“你现在还没什么作品，说难听点，勉强算是个十八线小糊咖，即便对方是个毫无进境的三线，咱现在也暂时惹不起。”

    “你也别太灰心，”登记完车牌，车缓缓驶入影视城，经纪人宽慰她，“这部IP资金足、阵容强、流量大，演好了以后不愁没机会。”

    车停在一座古朴的院落外。

    沈鸥合上车门前，王哥最后叮嘱一句：“上个月新鲜出炉的影帝和那个刚出道半年就让新晋影帝作配的男一这回不来，但影后来，这几个你都别惹。”

    沈鸥了然。

    既然付不起合同违约金，剧组给她半个月不到的戏份开出的片酬又如同雪中送炭，那么不管以后是想办法继续搞科研还是找别的出路，当务之急便是顺利演完这个角色。

    *

    有了顶配资源，剧组的野心十分明显，单单为了一个围读会，就直接包下了剧中第一幕场景的拍摄地。

    沈鸥来得晚，轻手轻脚从后门进屋，从角落为数不多的空座里找到放着自己姓名牌的位子坐下。

    刚进演艺圈的新人也没什么招呼要打，不给人添乱已经算得上万事大吉。

    四面八方投来隐晦的视线，有几道明显在她胸前停顿片刻。

    她没在意这些，落座后便拿起最新敲定的剧本翻看。

    主座上，新晋影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沈鸥。

    她本人童星出道，中途泯然众人，苦练演技，经历过产后低迷期，从数以千计的配角到上个月的影后，如今已年近三十五，大抵算得上是大器晚成。

    混迹演艺圈三十载，她想她勉强有资格这样评价一句——内娱已经很久没有出过这样一张荧幕脸了。

    丹凤眼，明艳大气的脸型、极佳的面部骨相线条，决定了这张脸远超娱乐圈平均值的超长天然保质期和鲜明的记忆点。

    五官明朗和谐，可塑性很强，在这个年轻女人脚下天然铺就了一条宽阔的戏路。

    圈里不少女星都想往这个方向做脸部微调，苦于连打样的模板脸型也少见，而现在，她亲眼见到了这样一张接近女娃满分毕设作品的脸。

    影后微微调转视线，发现沈鸥的身材同样出众，只是这身高……对男演员还挺挑的。

    然而，一场围读会下来，她有些失望，单单是台词，这孩子就还没入门。

    倘若是十年前见到沈鸥，她兴许会十分忌惮；而到了如今这把年纪，她却觉出“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的意味来。

    于是，在众人目送她离开的目光中，她看到沈鸥没再研读剧本，而是低头摆弄起手机时，终归忍不住提高音量，少见地直言直语了一回：

    “沈鸥，你现在的演技配不上你这张脸。”

    先前亲耳听到原身同行的台词水平，沈鸥内心感慨隔行如隔山。

    她穿书前念到博士，可迁移性最强的收获反倒不是化学专业知识本身，而是自学能力和钢化玻璃级别的抗打击厚脸皮。

    她仔细分辨总结了自己和在座其他人的差距之后，啪啪啪一通打字记在备忘录里。

    这会儿正在某宝疯狂加购二手影视学院教科书，冷不丁被影后点名，沈鸥下意识愣了愣。

    这毫无疑问是一句批评。

    又仿佛是个开关，在影后起身后跟着站起来、等待离场的众人开始窃窃私语。

    有人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也有人低眉敛目，忧心自己成为下一个被点名的。

    沈鸥身旁的假发中年男演员原本已经起身，闻言扭头俯视尚且坐着没动的她，目光肆无忌惮，边打量边与人交头接耳，音量巧妙控制在虽然小声但周围一圈都能听清的程度：

    “就是她吧，昨天被人袭胸的那个女的，长得还行嘛。”

    “胸型确实不错，不知道手感怎么样，哈哈……”另一人发出意味不明的低笑声。

    近旁几个女演员纷纷皱眉。

    就在导演打算出来打圆场时，沈鸥不紧不慢收好剧本站了起来。

    穿书前后，她的样貌身材几乎没变，只是身体状态倒退回了本科刚毕业时的模样。

    一米七五的净身高外加脚底懒人凉拖的四厘米厚度，站起来的瞬间，毫不留情地扯开了几个男演员“不管四舍全都五入”、官网身高“正好”一米八的遮羞布。

    她这一站，原先还挤眉弄眼的假发男人几个都下意识后撤几步——唯恐离沈鸥太近暴露真实身高，倒是让她身边一下腾出片真空地带。

    众目睽睽之下，沈鸥隔空对影后微微一笑，眉眼弯弯：“您说得对，我会努力提升演技的。”

    语气谦恭有礼，不卑不亢。

    话音落下，战术性撤开后等着看沈鸥难堪的几人面色失望，像喝了口变质奶一样难受。

    影后微垂的柳叶眉轻轻扬起，深深看沈鸥一眼，心中暗暗赞赏，没再言语，带着助理离开了。

    “咳咳，”导演清了清嗓子，“各位辛苦了，那今天咱们就先到这里。”

    沈鸥揣着剧本，跟着众人鱼贯而出。

    没有人看见，假发中年男按了按手心钢笔状录音笔的笔帽，悄悄藏进了裤兜里。

    *

    一边往外走，沈鸥一边在手机上筛选免费台词教学课程，不知不觉间，已是孤身一人。

    路过一个安静的岔路口，她正抬眼琢磨往哪儿走，冷不丁被人从身后扯进了一条僻静无人的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