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中缘

    若说徐懿宁为何突然记忆闪现,还要从昨日的一场邂逅说起。

    大明应天府城中,背靠富贵山的皇宫琉璃黄瓦,朱红高墙,这里虽未竣工,但无不彰显着万象更新的皇家气象。

    可是宫墙巍峨,却挡不住那热爱自由的天家之子。

    午后西宫皇子居所内,一名老太监和一名小内侍正急得如热锅蚂蚁,却如何找不到四皇子燕王的身影。

    “燕王殿下呢?燕王殿下又去哪儿了?”侍奉皇子的老太监明知故问,实则早就料到了燕王殿下又趁闲暇时溜出宫去了。

    “您想想也知道,殿下他又……”

    “没用的杀才们,连个小殿下也看不住。”老太监陈福眉头紧锁,正盘算着如何交差。

    “公公,咱们殿下本就有出入宫禁的腰牌,更何况殿下早就与侍卫们打成一片,又有几人敢拦他啊,唉。”

    朱棣年仅十四岁,可却天生比其他兄弟有胆有识,敢想敢做,自小就是宫中极为服众的孩子王,区区侍卫自是无可奈何他。

    只是,若是平日里溜出去也就罢了,偏偏今天皇帝朱元璋心血来潮,要在午后召见所有年岁稍长的皇子,一一关照他们近来的功课与起居状况,朱元璋子女甚众,但各个都是手心的宝贝,尤其是这性子作风与他最像的老四朱棣,要是被发现溜出宫去了,恐怕不少人要一起遭殃。

    “蠢货,殿下一双腿能跑多远?还不快去找!”陈福怒气冲冲地敲打着手下的一群小内侍,连忙差人出宫寻找。

    内侍们闻声,都火急火燎跑出宫去,四下搜寻起朱棣。

    魏国公徐达的府邸雅致气派,一座大功坊高立在府门外,而外人不知道的是,此处宅邸是当今皇上钦此的,更是皇上称吴王时的旧王府。

    徐懿宁从前找到玩伴时,总是可以无忧无虑地与之嬉戏打闹,可长大后,父亲成了开国功臣,当朝魏国公,整条街的百姓都迁出了不说,更没有人再敢与她玩闹了,纵然徐懿宁再如何文静,时间久了也耐不住寂寞,因此,她总会跑出街外,与不熟悉她身份的孩子做朋友,在外更是从不透露自己是魏国府的大小姐。

    这一日,不等丫鬟跟上来,徐懿宁早就一身轻便男装跑了出去。

    来到秦淮河畔的闹市区,集市熙熙攘攘热闹非繁,果真是一派皇都盛景,此处有连绵不尽的书铺廊、奇货居和点心铺,徐懿宁恨不得将那画坊间的画扇,玩偶店的布傀儡,书谱中的奇异杂书尽数搜刮了,把背包装得满满当当。

    桥边一群人围绕着一个摊位,众人或是俯首帖耳,或是埋头苦思,原来是摊主摆出了一盘棋局,参与者要交上十文钱,能破此局者,就能赢得一百文钱,但若是与之对弈却未能破解,十文钱概不奉还。

    虽然路人爱棋者无不摩拳擦掌,但却都以败北而告终,为摊主奉上了不少学费,竟然无一人能破解。

    徐懿宁也上前围观起来,她自小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无不涉猎,又多蒙名师教诲,一般的棋局自是难不倒她。

    只是这摊主却是个有两把刷子的,不知从何处寻到了这样难解的棋局,徐懿宁望着那黑白交错的棋子,像是在哪里看到过,可却终不得要领,思来想去,竟然也毫无头绪。

    站在原地看得入神了,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一名少年已从容不迫地执子而上。

    黑子在少年的手中如行云流水般游走,不出片刻,看上去就已有了胜算。

    围观的路人皆为少年啧啧赞叹,唯有徐懿宁眼神落在少年执子的手上越来越入迷。

    徐懿宁看着看着,突然想起这棋局她曾经确实读到过,那是本极为罕见,将近失传的古棋谱,名叫《烂柯谱》,其中记载了一局“龙化超绝”局,只是这古书本就极为难得,纵然是徐家这样的门第,也只搜罗来了一本不甚完整的残本,而这摊主却能完整摆出这龙化超绝局,果真是高手在民间。

    “怎么不动了?快倒扑呀。”

    徐懿宁正看得专心致志,面前的少年却开始犹豫不决,不知如何落子,忍不住小声提醒。

    一旁的少年闻声看向她,这女孩脸庞虽然稚嫩,但却写满了不与这个年岁相匹配的睿智。

    虽然有了提示,少年却迟迟不落子,沉默了片刻,徐懿宁等不及了,直接夺过黑子,替他对弈起来,一招倒扑下去接住了棋局。

    这时,轮到了少年站在一旁仔细观察。

    “真是聪明。”

    那少年在一旁低声称赞起来,这局难解的棋局终于在二人的合力之下破解。

    “二位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才智,佩服,佩服啊。”

    棋局的摊主愿赌服输,将一百文送上,只是不知送到谁手里才好。

    “就给这位公子吧,毕竟是他结了这一局。”

    那少年不等徐懿宁开口,就大方地把奖金拱手相让。

    徐懿宁原本不在乎这一百文,但见对方盛情难却,也只好收下,待众人散去,那执棋少年却跟了上来。

    “没想到一介女子,竟有如此才智,还颇通棋术。”

    这少年通身的气派,就连一句简单的话语中也给人以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原来,皇宫众人找得焦头烂额的燕王朱棣就在徐懿宁的眼前。

    “你怎么看出来,我……”

    徐懿宁双颊一热,她自恃天生较同龄女子个头高挑,想必是不容易被认出的,又回忆起日常在散曲里看到的女娇娥扮男装剧情,更是自以为天衣无缝。

    “姑娘是不是戏看多了,你这样,但凡不是眼盲,怎会看不出?”

    然而朱棣只是嘴角上扬,险些笑出声来,现实并不比戏曲,她面色白里透红,又音色柔美,无论从神情还是举止上看,都是一副标致的女儿模样。

    “什、什么叫一介女子嘛。”

    徐懿宁红着脸转移话题,不愿让对方看出自己的尴尬。

    “呃,对不住,是我失言了。”朱棣平日最是矜贵高傲不服软的,可不知为何,看到面前的女孩子,竟然愿意为她纡尊道歉。

    两个此刻都尴尬起来,不好意思地各自后退一步,心照不宣地保持着距离。

    “那,公子刚才是没看出来咯?“徐懿宁有些疑惑,这人明明刚刚还唤自己“公子”。

    “刚才大庭广众之下,我总不能揭穿姑娘的身份吧?若是被旁人看到一个女儿家招摇过市抛头露面,想必也有损姑娘的名声。”

    见朱棣如此体贴,徐懿宁低头浅笑着道了一声谢。

    二人虽不知对方的身份,但暮春的暖风和煦吹来,早就吹在了少男少女的心头。

    这少年比她高大健壮,头戴大帽,身着一袭墨绿圆领长袍,箭袖修体,应当是长她几岁,面庞十分秀气,但肌肤却是不甚白皙的铜色,鼻梁高如山峰。他那双眸子最为动人,似有一汪清泉从眸中涌出,如同黑珍珠落进了羊脂里。

    徐懿宁难免被面前气度不凡的少年所吸引,十二岁的年华,说早却也不早,懵懵懂懂的春心已发出了芽,像是被什么不一样的情绪唤醒了女儿家的情思。

    不得不说,自己见过的男子之中,面前的人倒是数一数二的济楚才俊。

    “公子,我们是不是见过?”徐懿宁凝视着朱棣,在那一瞬间,如同被什么似有若无的记忆激荡着内心,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这句话。

    朱棣原是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不曾仔细直视过徐懿宁,可听她如此说,便抬眼注视了她一番,除了的确是个白嫩丰腴、端庄可人的小姑娘,并不觉得自己曾见过她。

    徐懿宁知道,自己毕竟是自小长在宅院中的,又怎会见过面前的陌生人,可她也说不清为什么,会对这少年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应当是我认错了,公子别见怪。”

    徐懿宁笑起来眉眼弯弯,像画中的仕女,像春光一样照耀进朱棣的心中。

    二人边走边聊,朱棣又想起了刚才的棋局。

    “对了,我刚也想到要用倒扑,可这是一招险棋,没有十足的胜算,再者,我那本棋谱上也并未说明下一步该怎么走。”

    徐懿宁听了说到:“这局是《烂柯谱》中的龙化超绝局,公子是不是看了这部书?”

    “姑娘也看过《烂柯谱》?”朱棣听她说《烂柯谱》,感到十分意外,看过这书的人本就不多,就连藏书颇丰的皇宫里,也不过只有残缺的上半部,朱棣也就只读了上半部。

    “是啊,只是《烂柯谱》极为难得,我家中那部也是残缺不全,恰恰是只讲到了龙化超绝局的下半局,就在刚才公子下到那一步,不知该如何落子的时候,我才想到,这正是我读过的下半局。”

    说来也是巧合,朱棣与徐懿宁看到的《烂柯谱》正是同一部书残缺的两半,若是合二为一,就是完整的一本书了。

    “原来如此,我恰恰是只看到了上半局,所以走到刚才那一步,就不确定该如何落子了。”

    朱棣恍然大悟,不住感叹竟然有如此巧合。

    “公子没看过下半局,也能想到倒扑,可见是天资敏锐,若是行险一搏就能赢了,不过就是太过谨慎,让我钻了空子,不如,这一百文还是还给公子吧。”

    朱棣不以为意地摇摇头,直接回绝了徐懿宁,他又怎么会在乎这区区一百文钱。

    “姑娘不必为这一百文客气,不过,在下倒是有个不情之请。”

    徐懿宁爽快答应,只问他有什么要求。

    “我还从来没看过《烂柯谱》的下半本,若是姑娘不介意,不如我们换书来看,我派人去府上登门借阅?”

    徐懿宁一听他要上门,便低下头来,满脸的为难不知如何说起,一则是怕以她的身份,又会吓跑了这好不容易新交来的朋友,最重要的是自己年岁渐长,也朦胧地知道这于礼不合,徐达虽为平民出身,却是手不释卷的一代儒将,发迹之后更是饱读圣贤书,以弥补童年的不足,对家里人也极为重视礼法教化,向来家风严格,他虽然宠爱这个女儿,平日也不限制她外出玩闹,但要是知道了她在外认识了陌生男子,想必是不能容忍的。

    想起远在边疆的父亲,徐懿宁在依赖与敬爱之外,还是有三分畏惧的。

    朱棣看出了她的为难,见她沉默不语,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所言不妥,他毕竟还是个占尽了优势的男子,也习惯于用男子的思维为人处世,此时才想到徐懿宁不过是个闺中女子,自己怎么好意思堂而皇之的叨扰。

    “是我太唐突了,姑娘莫怪,这书的事情就算了,我…我也该告辞了。”

    朱棣说完这句话,内心竟然无比失落,想到这萍水相逢,今后怕也尽是他乡之客,嘴上说着告辞,却不肯移动离开的脚步,不自觉地继续跟着徐懿宁向前走。

    “算了,公子堂堂男儿,自是不知道女子的百般不便与辛苦,唉,请恕我不能请公子上门。”

    徐懿宁不再敢看朱棣的眼睛,只是自顾自向家的方向走着,若有所思地在掌心乱抓乱挠。

    “不过,我倒是真的想读一读《烂柯谱》的下半部,不如,公子与我明日还在那桥头相见?到时候各自带了书来,岂不两相便宜。”

    “好,一言为定!”

    朱棣立刻点头称是,心中已乐开了花。

    “对了,还未敢问姑娘芳名?”

    徐懿宁思索片刻,只告诉了他一个“妙”字。

    “妙姑娘,那就明日午后在此相会。”

    “公子只顾问我,那你呢?”

    两人都不知道对方都对自己有所保留,朱棣转念一想道:

    “不才家中都唤我乌儿,乌……乌黑的乌。”

    徐懿宁听了,忍住抽搐的嘴角没有笑出来,再看眼前人的肤色,确实是名副其实。

    朱棣与徐懿宁匆匆道别,踏上了回宫之路,可却没注意到,暗处一双充满敌意的眼睛已经盯上了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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