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姐姐

    最后,嘉靖帝没有同意退婚,以两人小孩子心性,一时吵架胡闹为由,结束了这场闹剧。

    为了顾全宋家的脸面,嘉靖帝下令禁足太子三日,让其思过悔改。

    宋清韫心情很平静。

    前世,她同意退婚,嘉靖帝大发雷霆,下旨要废了江砚,另立储君,到最后文武百官跪在大殿外求了一天一夜,此事才罢休。

    嘉靖帝在乎的是宋家的兵权,宋清韫知道,他不会轻易同意退婚。

    今日她跪在地上说的那番话,俨然给足了皇家体面,嘉靖帝再猜忌,也不会这个时候动宋家。

    宋清韫暗暗松了一口气。

    今日算是躲过了一劫,但日后的路只怕更难。

    跪了一个多时辰,宋清韫膝盖淤青,站都站不稳,立夏见了忙扶她起来。

    江砚还跪在原地,一袭雪白锦袍沾染上灰尘,嘴唇干裂,脸色煞白,显然身体虚弱到了极致。

    身边的李公公看不下去,劝道:“殿下,您都跪一夜了,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您就跟奴才回去吧。”

    江砚抿着唇不说话。

    李公公急得满头大汗,没办法了,他又看向宋清韫:“宋小姐,您劝劝殿下吧,再跪下去恐怕身子吃不消啊。”

    宋清韫看了江砚许久,冷然转身,裙摆荡起轻微的弧度:“李公公,你求错人了。”

    “太子殿下,不会想看到我。”

    宋清韫轻闭双眸,对立夏说道:“走吧。”

    立夏巴不得宋清韫赶紧回去,在她看来自家小姐对太子殿下一心一意,谁都看得出来,偏太子殿下视若无睹,将她家小姐的一片真心踩在脚底。

    她心里积着怨气,扶着宋清韫往前走的步子都快了不少。

    两人没多做停留,没一会儿就出了云嘉殿,宋清韫因为跪的久,腿疼走不快,立夏步子也慢了下来。

    “小姐,奴婢命人熬了姜汤,等会儿回了屋里,您多喝点驱驱寒。”

    宋清韫点头:“好。”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道清脆的少女音。

    “韫姐姐。”

    声音清甜柔软,宋清韫再清楚不过,是小公主林朝宁。

    宋清韫一开始并不讨厌林朝宁,小公主刚来北醴时只有十岁,浑身肉嘟嘟的,说话也奶声奶气,笑起来时一双眼眸秋水盈盈,见了第一面后宋清韫就很喜欢她。

    她经常给她带稀罕的小玩意,逢年过节也会给她送礼物,带她出宫玩,看花灯,赏美景。

    在宋清韫心里,林朝宁孤零零一人,又没有双亲在身边很是可怜。她是江砚的表妹妹,那也是她的表妹妹。

    每次有好吃的,好玩的,她都会想到这个小公主。

    只是没想到,小公主仗着她的关心,把她所有的东西都给抢走了,还害她名声尽毁。

    宋清韫挑了下眉,转过身。

    林朝宁身着淡青色长裙,眉眼含笑,头上步摇轻晃。她温和地抬步朝她走来,一如既往的温柔。

    “韫姐姐。”

    宋清韫心中鄙夷,看了一眼后,抬脚往前走。

    身后人追上来。

    “韫姐姐,对不起,我不知道太子哥哥会退婚,让你丢尽脸面,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宋清韫看不下去林朝宁故意装可怜的模样,她停下来,说道:“林朝宁,现在就我们俩,有什么话你直接说,用不着装模作样。”

    “韫姐姐,你在说什么呢?”林朝宁有些委屈:“我摘了些枣子,想着姐姐喜欢吃,特意拿来送给姐姐尝尝。”

    宋清韫被林朝宁给坑怕了,每次她故意接近自己都不会有好事发生,她才不信林朝宁会好心给她送枣子。

    “东西你拿回去,我不吃,谁知你安的什么心。”

    林朝宁轻笑一声:“韫姐姐是怕我下毒?”

    她从篮子里拿起一颗青枣,咬了一口,说道:“韫姐姐现在放心了吗?还是说韫姐姐在生太子哥哥退婚的气?觉得丢了脸,不想吃我送的枣子。”

    林朝宁又在故意激她,想让她发脾气,让人看见她丑陋不堪的一面,好衬托自己的温柔体贴,善解人意。

    宋清韫冷眼防备她:“你的东西我都不要,离我远点!”

    她一个将军府嫡女,想吃什么没有,用得着她献殷勤。

    林朝宁没有恼羞成怒,反而笑得更开心:“韫姐姐,你还是跟个小爆竹似的,一点就着。”

    远处树林里传来脚步声。

    宋清韫不想再跟她纠缠,怕她再使什么计谋害自己,带着丫鬟转身就走了。

    林朝宁站在原地,看着宋清韫灰溜溜离开的背影,轻笑了一声,说道:“韫姐姐喜欢吃,给她送过去。”

    丫鬟道:“宋小姐若是扔出来怎么办?”

    林朝宁脸色沉下来,挑起丫鬟的下巴,眸光锐利:“我送的,韫姐姐不舍得扔。”

    她目光阴寒,犹如一滩深不见底的冷水。

    “是,公主。”丫鬟心中胆怯,拎着竹篮就往宋清韫的住处去。

    宋清韫小爆竹的性子,看起来凶巴巴,尖牙利爪,可实际上心思最是良善,你扮扮可怜,诉诉委屈,再滴两滴可怜巴巴的眼泪,她就信了,很是好骗。

    想起刚才宋清韫压着怒火,防贼似的眼神看她。林朝宁心中愉悦,她捏碎手里的青枣,说道。

    “走,去看看我们的太子殿下,去晚了,韫姐姐该担心了。”

    ……

    宋清韫前脚刚回到房间,后脚林朝宁派来的丫鬟就跟着来了,说是公主让她来枣子,立夏拦着不让小丫鬟进。

    “我们小姐不喜欢吃你们公主送的任何东西,妹妹还是拿回去吧。”

    说着,立夏就要关门,小丫鬟不敢真的将东西带回去,急忙伸手挡在门上:“宋小姐,您要是不收,公主定是要责罚奴婢的。”

    她和林朝宁不和这么久,最多也是嘴上说两句,真要动手动脚,触及性命谁也不敢,况且林朝宁大张旗鼓的给她送枣,若是真有问题,第一个查的就是她。

    林朝宁不会蠢到光天化日谋害她。

    宋清韫看了眼小丫鬟,说道:“放下吧,回去告诉林朝宁,多谢她的好意,改日我定当亲自感谢。”

    立夏有些不满,但还是把那篮枣给收下了。

    晚上,宋清韫躺在床上睡不着,她还没做好重来一世的准备。

    前世她因为自尊骄傲退了和江砚的婚事,嘉靖帝彻底提防宋家,让宋家在朝中举步维艰。

    现在,她做出了相反的决定,让众人相信她喜欢江砚,等她和江砚成亲之日,宋家就会放弃兵权,以此表明衷心,消除嘉靖帝对宋家的猜忌。

    宋清韫不知道让众人相信她喜欢江砚,可以为宋家争取到多长时间,但她知道,她的婚事从始至终都是一个阴谋。嘉靖帝要的不是她来当这个太子妃,而是一个合理收回宋家兵权的时机。

    若是宋家坚决不给,那就是谋逆,若是乖乖交出去,他也会认为背后有阴谋,想尽办法除掉,以绝后患。

    不管怎样,嘉靖帝都不会留着她们宋家。

    宋清韫想了一宿,也没想到下一步该怎么办。竖日清晨,宋清韫刚揉着眼睛坐起身,她的手帕交谢姝晴就风风火火地跑来找她。

    “鬼市?”宋清韫睁大眼睛。

    她曾听大哥说起过鬼市,鬼市不归朝廷管,里面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但在里面你可以打听到任何消息,也可以买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不过里面不用钱财交易,而是看卖家心情,有时可能是一句感谢,有时也可能以性命为代价。

    谢姝晴说的口干舌燥,喝了口水:“对,燕世子最近总是往里面跑,我想跟着去看看,他到底在里面搞什么鬼,我爹非拦着不让去,还派人专门看着我,我没办法了才来找你。”

    宋清韫叹气,真是好姐妹,一样的死脑筋。

    前世,她追着太子跑,谢姝晴追着燕世子跑,被撞的头破血流,还是心甘情愿。

    她记得,谢姝晴前世嫁给了燕世子,但婚后燕世子妻妾成群,浪荡成性,谢姝晴受不了屈辱,成婚一年上吊自尽了,只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姝晴,鬼市鱼龙混杂,不安全,我们还是别去了。”宋清韫不想她再走前世的老路。

    “不行,清韫,我就你一个好姐妹,你就帮帮我。”谢姝晴撒娇道:“你要不帮我,我就自己去,出了事让你心疼。”

    宋清韫觉得头疼,她知道谢姝晴的性子,若是不答应她,她保准能说道做到。

    燕世子是出了名的不务正业,去鬼市也无非是些风月事,寻找刺激,不如让谢姝晴早日看清他的真面目,断了念想。

    而且为了她的安全,她爹特地在她身边安排了武功高强的侍卫,有他们在,不会出什么事。

    暮色四合时,一辆马车在夜色遮掩下,慢悠悠从栖隐寺驶向鬼市。

    马车内,宋清韫和谢姝晴戴上帷帽,将小脸遮个严实。

    鬼市不比其他地方,宋清韫带了好几个侍卫偷偷跟在后面。

    谢姝晴因家中管教,很少出门,现下第一次去鬼市,心中激动不已。

    而反观宋清韫就平静很多,端正坐在马车里,偶尔撩开帘子看一眼。

    “清韫,你怎么了?是不是第一次去鬼市有点害怕?”谢姝晴疑惑问。

    谢姝晴大大咧咧说:“别怕,到了里面你抓紧我,我保护你。”

    宋清韫笑着点头:“好。”

    态度在谢姝晴看来着实有些敷衍,她嘟囔着,有些不满:“你是不是不信,都不知道多说两句,就一个好就完了?”

    宋清韫无奈:“我信,相信谢大小姐一定会保护我的安全。”

    “这还差不多。”谢姝晴满意点头,又想到什么,撑着头说:“不过,你觉得我要是见到燕世子该说什么啊?我去鬼市他会不会不喜欢,觉得我不端庄贤淑?”

    “还有,你就觉得我今天这身衣服好看吗?燕世子喜不喜欢?”

    谢姝晴一路都在说个不停,宋清韫没有回答,撩开帘子,看向窗外斑驳的光影。

    燕世子是个不堪托付的人,但她现在还不能说,她得让谢姝晴自己亲眼看清。

    马车一路疾驰,不知拐过了几条街巷,空气里热闹的叫卖声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阴森恐怖的窒息感。

    “小姐,到了。”马车停下来,寒影出声说道。

    宋清韫撩开帘子看一眼,冷声吩咐:“待会儿小心行动,保护好谢小姐,别让人发现我们的身份。”

    谢姝晴瞧着面容严肃的宋清韫,有点惊讶,但以为她是害怕,挽着她的胳膊,笑着说:“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鬼市比宋清韫想象中破败诡异,刻有狰狞兽纹的大门隐蔽于黑夜,石墙两侧肆意生长着殷红的花,只有一两束光照进来,空气里更是散发着难闻的气息。

    宋清韫压下胃里的呕吐感,带着侍卫进入鬼市。

    鬼市里穿着黑色斗篷的人来回穿梭,铁皮笼子不时发出的嘶吼,谢姝晴终于知道害怕,但为了见燕世子,她咬牙往前走。

    她小心翼翼说道:“清韫,我们靠边上走。”

    鬼市人多眼杂,即使两人戴着帷帽,还是有人朝她们这边打量,目光不甚友善。

    宋清韫拧了下眉,示意谢姝晴将帷帽再拉低些。

    忽然,一道黑影闪过,狠狠撞在了宋清韫肩膀上,帷帽顺着力道也掉落在地。

    宋清韫倒吸一口凉气,她带着愠怒望过去,却在看到那人侧脸时,愣在原地。

    她的心揪起来,喉咙像是被人攥住,说不出一句话。

    鬼焰熠。

    鬼焰熠不可能出现在这,宋清韫觉得自己看错了,可那张脸就算化成灰烬她也记得。

    眼前却又是一阵黑影,五六个体型彪壮的黑衣人从她面前跑过,手里拿着把刀,朝着鬼焰熠消失的方向追过去。

    宋清韫急切想跟上去确认是不是鬼焰熠,让谢姝晴待在原地等她,然后回头命令侍卫:“快,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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