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主

    “小姐,查出来了,那祝余是曾是药王谷谷主的亲传弟子,后来听说是热衷于钻研毒蛊之术,被谷主视作孽徒,逐出师门去了。”车夫站在裴夫人边上恭敬地汇报着这几天查出来的事情,“那日在南苑湖,您遇到的是想要抢夺祝余手中半册毒经的人。”

    裴小姐专心看着炖药的砂锅,道:“他为何会出现在雍州?”

    “应当是为了搜寻雪地莲。”

    “雪地莲?看他也不像将死之人,怎么找起这味药了。”裴小姐笑起来,“那船夫的家人可安顿好了?”

    “回小姐的话,安置好了。”

    “退下吧。”裴小姐嗤笑,“你居然会中调虎离山计,我那位‘父亲’倒是高看你太多了。。”

    “属下万死!”车夫猛地跪下。

    “你不退下还在这里磨磨唧唧的做什么?你要是想死,即刻便自己去死,我又不是什么限制你的自由的主子。”裴小姐冷笑,“跟我说万死是想叫我宽慰你吗?”

    “属下不敢。”车夫战战兢兢地开了口。

    “那就退下。”裴小姐冷声道,“你速回京吧,我平日也不需要你来保护。”

    “小姐——”

    裴小姐不去看他,道:“你回京去查药王谷的消息去,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从谷主的爱徒变成人人追杀的流浪偃师。”

    “是!”

    想来是那日云云在风口处等了太久,又没添衣服,当日夜里就发热了起来,她这照顾了三两日都没有合眼,头疼的厉害,偏生这车夫没个眼力见,算着她好不容易能小憩一会儿的时间跑上来禀报。

    头疼。

    裴小姐长叹了口气。

    看了眼昏昏沉沉的云云,裴小姐更头疼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找到了个庸医,这几日云云高热反复无常,时好时坏。一直到午后,云云连粥都咽不下去,裴小姐坐不住了,带着云云去了城郊的医庐。

    医庐里的孙意看着很清闲,他正观摩着不知从哪里得来的一幅画,祝余则在旁边用不知名的草药泡水喝,他一抬头就看见了裹着狐裘抱着个孩子在风雪里站着的裴小姐。

    祝余擦了擦手上的灰站起来:“裴夫人怎么来了,快请进。”

    裴小姐施礼:“今日除夕,打扰二位了。”她叹口气:“我女儿前几日染上风寒,一直高烧不退,特来求医。”

    祝余把裴夫人请了进来,道:“快请。”又叫孙意去将榻上乱七八糟的书搬走,给云云腾了个地。

    “多谢祝先生,多谢孙先生。”裴小姐低低叹了口气说。

    云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着眼前人,她有些害怕,怯声问:“阿娘呢?”

    裴小姐上前一步,摸了摸云云的头发,温声道:“我在边上,这位是祝先生,让他给你瞧瞧。”

    云云点了点头。

    祝余扫了眼云云的脸色,又叫她张嘴看了看,后搭上了小姑娘的脉:“裴夫人,令嫒是否曾中过毒?”

    “是,很小的时候,被人拐走了喂了她毒药。”裴小姐低头看着云云。

    祝余点头:“原来如此,想必原先给令嫒开药的大夫不知这个关节,没有大事,对症下药就好。”

    “那我便放心了。”裴小姐松了口气,“实在是感谢祝先生了。”

    “无事。”祝余对云云的病症颇有几分兴趣,道,“令嫒身上的毒很杂,但是又巧妙的相互制衡,下毒的人想必是个大家,真是妙不可——”话说到一半,孙意暗道不妙,心说祝余这张破嘴没一天能少生事端的,当即抬脚踹了过去。

    “裴夫人,我小师叔是个傻的。”孙意赔笑,“您别恼他。”

    裴小姐揩去眼角细碎的泪,道:“我明白的。”

    祝余尴尬道:“实在对不住。”

    “没事。”裴小姐轻轻摇了摇头。

    祝余虽说平日看着不甚靠谱,但在医术上确实没话说,到夜晚时,云云已经有些精神吃清粥小菜了。她有些好奇也有些害怕,眼睛盯着忙前忙后的孙意,好半天问:“叔叔,你知道我阿娘在哪里吗?”

    孙意正抓耳挠腮的看着菜谱,忽地听见了小姑娘的声音,登时转过头去看她:“你已经醒啦!你娘亲在厨房里看药,一会儿便回来了,你先等会儿。”

    云云裹着被子坐起来:“好。”

    “吃糖吗?”

    云云有些发愣,不解的看着孙意:“什么?”

    孙意看了看周围,小声道:“你偷偷吃,别和他们说。”然后凑过去,悄悄拿给她几块糖。云云看着他,忽地有一种自己肩负重任的感觉,顿时眼神坚定了起来,郑重地点了点头。

    孙意看小姑娘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心里乐得不行,道:“这糖是我从医你的那位先生手里千难万险得来的,你仔细尝尝好不好吃。”

    云云把糖塞进嘴里,品了半天,欲言又止,良久艰难地开了口:“很齁。”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难吃的糖的,若非这是孙意送给她的,她肯定要吐到地上去,她克制了自己想要吐掉糖的冲动,用力嚼碎很快咽了下去。

    “啊,这样啊。”孙意佯装难过,“我以为很好吃祝余才护得那么紧。”

    云云心中突然有了一种愧疚,她感觉眼前这个看起来比自己娘亲还大的叔叔还有他话里的“祝余”没吃过什么好吃的东西,然后她纠结又痛苦的吃下了第二颗糖:“其实仔细想想,这个糖别有一番滋味,要细品才能知道。”

    然后把手上剩下的一颗糖塞到孙意手里,道:“一起吃。”她低头又想了想:“等我以后给你带更好吃的。”

    孙意顿时有一种挖坑给自己跳的感觉:“好。”看着手中祝余用奇怪的草药做成的糖,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最后咬牙把这怪味糖放到了嘴里。

    “你们在吃什么?”

    祝余看着两个面露痛苦之色的人。

    云云抬头看向端着药的青年男人,然后看了眼孙意,用眼神询问:这是祝余吗?

    孙意点头。

    她一口吞下糖:“吃白果硌到牙了。”

    祝余不信,看了眼孙意。孙意看云云没注意他,张嘴指了指这怪味的糖,道:“我刚刚也吃白果硌到牙了。”

    祝余无语了片刻,没想到孙意会拿这个糖去骗那么点大的小孩。

    裴小姐跟在祝余后面出来,忍不住笑,忽地咳了两声,然后她端过祝余手上的药碗:“来,云云,我们把药喝了。”

    磁州,临渊阁,三更。

    漆黑的夜里幽暗的灯光闪烁,中央的大殿飘忽的光把里头的人影衬得像鬼影一般。一个穿着打了无数补丁的褐色衣袍的中年男子摇摇晃晃的走在通往大殿的路上,他手臂上环了一条通身翠绿的蛇,嘶嘶地吐着舌头。

    “灭阵老头,你来的可够迟啊。”戴着面具的白发女人咯咯发笑。

    褐衣男子瞥了她一眼:“比不上清妩姑娘脚程快。”他扯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灰青发黄的脸在不怎么亮的光影里格外不似活人。他颤巍巍地走进大殿,走到了他在角落的位置里。

    “前日你传消息来,说是发现了阁主的行踪。”坐在主位下头的左先生最先开了口,他的声音像用沙砾磨出来的一样,粗哑难听,“当真?”

    灭阵老头搓了搓手,小声说:“那日我手下的人去找那祝余手上的半本毒册,在南苑湖同祝余打了起来,中间有个神秘女子被卷进去,听活着回来的人说,那女子临走前踢了片碎石将阿虎杀了,手法无疑是阁主的飞刃诀。”

    “阁主的飞刃诀确实不曾有过外传。”白衣书生贺泽一边玩着手上的扇子,一边道,“不过为这个事将我们叫了来,想来是不大可能的,左先生,您这么着急忙慌的叫我们几个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左先生笑笑:“此番密会,只有在座的我们五个知晓,我有一事想要与大家商量——”

    贺泽也笑:“左先生,您说笑了,您有什么事情,知会我们几个一声,那还不得上刀山下火海的给您做好了。”

    左先生看了眼贺泽,他赔笑道:“贺公子,您这话说的可不对。”然后扫了眼周边这几个人,压着声音说:“听闻阁主有意培养娄渊那小子当下一任阁主,诸位,我们临渊阁哪一任阁主不是血海里厮杀出来的,纵使是我们几个,也翻了刀山火海才爬到现如今的位子上,如今,阁主居然想要将一个毛头小子推上去,你们难道不觉得荒谬?”

    清妩笑起来,抱着剑看着左先生:“您是觉得自己左护法的位置难受了,想要换个阁主当当吗?”面具下的眼漫不经心地上下打量着左先生:“您也说了,阁主是自己厮杀出来的,怎么,如今你还想在这个诡谲的地方玩一出拉帮结派,强权逼人,知道自己一个人杀不了那疯子,便向要找几个打手,让疯子当尧你当舜?你当她是那汉献帝还是你是那曹二子?”

    她虽早就看那疯子不顺眼,到底那疯子也是一路杀上首位的,再不顺眼也是心服口服。眼前这左先生,不过当时顺风倒头一号,如今还想指点江山,简直是笑话一桩。

    “某未曾想要过那风霜刀剑里头的位子,只是实在不想让一个黄口小儿拿我们取笑。”左先生摇头叹气,“那娄渊又有什么本事,凭甚能在我等之上,若他如阁主一般,一人一剑,从最次的守卫一路杀上大殿来,哪怕他将我的头颅悬挂大殿,我也为之叹服——只是如今这样,未免太伤我等的心。”

    一直沉默着的大和尚花乔道了声“阿弥陀佛”,然后站出来道:“你若不满那娄渊小子,现下派人去取了他的性命便好了,何必找我们来这一趟。”

    左先生摇头:“我杀了娄渊,还有宋渊、程渊,所以——归根究底还是阁主身上的事。”

    “你若想要坐那位置便自己去杀了那疯子。”清妩冷冷道,“与我并无关系。”她转身便往外走:“没事别把我从剑阁找出来,我没工夫管这些闲事。”

    花乔也连声道“阿弥陀佛”:“贫僧从不干涉这些事情,左先生想做什么,我也不会干涉,阿弥陀佛。”

    左先生看向贺泽。

    贺泽打开了扇子:“我只是个书生,管不了这些事。”

    “我也只喜欢这些花鸟虫蛇。”灭阵老头也开了口。

    左先生愉悦地笑起来:“如此便好啊。”

    雍州城郊。

    裴小姐扫了眼纸上的消息,随手将纸条扔进了湖里,她笑了笑,逗弄着眼前传信用的鸽子。好半天她皮笑肉不笑道:“你说他什么时候会来杀我?”

    鸽子定定地站着,偶尔动一下头。

    “你猜第一个来杀我的是谁?

    鸽子咕了两声。

    “算了,走吧。”裴小姐放了这只鸽子自由,转头看向一直在幽暗处站着的来人,“人已经来了。”

    裴小姐觉得左瞻明可笑,连杀人夺位这个事情还要反复思量、再三考虑,过来抢位置都排不上个头一名。这人在上一个阁主孟凡潜在的时候就蠢蠢欲动了,不巧被她一剑劈了一只胳膊下来,只得装作对孟凡潜一派忠心的模样,哭嚎着投了降,裴小姐私下为他起了个诨名——忠心表,到哪都有一套忠心可以好好写个表。

    来人用的是刀,裴小姐一直觉得刀没有剑的轻灵飘逸之感,所以她并不爱用刀。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这一身浅色的衣裙,遂折了边上的树杈。娄渊的刀法是她教的,也是他自己磨出来的,她猜娄渊恨她很久了,把明明已经死了的他拖回了人间,一面救他,一面折磨他,冷眼看着他苦苦在那种无边的炼狱里挣扎。

    “得罪了。”

    娄渊的刀法没有那些绚烂的姿态,一招一式以力打力。用他的话说便是杀人越货要什么好看的模样。裴小姐足尖踏在娄渊朝她劈来的刀上,伸手一掌拍在他的心口,借力翻身跳到一旁的树枝上。

    娄渊被这一掌拍的连连后退,猛地吐出一口血来。很快裴夫人的树杈就如箭一样飞来,死死地把娄渊和他身后的老树钉到了一起去。娄渊看到裴小姐朝自己攻来,忙把树杈拔了出来,向一边躲去。

    裴小姐见扑了个空,抓住了娄渊扔出来的树杈,反手甩去枝叶上的血。

    娄渊仍不放弃,再次向裴小姐砍去。裴夫人用树杈接下了娄渊的山海一势,两股内力相撞,周边的雪花都有片刻的停滞。

    “裴夫人!”

    祝余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裴小姐神色未变,忽地一个飞转夺下了娄渊手中的刀,旋即掷出去。祝余一抖,一把刀正好在他面前落下,砸在他脚前不足三寸,他心一慌,当即扯着嗓子喊:“裴夫人!你在哪里!”

    他看了眼刀,一闭眼,双手把刀抬了起来,一步一步往林子深处走去。

    娄渊不想放弃这个机会,裴小姐自从两年前离开临渊阁,就很少暴露行踪了,这一次能找到她已经是走了大运,若今日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次遇见她。

    裴小姐冷冷看着娄渊:“你杀不了我。”

    “那你便杀了我。”娄渊低声道,“我本就是为了求死才来——总归我都要死的,死在你手上也比死在左瞻明手上好。”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裴小姐盯着娄渊的双眼,“今日我未带剑出门,你就当自己捡了一命,从此你若不想要水生火热,便佯装自己死了算了。”

    娄渊忽地伸手死死抓住裴小姐手上的树杈:“左瞻明找的到我的,我不是您,没那些本事藏匿自己,他想拿我开刀,与其让他将我百般折磨再杀了,不如阁主您现在给我一个痛快——只当是最后再庇佑我一回。”

    裴小姐自然知道娄渊所言不虚,那左瞻明素来是个怪人,凡落在他手中的人都要受千万的磋磨,最终才能勉强死去,或许是因为自己断了一臂,便是见不得旁人从他眼皮子底下完整的走出去。

    “阁主!求你赐我一死!”

    她听见祝余的声音越来越近,半天开了口:“你跟在我边上,暂且当个侍卫,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娄渊欣喜若狂,正欲叩拜却被裴小姐提了起来。

    “裴夫人您没事吧!”一个身影闯入了二人之间,祝余整个人挡在了裴小姐前头,他恶狠狠地瞪着娄渊,把裴小姐护在身后,“你要做什么!”

    娄渊觉得有些荒谬,眼前这个武功平平的男子居然挡在阁主前头逞英雄,阁主还露出了一副温柔的神色来。只听阁主道:“祝先生,方才有两个人在林子里打起来了,这是我家人给我安排的侍卫,是他将我带了出来。”

    娄渊还在发愣,就听见阁主道:“阿远,谢谢你了,若非是你此番我定要性命不保。”

    祝余盯着娄渊。

    娄渊连忙接话:“保护小姐是我的本分!”他仔细回忆着那些死在他刀下尽忠职守侍卫的做派,单膝跪下抱拳:“让小姐受惊了。”

    裴小姐在祝余身后缓缓道:“无事。”而后像是脱力了一般,勉强扶住一旁的树,看了眼娄渊:“若非是阿远及时出现,这次怕是见不到云云了。”她似有些后怕,看了眼祝余,缓缓疏了口气。

    祝余更加自责,想来又是那些想要杀人夺书的人来了,这一次算得裴夫人幸运,但也只怕那些人将裴夫人的样貌记了去,往后再遇见,也不知能否像今日一样幸运,再者万一之后来的人更加凶猛又该如何。

    祝余在心里想了半天,总结道:我真该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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