瞒天过海

    第二日清晨,他们就离开了四方山。

    离开前,司阴又问他一遍,要不要去拜见九泽神尊。荆溪执拗地说,除非九泽神尊来见他,否则,他断然不会去见。

    司阴不想理会这些事情。

    当务之急,她要怎么瞒下柳朝光的识海中,还封着青龙的残魂。那青龙想要自由。

    被封在识海中,可算不得自由。若是给他自由,她擅闯禁地,私放青龙的事,就瞒不了天帝。

    眼下,她没有别的办法。只有竭尽所能的拖延时间,让天帝晚一点,再晚一点知道这件事。

    司阴想得出神,自顾自地往前走。

    荆溪一个人落在后面。

    他有些落寞地瞧着司阴的背影,只当她还在生气。也不怪他不信任司阴。

    当初,司阴寻到了姊弟的枯骨,却没有寻到他们的亡魂。她不知在哪里听到了,养魂草可从枯骨上汲取逝者的灵,只要悉心滋养,就能够养出逝者的一缕魂丝。若再假以时日,逝去的人也能重回身侧。

    这个方法确实不假。

    但她的姊弟,亡故的太久了。世间只剩下这一对枯骨。任凭她司阴如何努力,也不可能再为他们重修魂魄。

    那时,他与司阴的感情刚刚升温。

    司阴又因为寻得了这个方法,欢喜不已,整个人都精神焕发。他实在是不忍心戳破司阴这最后一点希望。

    他就陪着司阴,用一株一株的养魂草去尝试。如果只是这样,倒不至于二人决裂。

    那日,司阴如以往一样,趴在桌上,看着坛中用药草泡着的枯骨。

    荆溪见她精神不佳,就想劝她休息片刻。司阴哪里会肯?荆溪便如以往一样,给她讲些笑话。

    可司阴却在二人的笑声里,突然昏厥。

    这一下,吓坏了荆溪。

    他探手摸上司阴的脉搏,才知她体内神力乱窜,隐隐有不能压制之相。

    他慌忙将司阴抱到药池里,用仙草灵药,去安抚她的神力。

    司阴从人身修炼,纵使她同天帝一样,都是天赋异禀之人。可她的修行速度也是诡异得快。她百年修行,便得万雷引渡。一朝登神,直接越阶晋升。她的岁数,到现在不过是千余年。还不及他寿命的几分之一。

    这些年,她又执念于姊弟回生,连修炼都搁置了。她体内神力渐长,神躯却没有日渐稳固。再这样下去,怕是会爆体而亡。

    于是,司阴醒来后,荆溪开始劝她放下执念。

    可依着司阴那执拗的性子,她又哪里会肯?二人常常为此吵架。

    真正致使二人决裂的事,是荆溪将真相告知司阴,并且不愿意再用养魂草滋养枯骨。

    荆溪气愤不已,不愿先低头。

    司阴知晓姊弟回生无望后,转头又去寻新的法子。

    这才使二人竟然百年未见。

    司阴只当二人重归陌路。她不知道这百年里,荆溪翻遍书籍,只为了寻找能安抚她体内神力的方法。

    *

    荆溪瞧着她的背影,心里实在难受。

    刚踏出四方山,司阴就察觉到体内神力充盈。

    她握手成拳,果然神力已经尽数归还。

    她凝神感知了一会儿,并没有玉牌的气息。想来,柳朝光现在仍在四方山中。

    她沉思片刻,心里盘算着怎样绕开荆溪,单独去见柳朝光。

    “怎么样?找到了吗?”冷不丁地,司阴耳边突然传出荆溪的声音。

    “找到了,找到了。”司阴信口胡诌,“玉牌在明渊派的位置呢。”

    “他去明渊派干嘛?他不是摇光派的弟子吗?”荆溪疑惑道。

    “快些去吧!不然养魂草要叫他用掉了。”司阴避而不谈,脚下已经腾空而起。

    荆溪连忙跟上。

    不过瞬息之间,他们就出现在明渊派的宗门外。

    司阴熟门熟路地捏了个诀,将自己通身的黑色玄袍换作月白色的弟子服。乍一看,竟像个初初修行的小师妹。

    荆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调侃道:“哎,你这副样子,倒真像个人间的弟子。”

    说罢,他也捏个诀,将身上清清冷冷的云白色袍子换成束身的弟子服。

    荆溪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服饰,又道:“这人间的弟子服倒还不错。毕竟少有服装能衬出我这脱尘的气质。”

    司阴莞尔一笑,倒也没有反驳他。

    司阴又施法在二人的面容上作了障眼法,省得叫人认出,惹出许多麻烦事。

    宗门外,弟子来来往往。

    他们就混迹在弟子中,大摇大摆地走进明渊派。其实,在混入明渊派之际,柳朝光也已经休养的七七八八。他感受到自己的识海中,有一缕残魂在修养生息,但他无力阻止。

    所有的事情,毫无征兆,又措手不及。

    他刚被送下界时,他脑袋里昏昏沉沉,时而疼痛难忍,时而一片茫茫,时而又充斥着声嘶力竭的吼叫。到现在,他竟然能够习以为常,在清醒的时候,思考接下来的路。

    他从袖中掏出玉牌,玉牌上的鎏金大字“人”已经暗淡无色。

    他望着手中的玉牌,陷入沉思。

    出了四方山必然会有修士追杀,但若是继续困在这里,他困一分,知婉便困一分。她的魂丝早在人间时便已虚弱不堪,经不起如此时日的消耗。

    无论如何,他都要离开四方山。

    运气好的话,或许会先遇到那玄衣神尊。她将这残魂封在他的体内,怎么会不来寻他?

    柳朝光打定主意,便开始向四方山外走去。

    他猜想得不错。他的脚步刚踏离四方山的地界,司阴就感知到玉牌的气息。

    司阴转头去看身侧之人。

    荆溪正津津有味地翻看着藏经阁内的书卷。

    司阴没有犹疑,当下就选择悄无声息地离开。

    这件事早晚要被天帝知晓。她已经利用过荆溪一次,不能再看着他受到牵连。瞒着他,也好叫他看清司阴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一路感知着玉牌的的移动,不敢稍作停留。

    很快,司阴就找到了柳朝光的位置。

    此时的柳朝光,正躲着人间修士的搜查。

    司阴远远地看着,心中五味杂陈。司阴了解过他的过往,知道他的品行。

    摇光一派的大师兄,从小就是天之骄子。纵使在满宗门背弃的情况下,他也没有放弃正道。其心之坚,可堪磐石。如今,这位光风霁月的大师兄,却沦落为过街鼠,四处躲藏,仍遭骂名。

    司阴将柳朝光带离人群,领着他到了明渊派山脚下的一处客栈。

    她来不及和柳朝光交谈,当下就布下一处结界,单手在胸前结了个柳朝光看不懂的印,又在口中低声念叨着一些什么法咒。

    紧接着,柳朝光便骤觉识海疼痛,如钉入脑骨。

    他浑身无力,痛不欲生。生死之际,有人往他口中弹了一粒丹药。他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睁开眼,他的衣袍早已被汗水浸湿。

    连日的躲藏,再加识海翻腾的痛苦,他此刻落魄得甚至不如街边乞儿。即便这样,柳朝光也没有向她求饶。

    司阴忽略掉心中一闪而过的可怜情绪。她伸出两指,点在他的眉心之间。她凝力,在他的识海中,将印记加深,直到感知不到那缕残魂的气息。

    接着,司阴睥睨着他,冷冷道:“天界有人来查,你若想你们二人都平平安安。就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柳朝光抿了抿唇,没有应声。

    咔哒一声,不知什么东西落在眼前。

    他抬眼看去,竟是温灵吊坠!他一把将温灵吊坠捞入手中,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着司阴。

    司阴安抚道:“这吊坠中,是你踏上天界也要挽留的人。你识海中,亦是本尊费尽周折想要再见的人。”

    这样说,也不算错。毕竟,司阴放出未辰,也是为了自己。

    柳朝光听闻此言,良心稍安。

    安抚好柳朝光,司阴才回到荆溪身边。

    荆溪仍在阅览着手中的书卷。

    司阴刚刚走到他身边,荆溪头也不抬地问道:“你干什么去了?”

    司阴心里咯噔一声,面上仍不显现。

    她如常道:“我去拜见了师父。”

    荆溪这才抬眼看她,疑惑道:“你师父不是明渊仙人吗?他也下界来了?”

    “明渊仙人是我派师祖。”司阴轻声道,“我师父早已先逝。”

    司阴难掩脸上的落寞。她又轻声道:“他就葬在后山。天凡有别,我已许久没去祭拜过他。”

    眼见戳了她的伤心事,本来还有些生气的荆溪,立马慌乱起来。他结结巴巴道:“我不知晓…”

    司阴忧思难耐地摇了摇头,道:“无碍。”这副模样,好似忍着伤心安慰他。

    荆溪连忙岔开话题,问道:“柳朝光呢?不是说在明渊派吗?怎么还不见他?”

    司阴于是装模作样地感知一下,道:“就在附近。”

    司阴领着荆溪,先出了明渊派的宗门,又一路来到明渊派脚下的小镇。

    荆溪还未来得及看看人间的街道,就听见司阴大喊一声“在那儿!”

    他循声看去,一个灰头土脸的人影躲在角落里。

    柳朝光听闻此声,转身就走。

    荆溪一跃落至他身前,挡住他的去路。

    街道上的人纷纷侧目。

    荆溪斥责道:“你跑什么?”

    眼见荆溪在大街上,就要盘问起来,司阴连忙上前,低声将荆溪劝到旁边的客栈里。

    客栈里,柳朝光沉默不语。

    荆溪怒道:“本尊好心叫黍离将你送到人间。你倒见了本尊就跑。快说,是不是你偷了养魂草?”

    司阴连忙从中打圆场,道:“不是偷。是我叫他去拿的。”

    “不问自取就是偷。”荆溪毫不退让,厉声问道:“九泽神尊送你上天界,难道就是为了叫你偷盗养魂草吗?”

    柳朝光抿了抿唇,没有言语。

    荆溪看他这副拒不开口的模样,怒上心头。

    他瞥见司阴手里还拿着月华剑,一把将月华剑抽出来,架在柳朝光的脖子上。

    月华剑认主,剑指自己主人,它整个剑身都在战栗着嗡鸣。

    柳朝光终于有所反应。

    他昂首对上荆溪的目光,分毫不让。

    千钧一发之际,司阴指尖微凝神力,悄悄使温灵吊坠掉落在地。

    柳朝光慌忙去捡。

    司阴快他一步。她将温灵吊坠拿在手中,故作讶异道:“这是什么?”

    荆溪看去,一眼就看到了吊坠中安养着贺知婉的魂丝。

    他这才收起月华剑,接过吊坠,细细查看。

    柳朝光没了掣肘,一步上前,欲要抢夺,却叫荆溪一剑逼退数步。

    天凡差异,可比沟壑。

    荆溪斥道:“莫抢。”

    他又细细查看一番,才将吊坠还于柳朝光。这时,他才将司阴的话信了几分。

    “她魂丝虚弱,光有养魂草不行,还需要一副新的躯壳。”荆溪道。

    司阴听他话里有不查此事的意思,立刻接道:“我已为她找到新的躯壳。只要…”

    荆溪闻声扫她一眼,道:“本尊不追究了。”

    司阴松了口气,一切皆如所想。她将月华剑还给柳朝光,从他手里拿走温灵吊坠。保险起见,她将养魂草也收了起来。

    荆溪见她收了养魂草,没再多言。

    不多时,司阴便与柳朝光约定好,百年后带着贺知婉来见他。

    也是直到此刻,柳朝光才真正确定,贺知婉回生有望。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不是对的。行到此处,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那神尊告诉他,他识海中是她想见的人,说不定与他一样,正承受着与爱人分离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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