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二人在殿外对峙半天。

    终于，荆溪还是拗不过司阴，先随她回了亡灵殿。

    到了亡灵殿门前，荆溪想要随她一同步进殿中，却被侍卫两柄长矛拦在门外。眼见着司阴轻巧翻入，荆溪怒吼道：“你干什么？”

    司阴回头冲他做鬼脸，嬉笑道：“略略略。你家我不能进。我家你当然也不能进啊！”

    荆溪气得伸手去推长矛。

    那两个侍卫却毫不给脸面，就着长矛，将他逼退了几步。荆溪深吸一口气，吐息复吐息，在殿外乖乖等待着。

    司阴很快就出来了。

    出来时，她手里多了一把佩剑。

    荆溪想到自己被拒门外，于是嘲讽道：“呦，还会使剑哪！”

    司阴不予理会，径自飞走了。

    荆溪见状，连忙跟上。

    *

    待到他们二人下界后，天帝也已处理好天界事宜。此刻，他正走在去往五灵殿的路上。

    五灵殿外，守卫仍在尽心尽力的看守着，似乎一切都与平常无异。

    天帝仍叫守卫守在外面。

    他独自走入五灵殿，随手捏了个诀。殿中就凭空出现了一幅庞大的镜像。

    那镜中赫然浮现的，正是青龙庞巨的身躯。

    天帝伸手探去，竟然真的透过镜面抚摸到龙首。他的身影一下子，穿过镜面来到龙首面前！他的手尚未触碰到龙身，那巨龙猛然抬起头颅，冲着他的位置愤然吐息。

    天帝巍然不动。他见巨龙如此反应，这才放下心来，嘲弄一番，施施然离开。

    *

    四方山乃人间唯一的一处神脉。

    这里山峦一体，层层掩映，耸入云霄。

    整座山脉之上蒸腾着的灵气，远远地瞧着，都足以令人瞠目结舌。

    据说，万年前，九泽神尊下驻人间。

    他以一己之身为契，以不出四方山为约，才换得人间这一片至圣至洁之地。

    司阴在天界初次听到四方山时，颇为震惊。她从来没有想过这天界之中，竟然还有这样玄妙的地方存在。

    她曾因为十分好奇，私自探访过四方山几次。

    果然如外界所传，不管是何方大能，只要进了四方山，就与凡人无异。

    也正是因为四方山这种神奇的属性，才让她敢有这么大胆的想法。也正因此，当她在蛮荒之地，遇到从人间来的柳朝光时，她就知道她的计划有了实行的契机。

    果然一切不出她所料。

    如今，她已经顺利地下到人间。那么，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找到柳朝光，然后瞒着荆溪，不叫他发现青龙的踪影。荆溪素来良善。只要柳朝光不剑走偏锋，就可以瞒天过海。

    司阴思索着，没注意到眼前的石阶，一不小心，差点摔倒。好在荆溪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她。

    眼前这盘山石阶，隐于重林叠翠之中，遥遥看着，似乎直通天际。这样蜿蜒陡峭的山，怪不得能连通天界与人界。

    司阴率先踏上石阶。没走几步，她愈发觉得不对劲。

    周围太安静了。

    荆溪从前可不是一个安静的人。好像今日，荆溪自踏入四方山，除了硬塞给她一瓶治愈伤口的灵液外，就再没说过一句话。

    她有些诧异，连忙回头去看。

    荆溪正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

    司阴唤了一声。

    荆溪蹙着眉头瞧她，没好气道：“干什么？”

    见他中气十足，不似身体有恙的样子。司阴嘁了一声，不再理会。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如今在这山中，他们虽然不会同凡人一样，有饥饿疼痛之感，可要在夜间穿行也属实是不容易。

    于是，二人商议着，要寻一处地方，歇息歇息。他们停在半山腰，寻了一处背风的角落驻足。

    司阴生了一处篝火，二人围坐在篝火旁。

    篝火的影子映在司阴的脸上。

    随着火焰的跳动，司阴的面容也时明时暗。

    荆溪看得出神。

    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司阴了。也不知道这百年里，她有没有时时记挂着他。不知道她有没有放下回生姊弟的执念，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百年未见，荆溪有太多的话想要说出口。但他不知道要如何去说，以什么身份去说。

    他们如今算是和好了吗？

    司阴察觉到了荆溪的目光，但她佯装不知。

    她向来都能猜中荆溪的想法。

    他太善良了。说什么话，他都信。司阴长这么大，活这么久，从未遇到过这么痴傻的人。

    如果她没有执念，就此陪在荆溪身边，那日子也应相当不错。

    可她不能忘记！她是个懦夫！懦夫不可原谅！置亲人于危险中不顾的人，也不配过安然的生活！

    骤然来袭的自责，叫司阴心头一紧，像被谁死命箍着似的疼痛。她强忍着，不敢在荆溪面前表现出一丝异样。

    司阴昂首瞧见四方山中，古木参天，枝叶青翠。

    纵使夜色给一切事物，都加上了朦胧的影子。但这山间盈盈的风，也扫去了夜晚的最后一丝浮躁。

    疼痛慢慢趋于平静。

    司阴装作无事的样子，左右翻看着手中的佩剑，不时拿出来观一观剑刃。

    即便是在暗淡的火焰旁，月华剑仍旧闪烁着清冷的剑光。

    荆溪一时看得呆住了，不由得问道：“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喜欢刀剑？”

    “啊？”司阴愕然道：“也不是多喜欢。只是这柳朝光（即修士）颀长的身姿，再配上这把清冷的剑，实在是叫人很好奇。”

    听到司阴夸奖柳朝光，荆溪闷声道：“这有什么好好奇的？使剑吗？我也会！”

    他忽然站起来，刷地一声，抽出月华剑，凌空耍了一套清丽绝尘剑招。

    司阴惊得目瞪口呆。

    荆溪见状，末了，以一个超凡俊逸的姿势收剑。他得意扬扬道：“我的剑法也未尝不奇。”

    司阴瞧他那副得意的样子，她的心情也随着欣喜起来。她毫不吝啬地夸赞道：“绵中带劲，劲中带风，好剑法！”

    荆溪得了夸赞，满面笑意。他又抽出月华剑，道：“还有一套！”

    丝丝缕缕的风从二人之间穿过。

    山中一片轻松的笑声。

    *

    他们正嬉笑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稚嫩童声：“阶下可是乌寒神尊？”

    荆溪立刻沉下脸来。

    他循声看去，石阶上站着一位青衣童子与紫衣童子。二童子皆是作着小道士的装扮。荆溪已然猜到了他们的身份。大约是九泽神尊座下的小道童。想到这里，他面色更冷。

    见他们没人作答，青衣童子又问了一遍，“尊上可是乌寒神尊？”

    司阴正要替他回答，却被荆溪一把拉到身后。

    她只听到荆溪冷冰冰的声音：“不是。”

    荆溪甚少这样讲话。他过往虽然不爱与人接触，但待人也是疏离有礼。他从不这样，无端冷颜待人。

    那青衣童子仿若未闻，自顾自道：“若是神尊，请到殿前一叙。九泽神尊请见。”

    荆溪冷嗤一声，再不理会，拉着司阴坐了下来。

    眼见着这两个童子没寻到人，就要离开。司阴连忙喊住他们，道：“正巧，我们奉天帝之命来拜见九泽神尊。请两位小道长引见吧。”

    司阴话音刚落，就听见荆溪执拗道：“我不去。”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紫衣童子忽然怒道：“你想去还去不了呢！我家神尊只想见乌寒神尊。”

    说罢，他便要拉着青衣童子离开。

    青衣童子施了一礼，对着司阴歉道：“这位仙子，恕小童不能引见。神尊有令，除乌寒神尊外，任何人都不得引见。”

    司阴心里赞叹这九泽神尊好大的口气。

    她惊道：“连天帝也不见吗？”

    青衣童子没有回答，又行了一礼后，就和紫衣童子一起离开。

    荆溪叫那紫衣童子的话给气笑了，对着他们的背影喊道：“告诉你们神尊，若想见乌寒，叫他自己过来！”

    司阴一脸讶异，被荆溪的话惊得不敢再言语。

    待那两位童子走远后，她才不解道：“你不见神尊，你上山做什么？”

    荆溪置若罔闻，自顾自地嘟囔着：“不见便不见。我也不想见他。”

    司阴听着他的嘀咕，她一头雾水，又问：“九泽神尊身居高位，为什么要屈尊来见你？”

    这话似乎触到了荆溪的雷点。他忽然阴阳怪气道：“是呀，司阴神尊也是身在高位。这百年里忙得很，只有没药草的时候，才肯在我乌寒地界待上一待。”

    “那不是你说，不准再踏足乌寒神域了么？”司阴不满道，“我每回去，你每回都骂我，我还去干什么？”

    荆溪气得说不出话来，干脆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眼不见心不烦。

    司阴见他又在生气，她面上笑意更盛。

    她心道：气性如此大，亏得生来就是神尊，若从人身修起，恐怕连仙人都修不上。司阴心道。

    无人理会，司阴便安静了片刻。

    可没过多久，司阴见荆溪还在闭目养神，就凑到他身边，小心翼翼道：“那你不见九泽神尊的话，明日咱们就出去，寻那柳朝光了。”

    荆溪心绪调整半天，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就听见耳边传来一阵嗡嗡嗡的嘀咕声。

    这半天的心理调整，顷刻间都化作乌有。

    他怒吼道：“烦死了！你故意的！”

    司阴笑着摆手，闪到一旁，再不作声。

    荆溪气得抓狂，起身作势要打。

    司阴嬉笑着躲开。

    篝火将他们的影子拉得细长，像两头相爱又相杀的小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