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鹤云把公主抱下去，它跳上来，再抱下去，它再跳上来，再再抱下去，它再再跳上来。黄鹤云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拿起案板上刚刚切好的青辣椒，递到它嘴边。

    公主低头嗅了嗅，干净利落地转身、跳下去。这可把黄鹤云逗笑了，他拿起手机，打开微信，摁住语音按钮，“月月我跟你说，刚刚我在切菜的时候，公主一直在旁边捣乱。我把它抱下去，它跳上来，然后我就把拿了一小块青椒给它，它就自己转身下去了，逗死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黄鹤云丢下刀，到客厅看了一眼李拾月，接过她手中的塑料袋，“呀，买鱼回来了，还买了两条，那你意思是我中午给公主也做一条？”

    李拾月举起手机，冲他笑道：“你跟我说什么了？我刚在门口，还没听呢。”

    “我就跟你说咱们家猫，好玩儿，刚一直往案板上跳，赶下去不行，它还跳，然后我就拿了一小点辣椒给它吃，诶，它自己跳下去了。”黄鹤云亲耳听到她笑出声，这才拿着鱼走回厨房。

    李拾月洗干净手，在屋里打转一圈，最后在猫窝里找到了又准备睡觉的公主，强硬地把它从窝里扯出来，抱在怀里，公主连叫都不叫一声，就由着她摆弄。她抱着公主，站到黄鹤云旁边，“我想问你个事。”

    “你问。”黄鹤云头也不抬。

    “我听说李拾星最近名声不太好，起因好像是……你的一句话，我就是想问，你是不是买水军了？”她不在乎李拾星什么样，她也不想在乎李家人怎么样，如果可以，她希望李家人就算是死了也别让她知道，别让她为了他们的事儿再伤心一场。无论曾经有多痛，多难，如今都算过去了，她只是害怕，害怕好不容易获得的幸福，是短暂的。

    黄鹤云挑眉，一抬头，被她满面愁容吓了一跳，连忙道：“没有，真的没有，不信我把我手机给你，支出的每一笔钱都有记录，你可以看看。”他说着在口袋里摸索起来。

    “不用了。”李拾月松了口气，“我信你。”

    “杨柠檬呢？怎么样了？”黄鹤云随口问道。

    “她说……她是个幸运的人。”李拾月看着天花板，学着她犹豫又坚定的语气，重复着这句话。

    遇到关系户，是件让人生气但是又无可奈何的事，李拾月本来还想带她吃顿大餐，安慰安慰她。却听她说，自己是个幸运的人，她是遇到了不公，看到了一些并不明媚的事情，但是幸好，她没有穷到买不起回家的车票，她也没有穷到失去这份工作就要睡桥洞、啃树皮。幸好，她在别的城市还有一座不大不小的蛋糕店，可以维持自己不算富裕的生活。幸好，她还有爱她的爸爸和朋友，她还有一小笔存款，可以过得无忧无虑。

    她还说，如果她争取的话，说不定可以找到比那个小破公司更好的单位，但是她不想继续留在那里了。她害怕有一天，再遇到一个自己无论如何也越不过去的人，遇到一个无论如何也跨不过去的坎儿，她不想在一片污糟中抱怨，她想回到这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在一间蛋糕店，永远卖蛋糕。假装所有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假装所有的一切都是甜蜜的。

    不过，也可以卖卖饼干什么的。

    黄鹤云杀着鱼，突然听到身后李拾月的笑声，也跟着笑了起来，“怎么了？这么开心。”

    “没事。”李拾月道，“我每天都很开心呀，看到你我就开心。”

    “嗯，开心就行。”黄鹤云点头道，手里的动作越发顺畅，感觉盆里翻着眼睛的鱼都眉清目秀的。他看着眉清目秀的鱼，也笑出声。

    这下轮到李拾月问了：“你笑什么？”

    “我听到你笑我就开心。”

    下午的阳光正好，李拾月抱着电脑，手里的鼠标动也不动，不知道是在想着下面的剧情还是在回味中午的那条红烧鱼。

    这样的事情并不罕见，她连续好几天坐在这里一下午，却只写了两百字，昨天写的和今天写的完全衔接不上，尽管大纲就在旁边摆着，她对黄鹤云说，想把写好的剧情再做修改，其实打心底里，是害怕这样的文字发出去会被骂。

    每天像完成任务似的存两百字，打开一看，仅存的那两百字竟然是随笔日记，和剧情有什么关系。

    头发被公主扯得乱七八糟，她不在意、没感觉。

    黄鹤云坐在旁边画画，画到一半，一抬头，发现她的眼里已满是泪水，她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许久未见的故人，从眼睛到嘴角，无不展示着思念。

    “怎么了？”

    “没什么。”她回神，目光在偌大的客厅里打转，好容易，才静止在笔记本的屏幕上，“我一发愣就喜欢胡思乱想，你不用管我，没事的，没事。”

    黄鹤云起身，小心翼翼地挪到她身边，见她不抵触，试探着坐下，在她疑惑的眼神中松了口气，道：“那能跟我说说你想到了什么事？”

    “不记得了。”她抬手，利落地将屏幕上的最后一段删干净，“啧，写的什么啊……”

    “你想写什么啊？可以给我看看你的大纲吗？”黄鹤云问道。

    李拾月下意识拿走了放在腿上的大纲，翻了翻，却没有递给他，“嗯……也没有很新颖吧。就是、就是……呃……就是一个钢琴家的故事，她……嗯……”不是说不清楚，是不想说清楚，“如果不是《阳光下的画室》出版了，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让杨柠檬看我的书。”

    他听明白了，眼睛从已经快黑了的电脑屏幕上移开了，“好，那就不看，等你这本书出版以后再看。”

    “我害怕。”随着眼泪的涌出，嘴角被迫勾起，“我可能……胆子小吧，我看过特别多因为网暴被逼死的人，从小到大，我把在网上发评论看作是和笔仙一样的活动，我真害怕哪天不留神，就没撑过去。我当时写小说的时候，我也没想着能火，它突然火的时候，说真的，我心里全都是害怕，我恨不得当天晚上锁文，全部大改，改到我觉得这本书的档次配得上这么多的读者。但是，我又不敢，我改文，是怕被骂，我害怕锁文修改，也是怕被骂。我那段时间，真的，每次点开手机都小心翼翼的，就怕哪天突然收到好多垃圾短信，被骂得狗血喷头。真的很害怕。”

    “你不用非要迎合他们，你写你自己喜欢的就可以了。”黄鹤云安慰道，“我发我的画的时候也会有人说这不好那不好的，其实说画不好也就算了，但确实会有一些人透过这些画来联想你这个人怎么样，有人身攻击的，还有问候家人的。我刚开始也挺郁闷的。后来发现，我门窗一关，窗户一拉，外面吵得再凶都无所谓，我就继续画我的。”

    李拾月应和似的轻笑两声，说道：“你和我不一样呀，你是真的有实力，说你的人各有不同，有的是真的不喜欢想提点建议，还有一种是希望不喜欢的东西都从世界上消失，那还有一些就用心不良了，可能收钱了或者就是单纯地为了表现自己的特立独行，但无论如何，喜欢你的人远比不喜欢你的人要多，中立的暂且不提。总之吧，你值得。”

    “你也值得呀，其实我这个人也不是那么的高尚吧，也受了人如其文这个词的影响，所以我第一次读你的文的时候，就觉得你可能是那种很温婉、知性的女神类型的。直到见到你，我才发现你和我，并没有什么不同，没有惊为天人的容貌，也不至于光是站在那里就闪闪发光。但是你的文章，就是女神类型的，你文章的数据和获得的荣誉，仅仅是放在那里就让很多人都自愧不如，你很厉害啊。”他的每一句话都发自内心，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像是还有很多浮夸的词没说出口呢。

    他承认，第一次在人群里看到她的时候，他不觉得有什么独特，尽管她穿了精挑细选的裙子，尽管她化着精致的妆容，但依然没有出挑到让人移不开眼，但是当他把这个人对应到白玉盘，那些荣誉和才华，将这个鲜眉亮眼的女孩包装得倾国倾城，他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看着她的笑容，就觉得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原来抛开一切只谈容貌，是那么困难。

    他已经不记得那个刚开始出现在他眼前，并不起眼且有些迟钝的女孩长什么样了。他只记得李拾月，美得不可方物的李拾月。

    她看着他的眼睛，许久移不开眼，突然，她笑出声，双手掩面，“差点就被你夸得什么都忘了哈哈哈哈。我真的，我这篇文章是侥幸。啊——”她不知是哭还是笑，只捂着脸，不敢看黄鹤云的眼睛，“我真的是侥幸，我都没想着能火，我要是真有这个实力，我第一本书为什么不火啊，你是不知道我写的有多烂我的天。你别安慰我了，我不配啊哈哈哈哈。”

    她放下捂着脸的双手，随手将手指上的水滴蹭到衣服上，“你不知道，我跟你说，我初一的时候老师让写一篇日记发到群里，我准备让我爸用手机帮我发的时候，我爸看了一下，他就说你看你写的是啥，发出去都给我丢人！你看看人家写的哈哈哈哈你不知道，我跟你说我一点写作天赋都没有，我也不知道这个好运气为什么突然就轮到我了，真的，挺吓人的还。”她的嘴角是上扬的，她的眼睛圆圆的，这一次，不像月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