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的玫瑰花死了。
黄鹤云醒来的时候,又没看到李拾月。原本蒙眬的眼睛猛然睁开,在房间四处寻找。过了一会儿,他冷静下来,从离开医院到现在已经快一个月了,李拾月的情况一直还算稳定,偶尔有神志不清的时候,但也能尽快恢复状态。心理治疗没有断过,药也一直在吃,她肯定不会去寻死的,应该就是起早了。“对,应该就是起早了。”他喃喃道,接着战战兢兢地走出了房间。
他看向门口,余光扫到阳台上单薄的身影,他看过去,李拾月正穿着单薄的睡裙,一动不动地盯着花盆里凋谢的花,看上去像在发呆,又像是在默哀。
他走近,听到她嘀咕道:“我每天都给它浇水。”
黄鹤云蹲下来,安慰道:“快立冬了,都开始供暖了,它怎么可能继续盛开呢?”他摸了摸她的手,“怎么凉冰冰的,有暖气也不能穿的这么薄啊。走吧,快进去。”
李拾月扶着他的手,刚站起来,又俯下身去,这次比刚刚还过分,她竟然直接坐下了。
黄鹤云挑眉:“怎么了?不高兴?”
“腿麻了。”
“好吧。”他妥协了,贴着她坐下,“那陪你坐一会儿。”
她靠在他肩上,她之前还跟杨柠檬说,要等到五十岁再结婚,她还想问黄鹤云能不能也等到五十岁再结婚,没想到,结婚证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拿到手了,可能是太想要一个家人了。黄鹤云抱起团在脚边的公主,递到她手边,让她摸着玩。他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起这么早,他知道,她一定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他也知道,公主会让她开口的。还记得上周,李拾月不想吃饭,还是公主推着饭盆到她面前,用行动控诉黄鹤云不给吃的的恶行,这才把李拾月叫到客厅,切了点牛肉喂给公主,自己也吃了点。
公主的舌头有倒刺,但舔起来一点都不疼。李拾月被舔得发笑,看了一眼虽然目不斜视,却满脸写着迫切的黄鹤云,道:“杨柠檬回来了。”
“好事呀。”
“一半一半吧。”她有气无力道,“以前,她只要离开我就会三天两头发个消息或者打个电话来吐槽,但是这几个月,一直没动静。刚开始可能确实是工作忙,但是她回来了,就说明,不止是工作忙,还有糟心事,糟心到她不想再在北京待下去了。”
“嗯。”黄鹤云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
“他们不是搞什么自媒体吗?其实就是那种短视频,应该是有个团队吧,我刷到过,播放量其实一直……挺一般的,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但是杨柠檬之前一直有出镜,我上次刷到的时候女主角换了,然后我就去翻他们之前的视频,好像都换了一个多月了,我也是才知道。”他解释道,“如果真的遭遇了不好的事,那确实……”他是个不太会说话的人,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反正……反正她是开蛋糕店的嘛,离开两个月应该影响不大,也算不上重新开始,没事的。借用普希金的一句话,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
“我脚好了。”李拾月说着放下公主,站了起来,“走吧,做饭去。”
“好。”黄鹤云跟着站起来,“你想吃什么?”
“嗯……我想吃豆腐脑。”
“好!”这还是李拾月第一次真诚表达自己的食欲,黄鹤云当然要满足了,不过他不会做豆腐脑,“我给你买回来。”
“不用了,咱们出去吃吧。”李拾月说着回房间换衣服,“顺便给公主再买点猫粮吧,我昨天晚上看剩得很少了。”
“好!”黄鹤云连连点头,这是李拾月第一次主动要求出门,他喜出望外,差点穿着睡衣出去了。
“诶,我们去打本吧,把高翔睿叫上,他上次约我来着。”李拾月换好衣服出来,看到黄鹤云还穿着睡衣,好笑道,“去换衣服啊,愣着干嘛呢。”
“哦,好!”黄鹤云着急忙慌地跑进卧室,关上门,他怎么就把这茬给忘了,他还没跟李拾月解释过那天晚上的事,还帮忙隐瞒,再这样下去就要瞒不住了,他左思右想,足足十五分钟,才穿戴整齐走出来。
李拾月看到他清清爽爽地穿了三件衣服就出来了,忍俊不禁,“一件衣服五分钟,怎么?还挑上了?我才用了十分钟。”
这座城市的夏天和冬天是挨着的,李拾月记得前天出来荡秋千的时候还穿着短袖呢,她歪头,看树上的树叶,“我记着前几年,每到秋天,这个小区的地上就大片大片地铺着落叶,跟地毯一样,特别好看。”她半天没得到回应,回头看黄鹤云,见他眉头紧蹙,目不转睛地看着地面,不知道是在沉思还是发呆。她撞了他一下,挽住他的胳膊,“你怎么了呀?”
“啊!啊?啊……”黄鹤云呆愣片刻,低头看她,“没事没事,我刚刚走神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
“没有啊。”他急忙否认。
李拾月笑了,“那我哄哄你。”那是一个很久在她脸上出现过的表情,很自然,很甜蜜,是脑袋发出的浓郁信号,洋溢在脸上。
他脑袋一瞬间的空白,下意识凑过去,听听她要怎么哄。
她从兜里掏出一颗糖,放到他手心,“给你啦!”这个方法是黄鹤云教的,这是黄鹤云上次路过一所小学时找到的灵感,老师们会在学生出门后给队列里口号喊得响亮的同学一颗糖,网上不是有人说对待生病的人要像对待小孩一样吗?他这么想着,买了一大兜子糖,两个人没事就来一颗,李拾月就差用糖来喂猫了,实在是太多了。
李拾月还以为他会失望,但他没有,他自然而然地接过糖,塞到口袋里,笑道:“谢谢。”
“那你高兴吗?”
“高兴。”
“真的呀?”
“真的呀!高兴得等会儿豆脑里要多放点香菜。”
“哈哈。”她踮脚,亲在他的下巴,轻轻一点,便离开了。
他顺势整个人倒下去,依靠在她身上,“哎呀哎呀,这个哄得太得劲儿了。”
“哈哈哈你好沉,起来起来。”她推开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头好油,回去洗头哈。”
“好。”
两人打打闹闹地走到小区门口,一抬头,看到不远处只穿着一件单薄长袖的杨柠檬,在不算温暖的冬天,看上去无比单薄,她瘦弱的身躯和并不自然的表情,和那飘扬的金发并不相称。她去了一趟北京,不明艳了。
她从兜里掏出银行卡,上前,递给李拾月,“我回来了,这些钱,用不上了。”她扯出一个笑容,“谢谢。”
如果不是轱辘滚在地上的声音太过刺耳,李拾月险些没发现她是拖着行李箱来的,她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怎么了?为什么从北京回来了?”
“因为……”她声音发颤,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别的什么,“因为穷啊。”
“和他分手的一个月,你去哪了?”李拾月抱着她,摩挲着她的后背,她趴在她耳边的时候,能感受到她呼出来的气是冷的,她拉着箱子的手是冰凉的,“没吃早饭的吧,我请你去吃豆腐脑。”
这么一大早拖着行李箱站在这里,不可能是坐高铁回来的,那就是卧铺了。肯定不是飞机,她不是说了吗,因为穷啊。
黄鹤云掏出手机,看了一会儿,又装进兜里,“那你们去吃豆腐脑吧,我回去了。”
李拾月从杨柠檬手里接过箱子,“你把行李箱也拿回去吧。”
“好。”黄鹤云点头,“你把我衣服穿着吧,反正我马上就回去了,你俩别感冒了。”
“谢谢。”李拾月接过他的衣服,穿上,揽上杨柠檬的肩,“走啦,我带你去吃豆腐脑,我跟你说,我知道有家豆腐脑可好吃了,今天你回来了,高兴,咱们多加点香菜。再要两个油糕。”
杨柠檬回头看了一眼黄鹤云,小心翼翼地问道:“会不会太麻烦黄鹤云了。”
“哎呀夫妻嘛,就是要你麻烦我一下我麻烦你一下。”李拾月拍拍她的肩,安抚道,“没事没事,别想这么多。”她握住她冰凉的手,像个树袋熊一样扒在她身上,恨不能拿个导热管,把自己身上的温度输到她身上。
“夫妻?”她诧异道。
“我们领证了。”李拾月言简意赅,“夫妻一体!总之呀,你就放心地依靠我们吧,而且我下个月准备开新文了,很快我也是有收入的人了,你要是遇到什么难处了,不管需要什么,只要我们能帮到,我们一定帮。”
“谢谢。”
“我应该谢谢你。”李拾月莞尔笑道,“我以前不高兴的时候,总是你陪着我,不都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嘛,我跟你说我想报恩的心一直是咕噜咕噜咕噜跟刚烧开的开水一样,热切得很。你千万别有负担。”
要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她真的欠的太多了,不仅欠杨柠檬,也欠黄鹤云。她可不信黄鹤云说什么“最近单子少”这样的鬼话,根本就是他为了陪她把大多数稿子都辞了,陪着她在家里没完没了的放假,她不复工,他就陪着她一直当无业游民。她不觉得这是一张结婚证就能还完的恩情,她不知道用什么来报答,她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这样用结婚证把两人绑在一起是不是特别不道德。她不知道,她不知道,她欠得太多了。
“在想什么?”杨柠檬看她神色不对,关切道。
她回过神来,笑道:“在想等会儿是给你买件白色的衣服呢还是红色的衣服呢。”
“红色吧,喜庆。”
“好,那就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