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楚老夫人走后，楚宜常常傍晚去磬松园里静坐一会儿。
她跟陌瑾的婚事延期了，现在多了大把无处打发的时间，可家里渐渐空了，楚华、楚娴都出嫁了，楚老夫人也不在了，楚倾明和胡氏两人，一个主外一个主内，他们总是忙的，宁氏还是在佛堂，楚宜去与惟院去得更勤了。
楚衍存知道楚宜无聊，尽力陪着她玩乐，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的样子。
楚宜见了楚衍存和菏泽总是默契哄她的模样，心里反而渐渐觉出一分伤感，于是就常常去磬松园里一个人坐着。
好像祖母还陪着她一样。
这次祖母的丧事，楚华最后没有回来，虽然她知道就算楚华回来，也赶不上最后一程，可是当她知道楚华不回来的时候，她还是很失望。
祖母最疼惜她们姊妹二人，祖母临终前看着她的眼神，似乎想透过她也看着姐姐一般，她不理解，姐姐为什么不回来。
这个家，于她而言，难道就不敌千里的路程吗？
楚宜没有再给北冀递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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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家欢喜几家愁，十二月里上京城的世家大族又有好几桩婚事。
楚宜出了孝期，今日和陌瑾一同去程家观礼，恭贺薛囡和程沚成婚大喜。
薛家为薛囡千挑万选了程家四郎，程家家风清明，有着不许纳妾的家规，虽然程四郎程沚不如程家大郎程潜才华出众，但薛囡也免于做嫡子宗妇，有这么优秀的兄长庇护，以后想来是逍遥自在的。
薛囡今日难得一见地稳重，她穿着婚服微微含笑，远不见楚宜平时见她那副古灵精怪的模样，楚宜不免轻轻一笑。
“怎么了？”陌瑾见她难得展颜，开口问道。
“没什么，就是想起以前的事情，觉得有趣。”楚宜回道。
楚宜巡视一圈，看到了薛囡最要好的密友，秦蕙正站在三皇子百里麟身旁，他们夫妻二人好似眷侣，正一起接受别人的敬酒。
在楚宜看来，这和谐的画面总有些裂缝。
那日在太子府里，她在花园里听见秦蕙和百里麟的争执，躲在假山背后的她，看见跟百里麟站在一起的人，是赵兆君。
赵兆君是赵昭然的哥哥。
这件事她没有跟别人说过，她知道自己也不能说。
“有小秘密，还不告诉我。”陌瑾的语气有幽怨。
楚宜怕他这样子，摆摆手往一旁走开，虽然她乐的并不是这件事，但她实在担心自己心一软，就什么都说了。
“陌瑾，你最近好似很闲。”楚宜嘟喃道。
陌瑾跟上道：“陪你，还不重要？”
楚宜听得心里一软，从祖母离去之后，她总感觉自己的情绪有些低沉，以前那些让她开心的乐子，现在却不能让她真正开心了，陌瑾发觉了，总是一直陪在她左右。
两个人往人少处走去，一边聊起婚期的事情，如今楚宜三月孝期已过，陌瑾想要早一点办婚事，开春就可以准备着了，楚宜却怎么说都要坚持一年。
她知道一切都已经准备万全了，可是她现在实在没有心情，她看着陌瑾摇摇头。
陌瑾只能道：“好罢。”
正在这时，楚宜看见了廊边转身而来的百里臻和一位红衣女子。
楚宜下意识地走到陌瑾身边，见百里律直直走过来了，才行礼道：“九殿下和九皇妃万安。”
陌瑾随之行拱手礼。
百里臻看着自然站在陌瑾身侧的楚宜，手不自觉地转动着扳指，他道：“何时这么……起来吧。”
“陌世子万安，这位想必就是楚七姑娘了。”那道女声十分好听。
楚宜应是，她看去说话的女子，面容清冷而秀美，她想朱絑大概不知道，其实她们有一面之缘，却桃林春会时，她坐在六角楼上曾远远地看过朱絑一眼。
“听闻老祖宗过世了，我一直在丰州，没能赶回来送一送，七妹妹还好吗？”百里臻一开口，陌瑾就皱眉了。
楚宜看了一眼朱絑，她的情绪似乎没什么变化，她默默道：“感恩在心，原不在亲到不亲到，殿下有心了，祖母肯定知道。”
这是说百里臻的挂念，是因为楚老夫人对百里臻有恩情了——大家都知道，楚府照顾过百里臻一段时间。
百里臻听了她的话，点点头，仿佛在说好好，明白楚宜要避开他的意思，他道：“老祖宗自然明白我，七妹妹，替我多上一炷香。”
百里臻踏步离开了，朱絑跟上而去。
楚宜回转过来，接着陌瑾的眼神，她道：“我没有。”
陌瑾说：“我知道。”可是这依旧不妨碍他讨厌百里臻。
两人回到宴席上，见证程沚和薛囡完成交拜大礼。现下大家都饮了酒，喜宴的喧闹氛围也越发浓厚，一旁的女眷开始不住地说话。
“上次南湖游船，程娇娇和俞传嫣都打起来了，俞传嫣还被程娇娇泼了一身的水。”
“可最后还不是俞传嫣拿到了并蒂莲。”
“诶，有人说七殿下对程娇娇很好，可程家嘛，女子嫁进去是好，谁敢娶程家的女儿呀？”
“别说了，我可羡慕卢曲安了，程家大郎简直就是又一个琅琊公子，俊秀又专情，才高又智绝，她怎么那么好命！”
“是啊，可惜楚华不珍惜，现在去了那偏凉之地。”
“嘘，小声些。”
“这有什么关系？我说的都是实话，说一句还不成了？”
那边有目光不断看向楚宜，楚宜好似不觉，只是埋头吃饭。
“诶，明年百花宴又要举办了，这次好像是在临鄄呢。”
“上次百花宴的夺魁仙子，一个做了太子妃，一个做了三皇子妃，还有一个是五皇子妃，哎呀，要是你这次选上了，说不定就是七皇子妃了呢！”
“胡说，又打趣我！”
“诶诶，那还有一位呢？”
“听说陆家娘子要嫁给顾四郎那个浪荡子了，哎呀，真不知道陆家是怎么想的。”
“那是可惜了。”
顾四郎，也就是顾长幸，是上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生性自由散漫，不守规矩礼教。
楚宜想起南山一见，陆安梨那张恬然安静的脸，幽深的眸子像湖水一般，那么书卷气的女子，要嫁给长街纵马的顾长幸？她摇摇头，不敢置信。
楚宜还不知道，那些七嘴八舌的女子，曾经倒是很为楚宜操心过婚事，觉得她和顾长幸的秉性十分相配，简直是天生一对。
渐渐这顿饭总算吃到了尾声。
开始有人提前离场，楚宜和陌瑾也便起身，刚要走出程府，就有嬷嬷立刻请楚宜留下，说是程老夫人有请，让楚宜稍坐一坐。
陌瑾摸着鼻尖，一时没言语。
楚宜一笑，没想到这嬷嬷这么实诚，一点也不给陌世子留面子，于是就说：“你在外面等我。”
陌瑾点点头。
楚宜跟着嬷嬷进了程老夫人的院子，一路走进庭院内室，坐在一方四角黄花梨木桌前。
今日程家人该很忙才是，程老夫人特意留她，该是有话要说，楚宜喝着茶，没有多问什么。
不久，程老夫人来了。
“程家奶奶万安。”楚宜起身行礼。
“快起来，玉妧，可真是有日子没见你了，看着又瘦了些。”程老夫人道。
“人没瘦，该是衣服做大了。”楚宜道。
“还是跟以前一样，这张嘴爱逗趣。”程老夫人笑着拍拍楚宜，仔细看了楚宜，才道：“这段日子，还好吗？”
“还好，能吃能睡，不敢让祖母再担心我。”楚宜道。
“你懂事了，可她总是担心你的。”程老夫人道。
“是了，是我做事不懂得进退，总是让祖母为我担心，程家奶奶，您上次跟我说的，我现在才明白。”楚宜有些感慨地。
程老夫人看着她，一脸看小孩子的慈祥模样，她没有说现在楚宜经历的还不算什么，“絮荣走的时候，可还好？”程老夫人终于问道。
“祖母走的时候，我们都在，她跟我们一一嘱咐了，要我们……”说到这里，楚宜又想起了祖母离开时的场面，心里一紧，等那股劲儿过了，才道：“要我们好好的，她就放心了，最后祖母是念着祖父的名字走的。”
程老夫人闻言，也微微闭了眼，她道：“想着要去见他了，自然也是欢喜的吧，也好，那我到时候竟也不孤单了。”
楚宜闻言一惊，劝道：“程家奶奶，是我勾起您伤心了，您千万别想太多。”
程老夫人道：“我年纪大了，一切都是天理自然了，还看不开什么呢？”说着，她打开一个盒子，拿出一方绣帕，道：“玉妧，这是我从前绣的，是她最喜欢的罗汉松，我不能送去她面前了，就劳烦你，替我烧给她吧。”
楚宜接过应是，看着绣帕上的青松，她忽然想起了磬松园。
磬松园，磬松园，磬是打击之声，松是霭霭青松，祖母生在富贵无极乡，爱的却是风骨凛冽。
程老夫人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她褪下手上一个银镯，顺势给楚宜戴上，由不得她拒绝地道：“收下，不然我可不答应。”
楚宜只好将要取下镯子的手放下，程老夫人这才欣慰地笑起来，她充满怜爱地看了一眼楚宜，轻轻摸了她的鬓发，吩咐人送她出去。
楚宜能感受到程老夫人对她的疼爱，也许这跟程老夫人那个早夭的女儿有关，但这自然是不能问的。
跟着程家的嬷嬷出门的时候，楚宜看到了喝得醉了的程娇娇，几个婢女扶着她走往内院走，程娇娇脸上笑容娇态可爱，可手脚却自有想法，楚宜见状避让在一侧。
程娇娇一路嘟喃着：“我没醉，我没醉。”
楚宜点点头，心想：总算看到一个酒品比自己还差的人了。
出了程府，陌瑾的马车还在那里候着。
楚宜捧着木盒上了马车，见她好像怀抱着宝贝似的，陌瑾道：“这是什么？”
楚宜想了想，道：“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