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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祖母

    八月酷暑,日日闷热交加。

    这样的日子,人都懒得动弹,楚府里众人却越来越忙,无他,自楚华、楚娴相继出阁,楚宜的婚事也已经近在眼前。

    祖母近来常常拉着她说上京城的各家门户,把个中厉害关系都跟她一一道明,楚宜问祖母这些东西有没有跟姐姐说,祖母却一指她,说这些事姐姐门儿清,只有她还要自己费心。

    楚宜想,祖母是怪操心她的。

    从当初庆明楼一跪,跪到差点魂归故里,是祖母为了她到卧山寺开坛祈福,后来又请来陌瑾约束管教她,想要她学会自保,可惜自己还是任性妄为,后面又情定陌瑾,让祖母失望。

    想到这里,她心里总有愧意。在她还不知道原来的楚宜就是自己的时候,她就知道祖母是爱她的,祖母的爱是光明正大的偏爱,是不舍她受任何委屈的慈爱,也是想护她终生的怜爱。

    楚宜常常伏在祖母的膝头,念道:“祖母,祖母。”

    祖母会轻轻抚拍着她的鬓发,一声一声应着。

    但最近的祖母不是很可亲。

    昨日楚宜在楚老夫人面前试了新婚服,上次为楚华婚服受的气,楚老夫人这次是报复性地要扬眉吐气,怎么贵重怎么来,楚宜自己觉得太夸张不愿上身,楚老夫人道:“连这身嫁衣都穿不了,还不如我当年,告诉陌瑾一声,这婚事也不必继续了。”

    楚宜只好点头。

    看到楚宜穿上极尽奢华的婚服,楚老夫人拉着她转了几个身,连连说:“好好,好好。”

    楚宜看着自己从上到下被打扮成个福娃娃的样子,心道莫不是姐姐的婚礼没有满足祖母的心愿,这才在她身上要加倍找回来。

    等到了晚上,楚宜卸了极沉的发冠,逃也似的出了磬松园,心里打定主意,说什么明日也要休息一天,不能来磬松园了。

    现下楚宜坐在内碧院里,看着外面电闪雷鸣,大雨如注,心里暗乐,想着刚好躲过一劫。恍惚又想起那个暴雨中发髻弯塌,背始终挺直的女子。她似乎有很久不再做这个梦了。

    菏泽从外面跑进来,她拍着身上雨珠,连声道:“可赶巧了,回来就下大雨,大家快来,这里有上春妙品的凉糕。”

    几个小丫鬟都凑过来,木芙瞧见了也没像往常一样笑骂,她往内房走去,见楚宜还坐在榻上,道:“姑娘,有心事呢?”

    楚宜这才回神,她笑起来:“没有,发会儿呆。”

    “姑娘以后就是世子妃了,是该趁现在闲发会儿呆,不过姑娘要是再发呆,菏泽带回来的八宝冰酥酪可就便宜我们几个了哦!”木芙笑着跑出房内。

    “你这馋嘴的,等我来!”楚宜起身趿鞋,笑着追上去了。

    这日雨气绵绵,从白天下到了晚上,连夜里楚宜也没睡踏实,听着暴雨声,到了后半夜才昏昏沉沉睡去。

    第二日楚宜是被摇醒的,菏泽一直在推她,她睁开眼睛只觉得脑袋发涨,刚要问怎么了,菏泽就道:“老夫人晕过去了。”

    楚宜立刻立起身来,瞌睡醒了一半,她坐在床上道:“怎么回事,要紧吗?”

    “还不知道,磬松园那边正乱着,是少夫人派人来知会的。”菏泽的话说得楚宜心里更紧了。

    楚宜出门的时候,天未放亮,因昨日下了雨,外面还有一股潮湿之气,楚宜只顾着走,连水洼处也径直踩过去,一行人很快就到了磬松园。

    磬松园里楚倾明背着手走来走去,见楚宜来了,他立刻招招手,楚宜连忙上前道:“爹爹,祖母怎么了?前日不是还好好的吗?”

    楚倾明的声音都变嘶哑了:“御医说是昨日夜里感染风寒,勾起旧疾,引发高热惊厥,这一次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胡氏恰好走出来,她眼下乌青一圈,道:“妹妹来了,你先进去看一眼。”

    楚宜点头应是,走进内房就有一股药味扑面而来,她走近床榻,看见祖母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一时之间,她竟然认不出这是那个总是笑眯眯揽住她的祖母。

    她轻轻唤了一句:“祖母。”

    祖母没有回答。

    一侧的上柔见状上前道:“姑娘,看一眼便先出去吧,各位御医还要商定药方,您放心,奴婢们一定尽心。”

    楚宜闭了眼点头。

    出去后,楚宜接得楚倾明的眼神,父女两人对视一眼,仿佛确认过什么,楚宜再也忍不住,热泪滚滚而流,一边朝楚倾明走去,楚倾明怀抱着她,拍着背一言不发。

    不久,楚衍存和楚容也来了,最后到的是楚钟銮和楚娴,楚家人坐满一堂,静默无言。

    夏日闷气又袭来,大厅内冰块都已融化,却没有人去更换。家里联系各方,御医找了七八个,煎的药流水一般送进去,楚宜将钟神医也请了过来,钟神医看了方子,只说好,楚宜问他能不能救回来,钟神医却说要看命数了。

    楚宜不信命。她要钟侺之一定治要好祖母。一旁的楚钟銮和胡氏上前拦住楚宜,让她回去休息,楚宜却只是回到大厅坐下。

    楚倾明几人枯坐一夜,楚老夫人也没有醒,家里几人轮流侍疾,终于到了第三日白天,有御医说老夫人醒了,大家喜悦不过一刻钟,钟侺之却说是时候交代事情了。

    楚宜让钟侺之闭嘴。这一次没有人再拦她。

    大家走进去,楚老夫人似乎恢复了点精神,眼神含笑看着大家。楚宜上前跪在床榻边,她双手轻轻握着楚老夫人的手,她边哭边摇头,楚老夫人也握住了她,道:“女孩子家,别哭,要漂漂亮亮的。”

    楚宜不肯抬头,只是点头。

    楚老夫人看了一圈,找到楚钟銮,道:“跟九娘要个孩子吧,以后楚氏的担子,也有人为你分忧。”

    楚钟銮红目应是。

    “衍存,听祖母的,找个喜欢的姑娘,别怕以后。”

    楚衍存垂泪,他轻轻说好。

    楚倾明这时到了最前,他跪在塌前,从楚宜手里接过了楚老夫人的手,轻轻覆在脸上。

    小时候,母亲就是这样为他唱歌,唱的是月儿圆,说天上的月亮变圆,地上的人就要相聚团圆。

    现在,天上的月亮就快要圆了,地上的人也应该要团圆的。

    “这些年,你辛苦了,”楚老夫人的话带感慨,“要是你弟弟还在,也能帮衬你一点。”

    楚倾明道:“母亲操劳,时时刻刻为我们思忧,是我们不孝。”

    我们?他始终都记得“我们”。

    “后悔吗?”楚老夫人问道。

    “阿娘,我从不后悔。”楚倾明回道。

    别的人都没有听懂,只有楚老夫人听懂了,她听见楚倾明像小时候那样唤她阿娘,仿佛记起他身量还不到她腰间的孩子模样,那个时候可可爱多了,不像现在每天都硬邦邦的,她说:“好,好,免得我去见你爹爹,还要听他废话。”

    “母亲。”一道声音突然响起,房内众人都不由转头看去。

    楚倾明看见来人,似乎不敢相信般,他眼里瞬间通红。宁氏虽在楚府,却是这楚府里久不见的了。自从宁氏闭世进佛堂,这还是楚倾明第一次在佛堂之外的地方看见她,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旧衣,几分清减,时间对她好像各外宽容,青丝依旧,而他早已两鬓微霜,他唤道:“敏眉。”

    宁氏没有应他。

    楚宜微微一怔,她还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宁氏——她这具身体的母亲。宁氏的面容早已模糊了,可是现在她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楚宜竟觉得她们好像从未生疏过,她轻道:“母亲?”

    宁氏朝她点点头,目光温柔。

    其余人也反应过来,接连向宁氏问好,宁氏不再多言,只是上前向楚老夫人行磕首礼。

    楚老夫人似乎也没想到会看到宁氏,她有些感慨地看着宁氏,将当初那个娇羞的小姑娘,和今日这个一身简朴素衣的妇人面容重合,她道:“你来了。”

    楚倾明给宁氏让了位置,宁氏跪在一侧,她道:“是我来迟了。”

    楚老夫人慢慢道:“你还肯叫我一句母亲。”

    宁氏道:“母亲当年点头要我进府,事事为我出头维护,我心里头都明白。只是我性子执拗,辜负母亲重看,这些年……是我不孝。”

    楚老夫人闻言,想起往事种种,犹似昨日,一滴泪慢慢渗出,落入了枕巾,她断断续续道:“你来了就好,好好的,我就没有遗憾了。”

    楚老夫人觉得一阵倦意袭来,微微闭了眼,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嘴角含笑,她轻唤:“逸之,逸之。”

    这是楚老大人楚谢融的字。

    楚老夫人闭了眼。

    宁氏有些不敢相信,念道:“母亲,母亲?”楚倾明跪着上前,他紧紧抱住楚老夫人大喊:“母亲,母亲!你再看我一眼!”

    楚倾明的声音响透房内外,连行色匆匆的御医们都停了脚步,他们望向内闱,似乎亲眼看到了他的哀痛,此时,楚府众人跪满一地,放声大哭。

    *******

    定元十三年夏,楚老夫人祝氏絮荣逝世。

    陛下亲书哀辞,为祝氏追封,楚府治丧极尽哀荣。

    出殡这日,上京城沿街各处一路都是棚祭,为楚府这位尊贵无极、受人敬重的老夫人送别,陌世子身批麻衣,亲自扶棺,显然已经是楚家人。

    千里之外,楚华却才刚刚接到消息,无可能赶回来了。

    楚倾明和宁氏披麻戴孝走在最前头,上京城人都讶异宁氏居然出来了,一直都说她们关系不和,没想到还是会送楚老夫人最后一程。楚倾明低着头捧灵,宁氏站在他身侧,亦步亦趋。

    一行人走走停停,走几步跪几步,哀乐响彻一路,白纸撒满天空。不久,楚府有人哭晕过去,大家称赞她们是忠孝之人。

    看到满天黄纸飞扬,跟在队伍里的楚宜却神情愣怔,她还有些恍惚,她总会想起祖母轻轻拍着她,一声一声地应着她,那个永远笑眯眯地张开怀抱要抱她的人,真的再也不见了。

    祖母再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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