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

    自从明璟住到慈宁宫,她便感觉有种无形的束缚缠绕在身上。太后对她是极好的,但每日需早起陪她礼佛让明璟痛苦不堪。明璟不信佛,只能枯坐在一旁神游。皇后孝敬,隔三差五带着皇子来请安,其他妃嫔也会跟随而来。偏偏,太后总将她带在身边,于是她还要忍受妃嫔们隐晦打量的目光,让她极为不适。住养心殿时,她有时感觉自己像个见不得光的情妇,如今住慈宁宫,她每被打量一次,就仿佛被人鞭笞一次,被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是见不得光的存在。。而且每每看到弘黎年幼的子嗣,那稚嫩的面孔,与他相似的眉眼,她的心里都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八月十三是弘黎的生辰,因雍正去世未满一年,弘黎今年的生辰宴简约不少,去掉丝竹之音,只请来影子戏戏班演些父慈子孝、精忠报国的民间轶事。八月十三也是明璟的生辰,太后对此颇为重视,她因此得以坐在太后下首。于是场面变成了皇帝、太后坐主位,皇后坐皇帝下首,她坐太后下首,两边依照等级坐着妃嫔。明璟这位置,自然惹来诸多嫉妒,但皇帝、太后都在,妃嫔们也不好表现出来。

    生辰宴开始不久,弘黎尝到一块糕点很好吃,想让明璟也尝一尝。他想了想,于是先给皇太后夹了一块,给皇后夹了一块,然后将整盘端起朝向明璟的方向,恨不得将整盘糕点端到明璟面前。高云从心领神会,接过碟子送到明璟桌前。明璟夹了一块到自己的碟子里就放下筷子了,她看高云从还站在自己桌前,颇感奇怪,就听到弘黎道:

    “将其余的分给众人罢。”

    “喳。”

    明璟看着影子戏走了一会儿神,突然想到:皇帝赐予的食物如果不立即品尝好像视为不敬……她不由得看向弘黎。弘黎看着她那边,眼神示意她尝尝看。她于是举筷尝了一口,将剩下的一半放回自己碟子里。

    嗯,好吃……

    她咀嚼完吞下后继续想看影子戏,但随即又想到:不将皇帝赐予的食物吃完好像也视为不敬……她不由得又看向弘黎,发现弘黎还在看着她,似乎在鼓舞她吃完剩下的那一块。明璟轻叹一口气,一来,虽然糕点很好吃,但她已经饱了,再进食颇有些食不知味,二来,她讨厌这样的繁文缛节,但最后还是选择默默将剩下那一点吃完。

    弘黎看她那么着迷影子戏的样子,心里想着是否将戏班留下。他们虽然没有说上半句话,但两人之间无声涌动的情愫骗不了人。太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看见,可皇后就难受了。富察·琬卿不禁想起之前他看到高滢泠时的样子,就算她再一次自欺欺人,这次也骗不了自己了。想啊,当他抱着明媒正娶的妻子时想着这个女人,抱着自己年幼的儿子时满脑子想的还是这个女人,甚至今日大庭广众、当着众多妃嫔的面也不收敛,随心所欲至极……一想到这些,富察·琬卿便深刻觉得这个明璟是个极其刺眼的存在。

    富察·琬卿彻夜失眠,天渐渐转亮,她想起今日要去向太后请安,于是早早起了身。她想着要不探探太后口风,看皇上是否有意纳明璟为妃。但这话头要怎么提呢?继续用笑伪装以突显皇后的胸襟?还是直接放下皇后的脸面,幽怨哀愁?无论何种,她都说不出口,说不出口啊!

    慈宁宫里,富察·琬卿行完礼环视了一下周围,奇道:“怎么不见明璟,往日她可早早就在的呀?”

    太后笑道:“她呀,哀家看她最近精神不济,兴许是睡少了,便让她晚些时辰再过来。”

    闻言,富察·琬卿眼神又暗了暗。

    她请完安就要出慈宁宫的时候,才看到姗姗来迟的明璟。

    明璟看到迎面走来的皇后,停下向她行礼,还是习惯性地如从前一般亲切唤她四嫂。

    富察·琬卿看四周没什么人,才压低了声音,冷声道:“本宫可担不起你这声‘四嫂’,如若你真把本宫当嫂嫂,又怎会来勾引本宫的丈夫。从前本宫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一定是个极其受宠的主儿,老怡亲王、世子宠溺你自不必说,毕竟是一家人,但没想到还是皇子的四阿哥、五阿哥还有皇上也那么宠爱你,挑选夫婿还能如择青菜萝卜一般,显尽傲慢。如果你想要天上的月亮,想必他们也会竭尽全力为你寻来罢?”

    富察·琬卿对她充满敌意,毕竟以前真把她当姐妹了,而对弘黎也心有怨恨。当初她就是信了弘黎的话,真心以为他只是担心两家关系,因此也真心把明璟当做姐妹。为何不一开始就告诉她——对明璟是男女之情,如此她便不会感到受欺骗,那么受伤,也就不会那么愤怒。此刻,她是把对弘黎的怨恨也一并发作迁怒在了明璟身上。

    明璟心跳漏了半拍,她从未见过富察·琬卿对她那么冷漠的样子。她心想,该来的还是来了。她深叹一口气,愧疚地道:“四嫂,我自觉没有什么底气在你面前和你说话,但我无意和你争什么,如果可以,我也想离开皇宫,我不会成为他的妃子的……”她还没说完就被富察·琬卿无情打断:

    “不想成为他的妃子,却能和他你侬我侬、亲密无间?你怕不是把本宫当傻子!你何等的虚伪!”仿佛再和她多说一句话都是对她的侮辱一般,富察·琬卿再也不给明璟解释的机会,气冲冲地走了。

    “四嫂!”

    明璟无力地站在原地,红了眼眶。当初答应和弘黎在一起时,她就想到有朝一日会面临这种情况,所以她才一直有负罪感。如今,只不过是预想应验罢了,是她该受的。

    其实她很羡慕富察·琬卿,因为她是他光明正大迎娶的、名正言顺的妻子。以前听二哥说,富察·琬卿出身满洲镶黄旗,那是由皇帝亲统的、上三旗中的首旗,家世又是累世高官,是实打实的名门之后、大家闺秀。而她呢,再得宠也不过是一个空有“格格”头衔、没有实际等级的养女,连真正的皇室之人都算不上,叫她一声“格格”似乎还抬举了她,让她深深感到自卑。让她这样的人待在皇帝身边,只怕辱没了皇帝的身份罢。

    “名正言顺”这四个字就像一根刺一样,让她每每想起都如鲠在喉。以前在梦外,她的母亲就是这样见不得光的存在,然后生下她这样的私生女。每当她和高滢泠站在一起,她总是那个不能理直气壮的存在,不是生父名正言顺的女儿,不是朱振煜名正言顺的女朋友。不管梦里梦外,她都感觉上天欠了她名正言顺的出身。如果她出身正统,那么她渴望的一切一定都能得到——不是苦苦追求,也不是千方百计,而是上天眷顾!

    正统啊……

    这两个字已然成为她的梦魇!有些东西,不是自欺欺人说不在意就能不在意,只要是遇到了那个人,所有的不甘、渴望、欲望都会涌现。哪怕掩饰得再好,也不可否认它的存在。所以她才会那么羡慕,那么渴望……

    明璟一直没想好要怎么面对富察·琬卿,如今富察·琬卿竟来当面指责她,让她十分难受。她心想:明知没结果,为何还贪恋这点柔情呢?当断不断,只会被人看轻。她自省,连带着对弘黎的态度都变得冷淡不少。但这种隐忍,又将她带入另一种想爱不能爱的痛苦,她就在这种反复拉扯中备受煎熬。

    弘黎能察觉出明璟的态度在悄无声息地转变,他不知是距离变远了还是因为其他,他多次命人唤她到养心殿来,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拒绝了。这日,被他派到慈宁宫的小太监回来道:“皇上,明璟格格说要抄写经书为太后娘娘祈福,就不过来了。”

    弘黎一顿,道:“知道了,退下。”他望了望窗外的夜色,心道:她三番四次都拿太后做借口,难道真的是因为太后的原因?他正寻思着明儿要不要亲自去看看明璟的时候,高云从举着托盘走了进来。

    “爷,是时候翻牌子了。”

    高云从每日一问,以前弘黎从没觉得烦躁,只因他知道这是内务府的例行公事。虽然他没有为明璟守身的意识,但心有所属加之国务繁忙,确实让他少了那方面的心思。

    弘黎正为明璟的态度苦恼着,迁怒道:“说了多少遍,没心思!”

    近来弘黎的反应都被高云从看在眼里,他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奴才自然晓得万岁爷的心思都在明璟格格身上,但自古不患寡而患不均,万岁爷独宠格格一人恐怕只会让格格在后宫举步维艰,所以奴才斗胆,认为牌子还是翻为较好。”

    高云从比弘黎年长十岁,说话做事从来稳当周到,弘黎心想:既然高云从都这样说,必定发生了什么,他就身处内务府,想必收到什么风声。

    “可是有人刁难明璟?”他问。

    “这奴才倒不知,不过奴才在宫里二十余载,常见一些争风吃醋的事情。就连小宫女都会因主子偏心心生妒忌,更何况出身名门、心高气傲的妃子呢?人之常情如此罢了。而且格格住慈宁宫,就在太后娘娘眼皮底下,不好做些出格的事,频繁往返养心殿和慈宁宫,不仅可能有损名声,还会扰了太后娘娘的清净,格格估摸也有自己的难处罢?”

    弘黎琢磨了一会儿,最终随便翻了一块牌子。他心里感慨,即便已经做到了万人之上,还是不能随心所欲啊……

    被翻牌的妃子被洗漱打包好送进养心殿,娇羞地从被褥里钻出来,正打算爬进弘黎的被子。弘黎实在不愿违背本心,有些厌恶地道:“别钻了,睡吧,朕累了。”那妃子身子一僵,委屈、惶恐道:“是……”

    弘黎翻身闭眼假寐,等时辰一到,妃子被送走,他起身换衣裳,命人换被褥。辗转反侧到半夜,他还是毫无睡意,于是唤来高云从,吩咐道:“明儿去寻个明璟枕过的枕头来。”

    高云从一愣,但立马了然道:“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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