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数

    天气愈发凉了,封蘅喜欢这天气,想起往日里秋日与博陵公主游园,公主总喜欢亲自给她搭配一身最华贵的装扮,让她成为平城皇族聚会上最耀眼最惹人羡慕的姑娘。

    眼下,连公主的面都见不得了。

    拓跋弘也鲜少来,倒是有天太后传召独孤敏思入宫,同来的还有封蘅的舅母,太后还没来时,舅母看上去兴致恹恹,与独孤敏思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直至太后进来脸上才神采奕奕,浑身上下都是命妇的体面。

    封蘅没有获得与母亲独处的机会。

    太后仍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话叙了几回,没想到独孤敏思直接问出了口,“那事发生后,臣妇一直未曾见到博陵公主,臣妇想请太后恩旨,让臣妇去见见公主殿下。”

    此话说出口,封蘅抬眼看见太后微蹙了眉,一双平静的凤眼露出嘲弄的笑,随及又恢复常态,悠悠说,“难为你记挂她。”

    “求太后恩赏。”独孤敏思从案桌前起身后伏地。

    封蘅见状,忙随她母亲一道跪地。

    太后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辛辣味沿着舌尖蔓延。

    “你去吧。”她轻轻抬手。

    善玉当即上前,对独孤敏思说,“夫人请随奴婢走一趟吧。”

    “臣妇敬谢恩典。”母亲又伏地行大礼。

    封蘅重新坐下来,目送母亲离开,太后冲舅母帕罗氏笑了笑,“锦上添花容易得,雪中送炭可没几个人能做到。”

    帕罗氏含笑,“到底还是太后娘娘宽仁,成全她的一片忧心。”

    封蘅恍恍惚惚从仁寿宫出来,在明光阁的巷道遇见高椒房,她蓦地忍不住鼻子酸了,高椒房远远看见她,忙命人快些去,刚从銮车上下来,就握住她的手。

    千言万语,好像都在这手心的温暖里了。

    她凑过来,低声说,“听闻博陵公主疯了。”

    封蘅心想这个“疯”字指公主在佛寺打死外室吗?既然太后应允母亲去看,那么公主就算不是安然无虞,至少足以见人了。

    “我不信她会在佛祖面前杀人。”封蘅的声音轻飘飘的,“她就是疯了,也做不出来这种事……”

    “你怎么还在在意这等事。”高椒房有些焦急地看着她。

    “那是什么事?”她露出迷茫的神色。

    高椒房拉着她的手走的远了,让宫人们不得近前,才低声说,“我家有消息传来,言博陵公主得了疯病,终日咒骂,神思癫狂,如今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

    见封蘅这般反应,她倒是不知道将消息告知她是对是错了。

    “多谢你。”封蘅如五雷轰顶,语气变得又软又绵,“我这就去求陛下。”

    “妹妹……”高椒房面露不忍,“可还记得我说的话,未雨绸缪,过多在意旁人,莫要忽略了自己。”

    “姐姐……”封蘅更觉酸楚。

    高椒房却对她的反应泄了气,封蘅又急着去太和宫,两人匆匆分离,高椒房一路思绪不宁,到了毓福宫,韩夫人看见她这魂不守舍的模样,话里带了几分讥笑,“若是为了昭宁宫那位,你大可把心放在肚子里,她长在陛下的心尖上,哪里需要你担心?”

    高椒房回过神来,瞥见一旁服侍的拓跋婼,抬眼与韩夫人笃定的目光相撞,“既然如此,姐姐又何必孜孜相求?”

    “她没抓住机会,又瞻前顾后优柔寡断,为何不能让贤与我?”韩夫人冷哼一声。

    “贤与不贤,从来都不要紧,姐姐不会不明白。”高椒房脸色沉重,“纵然没有她,新入宫的张嫔御炙手可热,姐姐要争,只怕……”

    “你以为一个新人,也配与我争?”韩夫人嗤笑,声音变得冷厉。

    既然不放在眼里,为何巴巴把拓跋婼放进自己宫里呢?

    高椒房将话咽回肚子里,不欲与她争吵,她从小就明了韩冬儿争强好胜的个性,以前被出生不凡的思皇后压着,遂收了野心,何况她要争,着实没有任何错处。

    韩冬儿见她不说话,又攻击似的问她,“我倒是看不懂你了,你是学着那失了帝心的孟椒房,还是巴巴跟在她身边,祈求陛下偶然注意到你?”

    高椒房抬起眼眸直视她,并不回应她的揣测,她的神情如此平和、沉静,以至于韩冬儿暗悔。

    “姐姐要争,最好做足打算,莫言到头来适得其反。”高椒房定定看着她,声音诚恳真挚,“帝王之幸,深情薄情,爱屋及乌,恨之欲死,冬儿姐姐不会不明白。”

    “我自然做足了准备,没有比眼下更好的机会了。”这一声冬儿姐姐,仿佛眼前这个宁宁还是小时候那个在幽州跟在她身后的小妹妹,韩冬儿轻声告诉她,“我有身孕了,此胎,必然是个皇子!”

    太和宫。

    封蘅不由分说地推开寝宫的门,拓跋弘坐在案桌前批阅奏本,抬眼就看到她有些失控地走过来。

    守门的奴婢慌忙告罪,言拦不住昭仪。还不等拓跋弘说话,封蘅就冷声说,“出去!”

    宫人们慌忙往外走,封蘅红了眼,“一连三天,你次次叫人拦着我不见我,臣妾究竟犯了什么错?还是说,陛下不敢告诉我,公主疯了。”

    “朕就知道瞒不住你。”拓跋弘微皱了眉,暂且原谅她失态,向她招手,示意她过来。

    “是母后告诉你,还是冬儿,还是宁宁?”

    “若非我母亲见了公主,不管是谁说,我都不会信。”

    “疯就疯了,什么要紧?”拓跋弘抓住她的手,“就是怕你胡闹才不叫你知晓,这样闯进来,成什么样子?”

    她脩地跪地,“求陛下让我去看看公主,我……”

    她的声音哽咽了。

    拓跋弘无奈地瞧着她,区区一个博陵公主,就叫他这昭仪轻易被人拿捏,又恼她此刻与他生分地哀求她,眼里半点儿体面自尊都不要了。

    “求陛下……”她又沉沉说。

    “你可以去见姑母。”拓跋弘终究于心不忍,“不过,朕要与你约法三章。”

    “陛下请讲,臣妾必然遵从。”

    “一,朕不许你去公主府,把博陵公主召进宫来,仍旧住在庆云宫,你日日看她都行。”

    “好。”

    “二,别抱着她能痊愈的幻想。”

    “三,不许调查佛寺杀人一事,更不许追究姑母为何疯了。”

    “为何?”封蘅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是你说另有隐情,是你说信她……”

    “你方才说的什么?转眼就忘了不成?”拓跋弘打断她,语气冷漠,“若不遵从,朕没法应你。”

    清早召见冯熙时,帝王的目光落在伏地的冯熙身上,轻声笑了笑,“事情怎么办,要护着谁,惩治谁,想必舅父有所估量。”

    冯熙意会帝王明晃晃的意图,伏身行礼,大声说,“陛下放心,臣必为了圣心,百死不辞。”

    “陛下连解释都懒得对我说吗?”封蘅攥紧了衣袖。

    拓跋弘见她如此固执,激起了恼怒,“她要不疯,如何堵得住悠悠众口?皇族的名声,冯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这还要朕解释吗?”

    是啊,只有疯子才会做出血染佛像的事,只有疯子才会对一个没名没分的外室下那样的狠手,只有疯子才会自己动手。

    疯子比因恨杀人的妒妇更能获得百姓的原谅。

    可是,公主真的杀人了吗?

    既然是真的,就不怕她查,除非经不起查。

    原来在拓跋弘的心里,真相永远不重要,这只不过是他用来权衡利弊的棋子。

    “臣妾头一次知道,原来陛下还在意冯家的名声呢。”她口不择言,挑衅地看着她。

    拓跋弘被这话激怒,猛地将案桌上的奏本拂倒在地。

    对峙之下,两人谁都不肯让步。

    “滚出去!”半晌,拓跋弘冷冷说。

    封蘅一动不动,她微微侧过脸,不再直视拓跋弘的怒容,她的神情变得空洞。

    她僵硬地行了个礼。

    拓跋弘看她转身欲走,心中涌起莫名的慌乱,就在她即将走出去之时,才忍不住开口,“站住!”

    拓跋弘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除了答应朕,你不会再有任何见到姑母的机会,当真要如此决绝?”

    封蘅静静站在原地,背影僵直。

    半晌,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干燥涩耳,她说,“臣妾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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